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昭心中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霁淮一时冲动下做出的的决定,还能腾出闲心来开玩笑:
“少主的身份不要了?魔尊也不要了?”
“都不要了,我只要师尊。”
朝昭与霁淮对视上了,
对方琥珀色的眼眸清亮得一眼就可以望见底,
任谁都能看得出,霁淮说出这话时的认真。
朝昭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地就消失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若是再随我回去,很有可能会遭遇不测。”
“这些我都不在乎,”
少年眼神决绝,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
“我只要跟在师尊身边。”
霁淮知道,师尊这一离开,便再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再和师尊分开了。
这下不止魔尊怀疑朝昭是不是给霁淮下迷魂汤了,就连朝昭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仅仅只是为了一次救命之恩,就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你听话,别让师尊为难好吗?”
霁淮还有伤在身,朝昭怕他情绪激动,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
“师尊现在真的不能带你回来,你先留在这里修养,等我回云留与掌门协商好了,再回来接你好不好。”
朝昭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
她其实的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不知道是那句“别让师尊为难”起了作用,还是少年发现了师尊蹙起的眉头,
总是鲜活明亮的,像是春日里莺儿的少年忽然沉寂了下来,
他静静地注视着朝昭,眸光安静温和,像是月光下的森林,落下了一层薄雪。
终于,霁淮轻声开口:
“好。”
即使他明白,那句“接他回去”只是一句漏洞百出的谎话,
修仙界永远都不可能与魔界休战,就像着水中捞着倒影的猴子,永远都够不到天上的月亮。
原以为还要纠缠一番,可霁淮的答案大大出乎了朝昭的意料,
她蹙起的眉头一松,
目光一直追随着朝昭的少年注意到了这个变化,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他做错了那么多的错事,让师尊为难了那么多次,唯独这一次,他不想了。
朝昭即将走出房间的那一刻,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少年开口,
“师尊,我会一直等你的。”
是等你,而不是等你回来。
朝昭脚步一滞,仍旧硬着心肠出去了。
“啧啧啧,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魔尊的身影出现,
他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对着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年道,
“你对人家一往情深,可是人家可不一定拿你当回事。”
霁淮收回了望着朝昭离去方向的目光,一声不吭。
魔尊一看到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家伙,既然那么喜欢,就没想过告诉她吗?”
对于为什么魔尊会知道自己对师尊的情意这件事,霁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神色恹恹地开口:
“说了又能如何?”
他知道自己懦弱没出息,
不说出来,至少还能长长久久的陪在师尊的身边,
可一旦说出来了,便是连徒弟都做不成了。
这句话把魔尊给问住了,
是啊,说出来又能怎么样。
如果是个普通人,大不了直接绑回来,先搞他个生米煮成熟饭,就不信十年八年的爱不上。
可这平遥仙尊又不是普通人,谁敢动那个手啊。
魔尊叹了口气,拍了拍霁淮的肩膀:
“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魔界多的是美人,以后爹给你挑个十个八个的。”
霁淮面无表情,狠狠地将魔尊的手从肩头拂了下去,无视魔尊在自己身后大骂“逆子”,
纵使三界再多人,也无人能及她。
他默默地背过身,用被子罩住了自己,隔绝掉一切外界的声音,不去听,也不去看。
就像是小时候难过的时候。
魔尊的声音消失了,
男人看着锦被下鼓鼓囊囊的一团,模样无奈极了。
情之一字,着实害人呐。
“这是新鲜摘好水果,我刚刚洗过了,要不要吃一个?”
“你的眼睛颜色真特别,你们家里人都是这样子吗?”
