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笃定?
在别人的地盘,还是听别人的比较好。
钟书玉蹲下身,靠在门上,仔细听外边的动静。
有人找来了。
门上有锁,他们找来了冯吏,冯吏搜寻一番,道:“我想起来了,这门上的钥匙不在我这儿。”
侍卫冷笑:“你奉命看管太极宫的所有物品,会没有钥匙?”
“真事儿。”冯吏道,“此处放的是祭祀之物,钥匙由礼部看管,每年典礼前他们都会派人接手,钥匙我真没有。”
这儿是太极宫,不容放肆。
侍卫没办法,只好让人守着,他去问南宫慕羽。
钟书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以南宫慕羽的性格,他多半会让人找来斧头,直接把门砍了。
身边的少年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口型说:“别怕。”
怕,也无济于事,有人守着,想走,也走不了了。
一会儿的功夫,问话的人回来了,道:“走吧,大人说不找了。”
“不找了?”
不仅门外的人疑惑,钟书玉也疑惑。
难不成要杀一个回马枪?
很快,所有人退了出去,太极宫的门吱吱呀呀地合上,这片寂静之地,重新归于沉寂。
钟书玉不着急离开,四处看了看。
这间屋子放的,根本不是什么祭祀用品。
角落堆了十几颗树苗,桌上放了几个鎏金器皿,用以修缮房屋的木头堆了半间屋子,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好东西。
“这是准备拿出去换钱的。”少年道,“我听他们讲过。”
难怪洗扫的小吏不让他们进来,是怕南宫慕羽发现他中饱私囊。
敬神的东西都敢如此,难怪上神几百年不愿出现。
钟书玉把目光投向身侧的少年。
他十五六岁的模样,白发白眉,连睫毛也是纯粹的白。他的皮肤很干净,像冬日最冷的一场雪。
万籁俱静,银装素裹,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的意图。
他长得很漂亮。
这世上漂亮的人很多,例如,南宫兄妹,一个温润如玉,又如月光般皎洁,一个似夜半盛开的白昙,高贵疏离。
唯独他的漂亮不一样,他的美更像不存于世的珍品,每看一眼,都是恩赐。
钟书玉定了定神,问:“你是……上神?”
如此轻易就找到了吗?她有点不敢相信。
少年一愣,继而笑道:“你误会了?”
据他所说,他来自寒山下下陵村,出生时白发碧瞳,爹娘认为他不吉利,是个妖物,要烧了他祭天。
幸亏一对夫妻路过,救下了他,把他安置在此处,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法术,可惜十年前的某一天过后,他们再没来过。
少年落寞道:“姐姐,我真的很可怕吗?所以他们才不愿意来见我。”
“我……”
钟书玉不知如何回答。
听他描述,那对夫妻多半是老国师夫妇,他们不是不愿意来,是死了。
“或许他们每年都有来看你,只是,你看不到。”
“是吗?”少年眨眨眼,似懂非懂。
说起这对夫妻,钟书玉莫名有点愧疚。
不是对南宫兄妹,是对韩云州。
钟书玉想活,她更想堂堂正正的活,不牵扯任何无辜之人的活。所以她才会在明知换身有用的情况下,选择孤注一掷。
唯独韩云州,是她白白牵扯进来的。
大门外传来响动,果然杀了个回马枪。
钟书玉藏起来,问:“我们是不是得换个地方。”
这一回,没能打开的门一定会被打开。
“不用。”少年摇头,“他们没往这儿来。”
正如他所说,不一会儿,宫门又被吱吱呀呀地合上。钟书玉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有动静,才小心翼翼地从跳进来的窗户跳出去。
真的没人。
正殿中,摆放贡品的桌子上,除了贡果,还明晃晃的放着一个食盒,一个匣子,几个装满水的水囊。
钟书玉打开匣子,里面放了三颗长生药,食盒里是她爱吃的桂花糕和豌豆黄,贡案上的水果,还是她爱吃的桃子。
“他知道你在这儿。”少年道,“但他没找。”
钟书玉沉默了,她以为,南宫慕羽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关起来,知道她逃往寒山,放火烧山也要把她逼出来。
可是,他没有。
他送来了食物和水,还送来她此刻最需要的长生药,他给了她机会,一个考虑的机会。
莫名其妙,跟韩云州走不行,她自己跑又可以了?
