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就在一朝一夕间,忽而就长大了,依稀有了当初日后将妖族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的妖族首领的影子。
兰池看见自己的师尊,就这么朝他轻笑着点头,道了一声,
“好。”
朝昭没有看到,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刹那,
她方才以为已经长大的青年,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住这剧烈的痛苦,弯下腰身蹲了下去,
兰池的肩膀轻轻地抖动着,酸楚的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了下来。
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似乎永远都在看着师尊的背影离去,过去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就像是两条渐行渐远的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时隔多日,朝昭重新回到了青云峰,
她在自己的院落驻足了许久,
这里冷清又寂寥,
再也不会有笑容明媚,每回见到她,都要冲过来撒娇的霁淮,
也不会再有笑容腼腆,随口开个玩笑,都要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的兰池了。
朝昭的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罢了,
从收下他们那一刻,就该知道的,
终究是殊途不同归,他们会有更加宽阔的天地,
往后的日子里,只有她和祁时礼两个人,也够了。
祁时礼如往常一样,来到了朝昭的院落,如过去的每一天那样。
即使那个人,不在这里。
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执念,师尊不在的时日里,他每一天都是如此。
但是这一次,
他要等的人,回来了。
祁时礼停在了原地,怔怔地望着那个人,
“师尊。”
那人身姿如玉,站在花枝繁茂的海棠树下,沾了花香馥郁,缓缓回头。
和从前别无一二。
“他们将一切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祁时礼握着青瓷杯的手很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祁时礼在回到青云峰,等待朝昭的日子里,想过无数种师尊知道真相以后,他该如何辩解,才能挽回这一切。
可当事情真正地发生的那一刻,什么想法也不剩下了。
他垂下眼帘,一贯清冷的声线里参杂了些许低哑,
“任凭师尊责罚。”
祁时礼认罚,却不认错。
朝昭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无奈极了,
霁淮是这样,
连她最看好的祁时礼也是这样。
不管犯下了什么错误,执拗地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一个个的,比驴还倔。
朝昭轻声地说道:
“说实话,当得知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主导的时候,
我很诧异,觉得最引以为豪的那个大徒弟,在什么时候,就突然变得那么陌生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对上祁时礼那双子夜般深沉的眼眸,
“直到这一刻,听见,我才发觉,你一直都是你,始终没变。”
从小就表现出了很强的占有欲,但凡她和别人多说一句话都会生气。
后来长大了,变得沉稳了,进退得宜,不再似儿时那样强硬霸道。
可谁曾想并不是变沉稳了,只是将一切都藏起来了。
藏得如此之深,连她瞒了过去。
这些事情,兜兜转转的,源头还是她,
朝昭这一次彻底解决祁时礼心中的执念,不愿意祁时礼再为这些执念所困,平白误了自身。
她认真地对祁时礼说道:
“我曾经告诉过你,看来你未曾听进去,
那我再说最后一遍,你认真地听好,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对师尊来说,最重要的徒弟,始终都是你,没有其他人。”
“最重要的徒弟…”
一声轻笑声响起,祁时礼深邃的黑眸忽然抬起来,冷静与理智尽数褪去,
他盯着对方因为惊讶的瞪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开口说道:
“可我不想再做您的徒弟了…”
恪守着徒弟的身份,压抑下所有的感情,
像一樽不会说话的雕像,沉默着,日复一日地,注视着师尊的背影。
这样的日子,他受够了。
祁时礼的话如同一束穿破浓浓阴云的光影,那些偏执的行为与极端的占有欲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朝昭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随后,便是深深的错愕,
祁时礼竟然对自己竟然抱有这种想法,
一时间,朝昭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你现在情绪不对,容易冲动,等你收拾好了心情,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