几天下来,何欢的脸都笑僵了,
那蓝眸青年也没给出一丁点回应。
始终不听不理,一整天里,大半天都是坐在院子里,遥遥地盯着远处,
何欢之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
亏得她之前还以为这个人应该会比那个白衣仙人好接近,可这两个人,如出一辙的难搞。
真不知道,先前的那个仙人是怎么让他们两个那么乖顺听话的。
夜色已经很深了,整个村庄在夜幕的笼罩下,沉沉睡去,
何欢蹲在门槛上,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在打了第八个哈欠以后,终于熬不住了,麻溜地回房间睡觉了。
但凡她再晚上一步,就能够看到,有人披星载月,踏着夜色,推开了庭院的大门。
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石桌前的青年立刻回首望了过来。
当看到那个人的一刻,兰池微微瞪大了眼睛,
最初的狂喜过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深深的无措,
青年慌乱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湛蓝色的眼眸流露出了浓厚的不安,
他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师尊到来,如今师尊真的过来了,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尊会相信他什么也没有做过吗?
师尊还会认他这个徒弟吗?
在朝昭走过来的短短数秒之内,兰池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朝昭在兰池的面前站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从深邃眉眼到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了那双在月色下散发着幽幽微光的蓝眸,
当初她本想让兰池避开纷争,才一直不曾去找过他,
后来无意中遇到了,还没说上一句话,又突逢霁淮受伤,
是以重逢这么久了,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
如今看兰池气色尚好,牵挂了这么久的一颗心落回了原处。
第178章 人人都爱白月光(五十八)
朝昭的举动明显地让对方误会了她的意思,
兰池惴惴不安的心沉了下去,
师尊连一个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了。
青年的心头逐渐生出了一股悲凉的绝望之感,
既然师尊都不认他了,那他在这段日子的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朝昭一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兰池又开始胡思乱想,她刻意摆出一副嗔怒的模样:
“这么久不见,连师尊都不会叫了?”
打蛇打七寸,一开口就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兰池心里最在意的事情,
青年的身体震了一下,他猛然抬头,那一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师尊还肯认他?
视线故而变得模糊不清,滚烫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沿着青年的脸颊一路滑落到了衣襟,
兰池哭了,并不是像孩子那样扯着嗓子,恨不得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受了委屈的号啕大哭,而是那种死死地压抑住情绪,隐忍着,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的,怕引来他人厌烦的哭泣。
看着让人心疼极了。
朝昭想到这段日子兰池受的委屈,心里一酸,她想像从前那样拍拍他的脑袋安慰,在伸出手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在离开她的这段时间,
现在的兰池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单薄纤细的少年了。
哪怕她踮起脚尖,也已经够不到他的脑袋了。
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停顿了一下,调转方向,拍了拍青年宽厚的肩膀,
“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上了?”
朝昭的笑容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变化,让兰池恍惚地生出了一种他们还置身在青云峰,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师尊下一秒,就要传授他心法的错觉。
青年的肩膀止不住地抽搐,哽咽着开口:
“师尊,我…害怕你不要我了。”
他害怕师尊会相信祁时礼他们的话,觉得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朝昭笑了一下,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顿了顿,朝昭又接着说道:
“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这段日子,朝昭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一个是自己最重视的人,一个是对自己以命相护的人,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她而起,她没有办法对祁时礼和霁淮的行为评判什么,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兰池是其中最无辜,受到伤害最大的那一个人。