一个人可以始终是恶,这样她可以恨,但不能又恶,又待她好,这样恨不彻底,又做不到原谅,卡在中间不上不下,难受的很。
钟书玉关上匣子,道:“不重要了。”
她已经做好决定,无论是否成功,她都不会吃长生药续命。何必呢,若她注定按照南宫问雪的命运死去,吃的每一颗,都是浪费。
第18章
夜晚降临的比想象中快。
暮色沉沉,钟书玉坐在神像前,几乎可以明确感受到身体内翻涌的魔气。
少年也感觉到了,他紧张地凑过来,问:“你怎么了?”
钟书玉问:“这儿有盆吗?”
少年不明所以,点点头。
“那就好。”钟书玉道,“我受染了魔气,很快会死,死后,我的身体会化作一滩血水,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麻烦你把我的血水收集起来,交给来找我的人。这儿很漂亮,我不想弄脏了它。”
少年抿了抿唇:“会痛吗?”
痛。
怎么会不痛?
身体逐渐被腐蚀,陷入黑暗,陷入孤寂,一切感官被放大,那样的痛苦,钟书玉不打算再经历第二遍。
所以,她打算自裁。
少年想了想:“那个找你的人送了药来,或许他有办法。”
钟书玉摇头:“没用,我还是会死,这世上,能救我的唯有一人。”
“谁?”
“上神。”钟书玉抬头,看向神座上的雕像。
上神微闭着眼,手握长剑,俯瞰众生,这众生中,可否有她一个身影?
钟书玉道,“可祂已经几百年不曾出现。”
“祂会的。”少年笃定道,“神爱世人,祂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
“希望如此。”
钟书玉摸向腕间,这儿还有她最后一个筹码。
魔会放大人心中的欲望,与魔交易,无异于饮鸩止渴。钟书玉已经吃过一次亏,不打算再吃第二回 ,所以,她一直没召唤过魔神。
要论活得久,谁也比不上祂。
天更黑了,殿内彻底陷入黑暗。
少年点亮烛火,道:“需要我帮你铺床吗?虽然这儿没有床。”
“不用了。”体内翻涌的魔气几乎喷涌而出,钟书玉强忍痛意,道:“你先去睡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吧。”少年不愿,又不忍拒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人离开,钟书玉闭上眼,念起久违的密咒。
风,无端自起,万籁俱寂。
一双靴子出现在她面前,冰冷的声音道:“何事?”
是魔神。
钟书玉道:“我快死了。”
魔神没说话。
她又道:“死后,无法引你出边界之地。”
魔神依旧没说话。
“契约我办不到,要如何罚,请便。”大不了烂命一条,逼她死的,又何止一个。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钟书玉以为魔神走了,祂才道:“此为何处?”
“太极宫。”
魔神:“……汝不知,神洞察宫中万物?”
一道劲风从身后袭来,直指魔神,顷刻间,祂的身影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不见。
有人道:“敢在我殿中召唤魔神,好大的胆子。”
钟书玉回头,一长身玉立,仙风道骨的男子站在她身后,眼中无波无澜。
是……上神?
钟书玉跌坐在地上,她真的,成功了?
魔神最后一句的意思是,太极宫中发生的一切,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祂是否看到,神都通晓一切。
在太极宫召唤魔神,无异于打神的脸,更无异于,作死。
因此,钟书玉直到最后一刻才敢这么做,只要上神现身,她就有的救。
“上神……啊!”
才说两个字,长生药的药效彻底消失,魔气侵蚀她的眼珠,巨大的痛苦如潮水一般把她压垮,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上……神……”
不能这样!不可以!
钟书玉用尽全身力气去够祂的衣摆。努力了这么久,只差临门一脚,她不能死,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上神动了,祂伸出食指,轻点在她额头。
顷刻间,一股清凉的气息席卷全身,带走了所有痛楚。
眼睛逐渐清明,痛意尚留存在神经中,让她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痛苦彻底消失,钟书玉才如溺水之人般,手撑地面,大口大口呼吸着。
豆大的水珠跌落,在地面晕出一片片斑点。
不知是冷水,还是冷汗。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钟书玉缓缓抬头,神明依旧如初见时一般,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祂的信徒。
周围一片漆黑,仅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烛火,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
那双与雕像八分相似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这一切,无悲无喜欢。
“上神。”
钟书玉连忙跪下,态度虔诚,希望神能原谅她之前的唐突。
但,神没动,眼神也无任何变化。
就像高台上的神像,莫名出现在了眼前。
钟书玉不由抬头,试图寻回之前的少年。
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在找什么?”神道。
祂的声音很轻,像从云端飘落。
“是一个少年。”钟书玉解释道,“他住在这儿,十五六岁的样子,不久前我让他先去睡了。”
顿了一会儿,她重新解释,“他和您一样,白发碧瞳。”
他们真不是同一个人?
