朱明哲探身往大院里看了一眼:“嗯, 果真布置得有筵席的架势了。”
他又看向赵溪音:“赵司膳,胡尚食说的你可服?”
“尚食大人说微臣有损天家名声,微臣万万不敢当。”赵溪音躬身一礼,“司膳司是侍奉嫔妃饮食之地, 到了胡尚食口中却成了低贱之地, 若是微臣有损天家名声, 胡尚食岂不有大不敬之罪?”
胡尚食简直目瞪口呆,瞧瞧, 这张颠倒黑白的嘴!
玉嫔心直口快地接话:“就是,胡尚食今日说司膳司低贱,明日是不是就要说尚膳监低贱,难道连皇上和太后的膳饮之地也是低贱之地吗?”
胡尚食大惊,忙俯身认错:“微臣万万不敢!”
鲁婕妤淡声开口:“皇上,臣妾们之所以聚集在这里,是因为赵司膳做出一种解暑清凉的雪糕,这种食物不宜送膳,所以才请臣妾们来此品尝。”
朱明哲点点头,来龙去脉他已知晓。
文才人紧接着道:“皇上您不能惩罚赵司膳和司膳司,厨娘们顶着酷暑为我们做膳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朱明哲知道,司膳司大院布置成这样,可得花一番功夫。
丽美人说的是实话中的实话:“皇上~臣妾们不用伴驾时,整日在后宫可无聊了,音、赵司膳好不容易搞了个这么有意思的雪糕宴,还要被这个胡尚食来搞乱。”
朱明哲被这幼稚的语气给逗得笑了下,旋即不痛不痒地训斥:“莫要胡说。”
宣妃则温温和和道:“皇上,不管怎样,别动气,以和为贵。”
宣妃看似中立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紧绷都松懈下来,就是啊,刚才就是有说有笑的轻松局面,干嘛要搞得剑拔弩张?大事化小得了。
朱明哲看着赵溪音身旁站着的一大片人,有后宫大半嫔妃,也有司膳司所有厨娘,她们竟无一例外,全都向着赵溪音。
再看胡尚食,孤零零一个人,说好听的叫孤军迎敌,难听点儿就叫众叛亲离。
他问:“你们都觉得赵溪音办的雪糕宴还不错?”
众妃无一例外点头,更有甚者,甚至向皇上介绍起哪种雪糕跟好吃。
朱明哲失笑,对赵溪音道:“取最好吃的来,朕尝尝。”
赵溪音自认这么多种雪糕,每种都有独特的口味,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但客人是皇上,就要吃得与众不同,哪怕编也要编得与众不同。
她取出一支火炬雪糕,双手奉上:“皇上,此雪糕名为‘至高无上’。”
朱明哲身子前倾,细问:“怎讲?”
赵溪音:“您看这雪糕的形状,螺旋上升直至最高,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上尖下粗,寓意皇上是至高无上的人,受黎民众生的爱戴。”
嫔妃和厨娘或是掩嘴、或是低头轻笑,这不就是巧克力脆皮加奶油雪糕嘛,刚才有好几位都吃过了,听赵司膳瞎掰吧。
朱明哲却是很信这样的话,接过雪糕的手都变得谨慎起来:“那朕就来尝尝这雪糕。”
清脆的巧克力脆皮应声而裂,微凉的触感沁人心扉,一路乘轿辇而来的暑气瞬间消散,四肢百骸都畅快起来。
巧克力微苦,奶油却醇香浓厚,在口中慢慢融化,化作细腻的甜汁,慢慢淌进喉咙……
朱明哲的眼睛微微睁大,还不待说什么,就被嫔妃、厨娘和胡尚食悄悄又紧紧得盯着。
这一口,似乎关乎两方的局势。
下一秒,朱明哲大手一挥:“打赏!”
汤岱掏出一锭银子,放进钱箱。
随着“咕咚”一声银子落进箱中,胡尚食死心得闭了闭眼,厨娘们小声欢呼一声,又连忙规规矩矩站好,嫔妃们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这场较量中,皇上已经偏向她们了。
到此刻,嫔妃和御厨一方才后知后觉觉出,刚才的担惊受怕有些多余,有这么多嫔妃在,有那么好吃的雪糕在,皇上怎么可能偏向叽歪严肃的胡尚食?
阖宫欢乐,皆大欢喜,不好吗?
朱明哲指着嫔妃们,笑骂:“你们这群人,瞒着朕吃独食啊。”
嫔妃们笑作一团:“皇上快来,里面雪糕种类还多着呢。”
朱明哲摆摆手,没有立刻迈进司膳司大院,而是指了指门口的钱箱,问赵溪音:“既是请嫔妃们吃雪糕宴,又为何在门前放打赏箱?”