第180章 人人都爱白月光(六十)
朝昭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混沌,想要离开,可祁时礼不会给她逃避的机会,
白衣墨发的青年面色平静,
“朝昭,我喜欢你。”
他叫的朝昭,而非师尊,
句话,好似一颗滚入沸水中的石子,掀起了轩然大波。
祁时礼知道,这话一说口,两个人之间,便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了。
但是他并不后悔,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朝昭的大脑一片空白,
任她之前再想将两个人的关系掰回正常的师徒关系,祁时礼这句话出来后,成了徒劳。
令人窒息的沉默,悄无声息地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在这样的死寂中,
青年形状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似在克制,又似在压抑着情绪,
“师尊,是我大逆不道,狼子野心,妄想染指师尊,
可这份感情,我藏在心里很多年了,我忍够了,也藏够了,
我再也不想再看到你的身边站着其他人,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能无力地恪守着徒弟的本分,装出一副大度宽容的模样,
当初霁淮的收徒大典,以及兰池被你收为徒弟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杀了他们两个,
但是我害怕,害怕师尊会怨我,恨我,不理我。”
祁时礼声音在极端的冷静与热烈中来回拉扯,变得嘶哑不堪。
朝昭从来没有听祁时礼说过这么长的一番话,也从来没有说过,他竟是那么讨厌霁淮与兰池,
她总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祁时礼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所有的底牌都摊上了明面上,
朝昭的心一点一滴地沉下来,恍若落叶归根,只剩下了一片安宁的静谧。
朝昭的沉默让青年漆黑的眼眸掠过一丝自嘲,
他扯了扯唇角,起身告罪,
“时礼任凭师尊责罚,只求留在师尊的身边,不求亲近,也不求原谅,
师尊若是厌了时礼,想让时礼离开,倒不如直接拔剑,直接给时礼一个痛快。”
朝昭垂下眼帘,注视着那个人,
青年身姿笔挺,眼眸漆黑,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以退为进,看似给出了两个选项,实则是别无选择。
你看,这就是祁时礼,
哪怕处在了劣势,也绝对会创造一个逆风翻盘的机会。
朝昭无奈地叹了口气,
“谁说要你离开了。”
祁时礼定定注视着朝昭,眼底的浓雾,似乎更稠了。
“你那么聪明,看到我孤身一人回来,就该猜出我什么打算了吧?”
两个人的目光在虚空之间纠缠、交汇,祁时礼的眼底,倒映着朝昭那双布满了温软笑意的眼睛。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出,
沉寂了多年,宛若死水般的毫无波澜的心脏渐渐泛起涟漪。
“你赢了。”
朝昭的声音从上落下,
她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透着难以觉察地柔和,
“以后这青云峰,只有你我二人了。”
又是一年,朝昭的生辰来临,按照往年的惯例,并没有大操大办,一切从简,
朝昭这些年深入简出,鲜少示于人前,也就只有在这种重要的场合,才会出面了。
简单地露了面,朝昭便匆匆离开了,祁时礼还在青云峰等她回去庆生。
可谁曾想,在海棠花树下,又遇故人。
没记错的话,当年她也是在这里遇到他的。
朝昭笑着唤了一声:
“小池。”
兰池已经与记忆里的那个人大不相同了,
男人负手而立,静静地凝视她,映着林荫下遗漏的月光,沉稳而肃穆。
新一代的妖族首领,是个令人惊叹不已的人物,凭借着自身的力量,挽救了处于风雨飘泊中的妖族,
如今的妖族,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任人宰割的存在了。
而兰池,也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少年了。
“今日是师尊的生辰,我特意来拜见师尊。”
朝昭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没有去纠正。
她这些年没有再与兰池见过,关于兰池的消息却经常传来。
朝昭和兰池并肩前行着,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在朝昭看不见的角度,
兰池紧紧地凝望着朝昭,眼里翻涌着压抑的深切思念,
在朝昭望过来的那一瞬间,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尚可。”
他简单地讲述了一下这些年的经过,
兰池说得轻描淡写,有意识地掠过了其中的凶险万分,艰辛历程。
朝昭很认真地听着,目光带着欣慰,
兰池的脚步渐缓,
他知道,再走一小段路程,祁时礼会在凉亭处,等着师尊归来。
他不愿意再见祁时礼,更不愿意见到师尊与祁时礼相处融洽的模样。
兰池停下了脚步,向朝昭辞行,
“刚来就要走吗?”