因为朝昭的这一句话,兰池好不容易才憋住的眼泪尽数崩溃,
所有的委屈与痛苦一股脑地涌上心头,鼻头一酸,泪水簌簌地从眼眶滚落,
他极力想控制住,可是越压制,眼泪反而越汹涌。
这就像是在外面孤苦伶仃,受尽了欺负的孩子,有朝一日,突然看到了可以为自己撑腰的大人。
一瞬间放下了所有的心防与戒备。
朝昭安静地陪着兰池,时不时地哄上几句,
只有将情绪发泄了出来,才不会闷坏了自己。
过了一会儿,兰池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理智一回笼,兰池想到自己刚才哭的一把鼻涕一包眼泪的模样,觉得丢人死了,简直没脸去看朝昭是什么反应。
朝昭促狭地打趣: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兰池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恨不得将整个人埋到地缝里。
朝昭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开口道:
“我知道你当初来青云峰,是为了改变你们妖族的处境,”
霁淮在魔界的时候,把什么都跟朝昭说了,
霁淮从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管是在当初一剑刺穿兰池,为了不被师尊赶走,不惜用命拿回还灵草这件事上,
还是诬陷兰池,导致兰池坠入堕仙台,最后被师尊赶出师门的事情上,他都没有后悔过。
唯独在那个晚上,对自己当初亲手将兰池送到了师尊身边这件事而悔恨交加,痛不欲生。
兰池不知道霁淮会怎么在师尊那里描述自己,害怕师尊会误会自己,惊慌失措地解释:
“师尊,对不起,我并非有意……”
“你别担心,”
朝昭温声地安抚兰池,
“我没有怪你。”
直到朝昭再三重复,兰池才愿意相信,师尊真的没有怪自己利用她,改善妖族处境。
将前情一一道明后,朝昭说出了自己早早便做出的打算:
“我的能力有限,只能让云留的妖族处境得到改善,可再怎么改变,也改变不了他们妖仆始终低人一等的身份,而除了云留以外,还有更多的妖族人在各大宗门受尽磨难……”
兰池听着朝昭的叙述,心里越来越慌,师尊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和他说这些。
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什么,神情逐渐抗拒,甚至表现出了想要逃离,不愿意再听下去的意向。
朝昭强行地将兰池按在了位置上,认真地盯着那双眼睛:
“兰池,你不是普通的妖族,你的父亲,曾经带领着妖族,与仙魔两界分庭抗礼,如今,是该你解救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族人了。”
“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留在师尊的身边。”
兰池的神色仓惶,紧紧地拽住了朝昭垂落的衣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留住自己最在乎的师尊。
他不明白,明明师尊相信他了,明明一切都好转了,为什么师尊要赶自己离开。
朝昭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轻挥了一下衣袖,夜空中凭空出现了一幕幕画面,
衣袖处死死拽住的那双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兰池双目猩红,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
那是族人在各个宗门里的境遇,
被欺辱,被谩骂,甚至被虐杀,那些人对待他们,就像是对待畜生一般,
一幕幕,惨无人道,令人不寒而栗。
师尊温柔有力地声音在耳畔轻轻地落下,
“小池,你是妖王的后代,这些都是你要承担起的责任。”
第179章 人人都爱白月光(五十九)
兰池仰起脸张看朝昭,眸子里只剩下了空洞与虚无,
此刻的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会低喃着唤着“师尊”一声又一声的,宛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兰池不想离开师尊,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师尊的。
可每每这个想法一出,族人的惨状一遍遍在脑海中浮现,
这让他如何能够能够说得出口,又如何能够抛得下族人们,
兰池的目光溢出了苍白深切地绝望,
此刻的他,多么希望自己只是过去的那个实力低微,遭人欺凌的小妖,
而不是鲛人的后代,
兰池以为当自己有了这个身份以后,便有了足够的实力与他们抗衡,
可到这一刻,他方才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个身份带给他,是裹在糖霜之下砒霜。
朝昭知道,现在兰池的心里定然是不太好受的,她没有急着去逼迫兰池立刻做出决定,而是放柔了声音安抚他:
“没关系的,有我在,你不用太过担心。”
片刻后,兰池跪在了地上,郑重地朝朝昭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起身的那刻,他的心脏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成了几片,无声无息的。
两人在这里重逢,又在这里分别,
“师尊”
朝昭被人叫住,闻声回头,
月光下的青年,长长的眼睫之上还沾着泪水,为其添上了几缕脆弱,
可他的神色却是那么的坚毅与不屈,恍若白日焰火,灼灼生辉。
兰池对朝昭说道:
“你要小心祁时礼。”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兰池再迟钝,也能够猜测得到,祁时礼对师尊感情,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师徒之情。
所以他才会那么处心积虑地置他们于死地。
朝昭的神情有几分恍惚,不是因为兰池的话,而是因为现在的兰池给她的感觉,。
80/142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