他不愧是君王的头脑,嫔妃看到打赏箱,想的不过是厨娘劳作辛苦,要些打赏钱也不为过,帝王想的总是更深些。
文才人忙替赵溪音解释:“皇上,打赏是自愿。”
朱明哲并没有接话,等着赵溪音回答。
其实朱明哲这一问,慌张的不是赵溪音,而是胡尚食。
司膳司为何办雪糕宴,为何还在门口放打赏钱箱,不就是因为没拿到年中赏赐吗?若是把这是牵扯出来,难受的是她胡尚食。
赵溪音就等着朱明哲有此一问呢,用悲切地语气回答:“皇上赎罪,司膳司请嫔妃们吃雪糕,实在不该贪图赏赐,都怪司膳司愚笨,一年到头没有苦劳也没有功劳,连年中赏赐都捞不着,厨娘们眼睁睁看着旁人领赏,羡慕得紧。”
说到这儿,胡尚食就知道要完,这个赵溪音装腔作势得很,以退为进,让皇上可怜同情。
只听赵溪音继续说:“微臣身为司膳,不忍看厨娘们一无所得,才出此下策,在雪糕宴上放了个打赏箱,只求厨娘们不至于两手空空,连中元节买祭礼的钱都没有。”
身后几个厨娘又想哭又想笑,神情精彩得很,哭是因为赵溪音把司膳司说得太惨,笑是因为赵溪音说的太好笑了。
唯有胡尚食,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谁不知道你们司膳司三天两头领赏,厨娘们所得比她这个尚食女官的俸禄都高,还在这儿哭穷。
朱明哲果然问:“司膳司没有功劳?谁说的?”
好几份功劳呢,连他都知道,光是给洋使团做东瀛美食那次,司膳司就立下大功。
徐棠抢答:“回皇上,是胡尚食亲口说的。”
朱明哲的目光冷冷看向胡尚食。
年中赏赐,本身就是恩赏宫人的一件善举,力求每人有份,甚至无论是否有功劳们,为的就是人人拿到赏赐,能更加全心全力为皇家做事。
且不论司膳司的功劳,单是这点,胡尚食就犯了忌讳,还企图掩盖。
胡尚食立刻跪倒在地,支支吾吾答不出话。
“赏银呢?私吞了?”朱明哲又问。
胡尚食倒没那么大胆子私吞,赵溪音答:“尚食局其他三司的赏银比往年多出不少,想来胡尚食是把赏银赏给另外有功劳的三司了。”
另外三司无论功劳还是苦劳都没有司膳司大,这是明显地针对司膳司罢了。
朱明哲说:“‘赏罚’分明,你这是要拉拢人心啊?”
拉拢人心放在朝堂上可是重罪,胡尚食忙不迭道:“皇上赎罪,微臣不敢啊!”
朱明哲确实有点生气了:“洋使团来朝,尚食局负责操办筵席,你不在,尚且有省亲的理由;宣妃亲自传膳,你也敢无视嫔妃和皇子;今日又出了克扣司膳司赏银的事,胡尚食,你头上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皇上数得清清楚楚,胡尚食抖得如同筛糠,嘴里不住求情:“皇上赎罪、皇上赎罪。”
这样的事在宫中并不少见,放养尚食局、针对司膳司、拿官架子拜高踩低……这些事其他五局的官员中肯定也有,她原本并不在意。
谁知道会闹到皇上跟前。
要怪只能怪司膳司风头太盛,六局一司中,没有哪个司三天两头在皇上面前露脸,还要怪赵溪音行事太高调,办什么雪糕宴,把皇上引到这儿来。
“皇上,微臣这就把该给司膳司的赏银补上。”胡尚食顾不得其他,慌张寻找补救措施,“这都是潘御厨出的主意,是她说赵溪音目无法纪,不敬臣这个女官。”
隐在人群中的潘御厨吓坏了,一下子扑倒在朱明哲脚下,哀声求情。
朱明哲只觉得吵闹,这个潘御厨他知道,是司膳司原先的典膳,当典膳是当不好,成了御厨还这么多事,简直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他转开眼,下旨:“赶出宫去,永不再用,胡尚食暂时留任,再有任何不妥,听侯处置。”
尚食局四司女官中,能堪大任的只有赵溪音,他有意提拔赵溪音为尚食女官,但赵溪音太年轻了,升官也太快了,还要再历练,胡尚食毕竟在任那么多年,有了这次警告,想来也能安分些。
随着潘御厨被带走,胡尚食越发忌惮君威,连忙说:“微臣这就去摆平事端。”
说完,极为狼狈地逃窜而去。
去了个胡尚食,司膳司门前的空气都清新不少,朱明哲搓搓手:“都愣着干嘛?给朕说说哪种雪糕最好吃。”
众妃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笑起来,簇拥着朱明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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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糕宴办至天擦黑,才算结束,司膳司杯盘狼藉,彰显着此处度过了怎样热闹的时光。
厨娘们累极,纷纷瘫坐在石阶上,有气无力地聊着白日里的趣事。
赵溪音搬来打赏钱箱,沉甸甸的,坐在台阶上慢慢数:“十、二十……五十……一百五、两百、三百……”
“多少啊?”厨娘们围上来,眼睛亮晶晶地问,虽然很累,但这银子碰撞的声音能解乏,越听越舒坦。
“猜猜。”赵溪音说。
“三百。”
“四百。”
“大胆点,五百!”
