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生,一直活在庇佑之下。父母在时,她是南宫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连皇室都要让几分薄面;父母去世后,她活在哥哥的庇佑下,是盛京人人艳羡的南宫大小姐。
非要说的话,她这辈子唯一吃过的苦,是那一碗碗为她身体好的汤药。
每次喝完,还会用上等的绿茶漱口,再吃一颗蜜饯果子压一压苦味。
按系统的规划,她和钟书玉换身之后,会利用对方的万人迷体质,在五个攻略对象中任选其三,虐身虐心,痛彻心扉,最后达成激发血脉,涅槃重生的结局。
现在,因为那一次的误差,她不仅无力攻略,甚至命不久矣。
南宫慕羽问:“那您有办法吗?”
谦陌沉思片刻,道:“有。内部无法激发,就从外部来。”
他的办法听起来有些残忍。凤凰烈火实则为三昧真火,以三昧真火灼烧之,亦可以激发。至于她的身体,可以让桃树妖为她结珀,以此确保她的性命。
“但是,”谦陌道,“凡事都有风险,桃树妖的珀可以暂缓你的病,让你多活一段时日,却不能替你承担烈火焚烧之痛,亦不能激发你的血脉。倘若你承受不住,亦或到时间没能涅槃重生,保护你的琥珀,便成了你的棺椁,你可要想清楚。”
南宫问雪绞着手帕,同以往无数次那样看向哥哥,试图从他那儿得到答案。
南宫慕羽摇头:“这一次,由你自己做决定。
南宫问雪看向门外。那两人在说什么,钟书玉一脸严肃,在争辩,又像在劝。
她突然明白,钟书玉的“万人迷”特质从何而来。
这件事,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完全可以不参与,眼睁睁看着韩云州死也好,在间灵族时,为了自由妥协也好,这一路上,她有无数机会退出。
但她没有。无论多少压力,她都扛着走了过来,什么样的境况,她都能冷静思考,迅速找出最有力的办法。
南宫问雪想,若她是韩云州,有人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也会不可救药的爱上对方。
她与钟书玉,到底差在哪里。
她一直习惯性依赖别人,按照系统的规划做任务,系统让她打开黑匣子,她就打开了,导致肉身被毁,南宫慕羽不得不帮她换身。
唯一一次拥有自己的想法,还是别院凉亭时,告诉钟书玉她不需要所谓的“万人迷”体质,靠她自己,依旧能攻略成功。
然后,她又照着系统安排,陷害长姐,在攻略对象面前刷脸。
可是,系统一定对吗?她轻敲手腕,系统亮出面板,它检测到即将发生的剧情,亮出红色大字:警告,当前的剧情危险性较高,已为您重新规划剧情,请等候……
南宫问雪不由地想,倘若是钟书玉,她会怎么做。
她没有系统,依旧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她靠自己,也能解决一个又一个麻烦,南宫问雪自问,她自诩主角,为何一个炮灰能做到的事,她做不到?
系统真的对吗?她真的需要攻略吗?
她又想起钟书玉的话,如果拯救苍生需要勾引几个男人,那真就太可笑了。
南宫问雪忽视掉系统的警告,关掉屏幕,道:“我想清楚了,劳烦您安排人帮我结珀。”
“阿雪。”南宫慕羽轻声唤她,“若你不愿,我可以找新的办法。”
他亲手养大的妹妹,他怎会不了解,南宫问雪何时吃过这种苦。
南宫问雪轻笑着摇头:“哥哥,你别忘了,我可是凤凰后裔,怎会一点挫折都受不了。”
她抿着唇,无端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少年站在堂下,如伫立的青竹般支撑她走完剩下的路,这一回,也该由她为她在意的人遮挡风雨了。
谁说,女子只能做被保护的那个,她亦可以保护别人。
谦陌眼底闪过一抹赞许,看似柔弱的人族女子,竟有如此风骨,不愧是凤凰后裔。倘若他的几个侄子有这份心境,他也不必为妖族的未来担忧了。
谦陌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待墨迹干透,他指尖轻点,信折成千纸鹤的模样,朝外飞去:
“你们跟着它,它会带你们找到结珀的桃树妖。待事情办完,你们来此处寻我,我送你们出去。”
道完谢,两人跟着千纸鹤离开了太极殿。
不久之前,门外的韩云州问:“你早就知道了?”
他向来聪慧,仅凭三言两语,就推断出了事情始末。钟书玉一定有事瞒着他,这件事,一定与他的身世有关。
或许韩瑶与谦陌之间的故事,不像外人认为的那么简单。人与妖不可能有后代,他却出生了,二十多年前韩瑶到底做了什么?