朝昭十分意外,
“真的不上去坐坐吗?”
兰池摇了摇头,
“族里还有一些事务处理。”
即将分别的时候,兰池突然开口问道:
“师尊,这些人过的好吗?”
朝昭微微一笑,如实答道:
“还不错。”
兰池低声笑了,
“那就好。”
他这些年总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总会一个人来青云峰,偷偷地见上师尊一面,
可十次有九次,师尊的身边,站在另外一个人。
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在来之前,他以为自己能够忍住情绪的,可在听到这句话以后,还是失败了。
兰池拼命地眨眼,忍住眼底的涩意,
他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不教目送他离去的朝昭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这些年,他时常在想,如果那一天晚上,他没有选择离开,会不会如今在师尊身边就是自己,
可惜,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
有的结局,从他选择承担起妖族责任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但也许,从更早的那个夜晚,
师尊说出祁时礼是于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之时,他便已经出了局。
孤寂的月光落在了那道高大笔挺的身影下,青年背对着朝昭,无声地流泪。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仿佛还是当初那个一贫如洗的少年。
第181章 人人都爱白月光(完)
兰池孤身一人下山,
这样的情景,他已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
只是今晚,却有些特殊,因为走到了山脚下的时候,兰池遇到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霁淮。
两个人谁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彼此,停下了脚步,
他们早不复过去的少年轻狂,
曾经的血海深仇都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化,泯灭成烟云。
再次见面,心中没有了任何的情绪波动,
兰池突然开口说道:
“今日是师尊的生辰,你也是来见师尊吧?”
霁淮沉默不语,
兰池很有分寸,没有去问霁淮为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这里,没有上山去寻找师尊。
也许是再遇到故人的缘故,兰池难得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刚才见到她了,她还是和从前那样,一点儿也没变。”
“她现在很好,和祁时礼在一块儿,每天都很开心。”
“师尊说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多回去看看她,她很想我们。”
……
他自顾自地说着,比起倾诉,更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霁淮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兰池的话语吸引,
他听的很认真,不肯分神错过一丝一毫有关于师尊的事情,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细节。
青年高大修长的身影立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里,眸色似夜色般浓稠,沉郁得仿佛永远也化不开,
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琥珀色的眸子,如拨云散雾般,显现出了润泽的柔光。
只要师尊过得好,就够了。
今晚在这里遇到兰池非他所料,
他也不曾想能够从兰池口中得知师尊近况,
每年师尊的生辰,霁淮都会来到这里,隔着青山重重,遥遥地恭贺师尊一声生辰快乐。
他从未再上山,也从未再见过师尊。
即使他知道,青云峰的禁制,依旧未曾更改,正如在师尊的心里,他们永远都是青云峰的弟子。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怕一见到师尊,就舍不得走了。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霁淮孤身站了许久许久,直到金色的阳光,遮遮掩掩地染上天幕。
在凛冽的寒风中,
霁淮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师尊对他许下的承诺,
师尊说,等她将一切事情办好了,就立刻来接他回去。
这么久了,或许师尊,早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春日里梢头的杏花落了数轮,秋日里的杏子也结了数轮,春去秋来,花开花谢,
只有他一个人,永远地困在了回忆里,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青年的眼眶泛起了薄红,
“师尊,你怎么还不接我回来?”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刚一出口,便消散在了风中,
【番外结束辽,这个世界的灵感枯竭,只能写到这里了,呜呜,好大儿的番外,应该就不出了吧,直接下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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