上神解开了她的疑惑:“他是我的灵识。”
“灵识?”
钟书玉头一回听到这个词语。
上神道:“在我沉睡时,灵识会和寻常人一样转世轮回,生老病死,直到我苏醒。”
原来如此。
钟书玉又问:“那您,会有他们的记忆吗?”
上神半合上眼,道:“有。”
“那他们是什么样的?”
和那位少年一样,待在神宫孤寂一生,还是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过完简单的一生?
“大都刚生下来就死了。”
钟书玉:“……”
她还以为,只有那位少年白发碧眸,原来每一个灵识的转生都如此。
普通百姓生性胆小,生下这样一个孩子,很难与太极宫的那位联系在一起,像那位少年,临死前遇见老国师夫妇,保住性命,于太极宫平安长大
——恐怕与她一样,是万中无一的运气。
定了定神,钟书玉问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您为何沉睡?”
这也是人族大部分人想问的问题。
上神没回答,转身朝外走去。钟书玉赶紧跟上。
月光如瀑,洒落在天地之间,蝉鸣蛙声不绝于耳,花岗岩的石砖在月光的照映下,亮如一整块通透的玉石。
上神停在石桥前,驻足良久。
“怎么了?”钟书玉问。
上神道:“以前没有这些。”
几百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太极宫,也从之前的几间小屋,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我不喜欢这些。”祂又道。
人总是如此,喜欢自以为是地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别人,比如花费众多人力物力造就的宫殿,每年劳师动众的祭祀礼。
更有甚者,将人族千百年来的婚嫁传统强加在神明身上,据说两百年前,还有人要塑一个女神像,放在上神神像旁边。
几塑几倒,没办法了,才请国师占卜,得知上神不喜如此。
钟书玉看着祂的背影,祂的头发很长,快要垂到地上。耳后,只用了一根银簪虚拢了一部分,好让四散的发丝别来捣乱。
衣服也极为素净,几百年前的款式,轻飘飘的,像云。
她一路跟着,到了九鹿台。
九鹿台在太极宫西南角,一开始是一座全木制结构的塔楼,随着时间变迁,与宫中其他建筑一起更新迭代,成了如今的模样。
推开门,一阵尘土飞扬,想必许多年都无人打扫了。
里面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上神抬手,自树丛间冒出许多绿色的光点,同萤火虫一般,聚集在一处,照亮脚下的路。
尘归于尘,钟书玉跟着走了上去。
木制楼梯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黑夜里尤为清晰。
九鹿台上的风很大,吹得发丝胡乱飞扬。
钟书玉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到了。
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盛京。金碧辉煌的皇宫,繁华的永安坊,热闹的永兴坊……还有,七十二坊。
这里看到的人,真就如蝼蚁一般,无论王孙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同样渺小。尘世尘世,或许在神明眼中,世间的万千繁华,都如尘埃一般吧。
“你看到了吗?”祂问。
钟书玉点头。
“数百年的时间,瘴气足以覆盖整个人间。”
“啊?”钟书玉重新看向盛京,她只看到了万家灯火,没看到所谓的瘴气。
“你问我,为何沉睡。”上神道,“这就是答案。”
她好像理解了。
南宫慕羽曾说过,世间污秽之气太重,上神不愿出世。一开始,她还以为这是他编造的假话,好以公谋私。
现在看来,多半是真。
上神道:“千年前,我封印了魔族,并将一半神力化作春雨,散落人间,人族力量越强,我的力量也会更强。”
钟书玉心底一寒。
法术几乎被王孙贵胄垄断,普通人即便有天分,也无从修行,倘若擅自修行,还会被当成魔族奸细斩杀。
老国师夫妇曾努力过,可他们死的太早,死后没两年,一切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钟书玉嘴唇轻颤:“所以,封印松动,是这个原因?”
“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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