钟书玉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给我点时间,等这件事结束,我一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果然。韩云州苦笑,他的身世,他竟最后一个知晓。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愚钝的人吗?
“小玉。”他痛苦道,“你不该瞒着我。”
这是他的身世,他的来时路,他不该被剥夺知情权。
钟书玉怎会不明白,但她不敢说,很久之前,她就决定把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发生了这场意外,她也是祈祷着,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来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直到真正发生,她还是试图隐瞒:“云州,你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
这个答案,太令人痛苦。
韩云州隐约猜到,这不是个好故事,否则钟书玉不会千方百计瞒着自己。再结合谦陌之前的话,二十多年前的那件秘闻,他心中逐渐有了怀疑。
这个想法让韩云州脑子一阵阵发晕,几乎站不住,他没办法想象,记忆中温柔的母亲,会是那样一个人。
他急需一个迫切的答案,让心里那颗不断挣扎,满是棱角的石头停下:“小玉,告诉我!”
钟书玉深吸一口气,闭眼道:“人若想怀上妖的孩子,需吃下九个妖同族的妖丹,逆转血肉,由人化妖。”
轰隆一声,韩云州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到了。
过去的记忆逐渐复苏,他好像明白了韩瑶的疯症。周围人以为韩瑶被骗身骗心,先入为主以为她疯了,可她是护城军之首,怎会因为男人疯。
妖丹乃妖族神灵聚集之处,若不能完全消化,神灵会占据肉身,形成双魂一体的情况。韩瑶不是疯了,是她无法压制那些妖族的魂魄,才会时不时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韩云州忽然理解,谦陌恨他,似乎情有可原。
他突然累了,过去一直坚信的信念突然崩塌。幼时他常常恨起从未出现过的父亲,恨他抛妻弃子,恨他对他们不管不问,他想有朝一日,见了名义上的亲生父亲定要暴打他一顿,为韩瑶报仇。
现在却告诉他,是他娘做错了事,他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好像被抽调脊梁般,韩云州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怔怔道:“小玉,我们回去吧。”
他没脸要求谦陌救他。
“回去?”钟书玉气笑了,她费了这么多功夫,失去自由与曦沐定下命契,好不容易临门一脚,跟她说回去?
“韩云州,”她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都没放弃,你凭什么先放弃?”
韩云州嗫嚅道:“……对不起。”
他对不起为他付出的钟书玉,对不起借他内丹的灵榕,曾经为养父母只身闯入魔族老巢的韩统领,唯独在自己的事情上,率先失去了勇气。
“收起你的对不起。”钟书玉生硬道:“现在后悔晚了,你娶了我,你的命就不再属于你,它还属于我,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听到没有韩云州!”
她拽着他的肩膀,强迫他抬头望向她的眼睛,“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放弃!”
那双失了焦的眼,逐渐凝聚视线。韩云州依旧怔怔的,没什么表情,嘴巴却说:“……好。”
他的命,有了新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女主强制爱;小娇夫,哪里跑。
嘿嘿有人猜出男主本体是什么吗?
第37章
南宫兄妹离开后,大殿变得空荡荡的。
钟书玉搀着韩云州走进殿内,道:“陛下,过去的事我无权劝您放下,现在我以一个妻子的身份,恳求您,救救我的夫君。”
他们怎配要求谦陌为他们做什么,那九条妖命是一条跨不过的鸿沟,阻隔了人族与妖族,也阻隔了他们与妖皇。
可他们不能放弃,钟书玉唯一能做的,只有恳求。
谦陌认真看着,没有说话。
他无端想起那位故人。
韩云州长得不像韩瑶。韩瑶个子不高,是个圆脸,经常风吹日晒的脸颊上能看到点点雀斑,不明显。她很爱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热烘烘地到处问:打架吗?我超厉害!
若用一种花来形容她,谦陌最先想到的是向日葵。
算不上漂亮,也没有宜人的香气,胜在好养活,一把种子撒下去,到了时间自己就能长成一片,观赏性不高,实用性很强。
可惜人族狡猾多变,欲念太重,表面开得灿烂的向日葵,内里,早已腐烂不堪。
这样的人生的儿子,是烂掉的向日葵,还是一颗崭新的花?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用族人的命来赌。
但他身边的小姑娘,有点意思。
谦陌问:“你可知他是谁?”