赵溪音比了个七:“七百二十两。”
沉默一瞬后,厨娘们爆发出欢呼:“这么多!”
其实不算多,七百多两银子,分给御厨和杂役,一人也就得十来两,还没有胡尚食克扣的银子多,更没有尚膳监御厨的三十两多。
但这已经超出厨娘们的预期,毕竟还有胡尚食即将要归还的赏银。
“加上赏银的话,一人能分三十多两!”有厨娘摆着手指道。
三十多两确实比尚膳监的御厨多了,甚至比六局一司任何一司的宫人赏银都多,赵溪音觉得受之无愧,这都是她们辛劳换来的。
银子到手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再没有什么司供司和尚膳监的人跳出来,嘲笑她们无能了。
“光汤公公,就往箱子里放了两百两呢。”有个厨娘说,“他放的时候我瞧见了。”
“果然还是皇上出手阔绰啊。”
阔绰不假,可这银锭子太大了,没法分,赵溪音笑说:“这些银子明日小棠出宫一趟,兑了碎银,就能分给大家了。”
众人都很开心,虽然银子还没装进荷包,已经算是到手了。
开心过后,又有人问:“皇上今日究竟为何突然来了司膳司?”
徐棠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溪音,是不是尚膳监的人去皇上那告状?想让皇上惩处司膳司,谁知皇上也喜欢雪糕,咱们有惊无险度过一关。”
孟御厨也是这个观点:“司膳司和胡尚食对立,皇上不管惩治哪一方,伤的都是尚食局的元气,尚膳监坐收渔翁之利。”
赵溪音听她们说完,说道:“皇上是我请来的。”
众人皆是疑惑。
“胡尚食不给司膳司赏银,这事除了皇上,没人能管得了她。”赵溪音说,“想讨回咱们的赏银,必得让皇上介入,直接去找皇上陈情肯定不行,咱们天大的事放在皇上那里都是小事,小事不能麻烦皇上,除非让皇上主动来……”
于是赵溪音去请皇上吃雪糕宴,这雪糕宴名义上请的是后妃,所以胡尚食不忌惮,能跑来寻麻烦,其实还请了皇上,胡尚食正好撞枪口上。
赵溪音笑道:“好在皇上是个爱吃雪糕的。”
众厨娘捂嘴轻笑,不是尚膳监最好,尚食局内部的事,若是尚膳监也参与进来,这淌水就太混了。
翌日晌午,徐棠兑来了碎银,胡尚食的赏银也送来了。
胡尚食一夜之间搞来这么多钱,焉知是不是拿自己的钱补贴亏空,或许后续她会找另外三司把多的赏银要回来,但这都不是司膳司该管的事了。
拿到赏银,厨娘们腰板儿硬了,走到哪都是宫人们羡慕的目光,不但有赏银,还在司膳女官的带领下又赚一笔,在司膳司当差怎么那么幸福?
外界议论纷纷时,司膳司又回归做饭送膳的平凡日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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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糕宴后,后宫对司膳司的看法进一步改变,不少原本用小厨房的嫔妃,改让司膳司侍膳了。
这对司膳司来说其实是好事,名声再度改善,地位再度提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厨娘人手不太够了。
正常思维下,业务拓展导致人手不足,应该再擢选一批御厨进来,可今年司膳司已经擢选过一批御厨,没有一年选两次的,光禄寺也不会同意。
于是赵溪音想了个办法,从杂役中挑选一部分晋升为御厨,当然,这个挑选的制度和御厨擢考的水准不相上下,否则就是降低司膳司御厨们的整体水平。
司膳司的杂役数量充足,要负责日常清洗餐具、随御厨送膳、烧火、运送和保存食材等活计,手艺好的,还能处理食材,活蹦乱跳的大公鸡、大鲤鱼,三下五除二就处理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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