“我知道。”钟书玉眼神坚定,“他是我的夫君,只有您能救他的命。”
“可他活了之后,会是妖。”
“我知道。”
“妖与人不能长久地在一起,你们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钟书玉眼神未变,“在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
谦陌眨了眨眼,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在明知韩云州身世的情况下,她依旧选择与他在一起。难怪,从一开始,她就知晓一切真相,所以才对谦陌的话对答如流。
谦陌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或许他的儿子复刻了他的命运,与人相恋;眼前的女子却不是韩瑶,她通晓一切,并做好了准备,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残害他人。
他动容了。
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谦陌看向无脸神像,道:“此乃庇佑妖族恒寿永昌的神像,若你能一步一叩首,从山脚跪求至此处,惹神像落泪,我便答应你。”
木骨泥胎的神像,又怎会落下累,这分明是刁难。
韩云州强撑往前:“我知你恨我,该打该罚冲我来便好,何必欺辱无辜之人。”
谦陌拂袖:“该说的我已说尽,做不做,随意。”
说罢转身化作一缕青烟离去。
“你!”韩云州一句话堵在喉咙,拼命咳了起来。
“云州!”钟书玉去扶他,心疼道,“我会去的。”
“别。”韩云州握住她的手,“这分明是刁难,九百九十九层台阶,等叩完还有命吗?我去吧,不用法术,我体内的毒影响不大。”
“也许,不是刁难。”钟书玉想起了上山时见到的妖。
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从山上望下去,如同一条白玉带铺设在苍翠的碧绿中。此刻,一个青灰色小点,正在其中一起一伏。
男人实在不像妖。
他长得太普通了,圆脸,单眼皮,鼻子不算塌也不够挺,唇有点厚,说话时总笑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很是憨厚。
若在人族,钟书玉大概会以为他是个夫子。
但这里是妖族。男人穿着二十年前的旧款式,衣服洗得发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领口衣摆起了毛球,修剪过,看得出,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钟书玉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才出言打扰,道:“冒昧问一下,您见过神像落泪吗?”
她记得柿子树说过,这个男人在这儿跪了二十几年。
听到这话,男人跪拜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钟书玉,道:“不曾。”
妖族的太阳与人族一样,炙热地落在大地上,熏烤着一切生灵。男人脸色发白,被晒得头晕眼花,依旧机械似的跪拜。
“你有没有想过,妖皇或许在骗你,他根本不想帮,才找了这么一个理由,让你知难而退。”这话不好听,尤其对一个叩首二十多年的人来说。
可她必须问,她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一个,可以重新给她希望的答案。
男人缓缓站起身。长久的劳累让他没办法像年轻人一样利索,他是寿命比人族长出许多的妖,此刻,却如一个真正老态龙钟的人一般,缓缓起身,撑着台阶坐下:
“你是人族吧。”
钟书玉点点头。
男人又说:“妖皇不会骗人,早在几百年前,妖族便有了这一传说。”
妖族与人族如同一面镜子的内外,人族有的,妖族也有,只是细节不同。人族有供奉千年的神,妖族也有,但妖族的神,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妖皇。
自推举成皇的那一刻起,他便成了妖族的神,不仅掌管妖族大大小小的事务,还守护着整个妖族。而权力的代价,是终生不得离开太极殿。
钟书玉恍然大悟,难怪神殿里放了一张书案。
殿内神像是上天赐予妖皇的化身,待妖皇死后,他的神魂会进入神像继续守护妖族。传言中的神像落泪,不是妖皇同意,而是上天告诉妖皇,此事可做。
男人笑了笑:“我在此叩拜了二十六年,从未见过神像落泪,或许上天也觉得,我不该去见她吧。”
去见谁?
钟书玉沉默片刻,道:“若不介意,可否与我讲讲。我是人族,终有一日会离开这儿,或许能帮你传信。”
男人一愣,笑道:“多谢。”
上天不允他离开妖族,却派了使者帮他。
男人叫竹青,是一个竹妖。二十六年前,人族与妖族尚能和睦相处,两族经常互通有无。竹青没钱,便托妖找了一个木匠,跟他学些手艺。
人与妖终究不同。竹青什么都不懂,话也不会讲,天天挨骂饿肚子,伺候师傅一家老小三年,连斧子都没摸到。
木匠家的小女儿可怜他,天天攒窝窝头给他,一来二去,两人熟悉了起来。竹青不会人言,不懂常识,不明白人情世故,小女儿也不介意,一点一点教他。
一晃许多年过去,木匠认可了他,教了他许多东西,竹青手艺渐好,十里八乡人人夸赞,小女儿也渐渐长大,到了嫁人的年纪。
她心里早有了人,媒婆来了好几次,都被她挡了回去,直到某一日,她实在受不了内心的折磨,问竹青怎么想。
他一个中通外直的竹妖,连心都没有,能怎么想。见竹青迟疑,小女儿以为他不喜欢自己,难过离开,依父母之命与一个隔壁村的后生定了亲。
竹青不懂人的感情,也不懂什么是难过。他只觉得空荡惯了的胸口憋闷难受,非要做点什么不可。于是他告别老木匠,回到妖族,想为小女儿做一个特殊的新婚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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