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家家,最受不了一番心意被糟蹋。
临走时,那小吏还在说,他恨不得自己是韩云州吧,他若是,绝不会让一个姑娘等那么久。
韩云州也舍不得,但他不能。
他得为人家姑娘的名声负责。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摊煎饼,韩云州终于受不住,爬起来套上外衫。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看到,他就看一眼,若她回去了,他立刻走。
但她没回去。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印象里的钟书玉,比他想象的坚韧许多。
“你来了。”
钟书玉扬着笑脸,雀跃地凑到他面前,停下,“我还以为,今天要等一夜。”
今天的韩云州很不一样,他没穿窄袖窄腰的劲装,而是略宽松的长袍,长发未竖,仅用一根木簪,松松垮垮地拢起一半青丝。
比冷冰冰的韩云州可爱。
“呀!”钟书玉叫了一声,道,“菜都冷了,我拿去热热。”
“不用,”韩云州坐下,拿起筷子,“冷也能吃,在北衙的时候,我们常吃冷食,习惯了。”
见他如此,钟书玉也坐下。
她斟了两杯酒,道:“那喝点酒暖暖身子,待入了夏,夜里就不这么冷了。”
“不必。”韩云州道,“羽林军的规矩,不得饮酒。”
“那吃点菜。”钟书玉夹了一颗虾仁给他。
韩云州没动。
他本人规矩极重,夜里从不用膳,再饿也不吃。
钟书玉不知道,以为他有所怀疑,于是夹了颗虾仁放进嘴里,说:“放心,没坏,可以吃。”
韩云州无奈笑笑。
这一桌菜,花费了她一整日的时间,一口不吃确实不妥,他想了想,还是吃下了那颗虾仁。
“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我比不上问雪,”钟书玉又给他夹了块鱼肉,“很多人都骂我,说我恩将仇报,仗着关系好,肆意践踏问雪的感情。”
她又夹了块山药。
“也就问雪脾气好,不和我计较。”
又夹了块山笋。
“放旁人身上,我早就不知死在了哪儿。”
夹了块猪肉。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你能理解我了,云州,谢谢你,不仅因为你愿意帮我,还因为你,愿意信我。”
她每夹一道菜,韩云州就吃一口,不知不觉,桌上每道菜他都有尝到。
说到这儿,韩云州内疚道:“我没帮到你。”
“不,你现在还可以帮。”
此刻,韩云州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菜里有问题。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碰倒酒杯,低喘道:“你做了什么?”
“你该喝那杯酒的。”钟书玉扶住他,道,“这桌菜,只有那杯酒干净。”
第8章
菜里,被钟书玉下了合欢散。
此药与寻常合欢散不同,无色无味,见效快,药性烈。神院贵人遍地,除了有权的,还有有钱的。
一位家中做地下生意的同窗,听闻钟书玉卖药后,拿来配方让她做。
钟书玉没答应,她缺钱,却也不是什么钱都赚,用脚趾头想,也知晓这药会用在他们骗来虏来的无辜女人身上。
那位同窗从未被人拒绝过,更何况一个平民女子。他当即把钟书玉虏去关进地下室,什么时候做好药,什么时候有饭吃。
还是南宫问雪发现她失踪,想办法救的她。
药没做成,配方记住了。
这不道德,钟书玉清楚,可她,别无她法。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面对这个一直试图帮她的人,钟书玉久违生出一丝愧疚。
“别怪我。”她颤抖着声音,把自己塞进韩云州滚烫的怀抱,“我只求一夜,一夜就好。”
就当,为你一手带大的弟弟妹妹赎罪吧。
“你会后悔的。”
韩云州用力握着她的肩,在理智崩塌前,说出最后一句话。
好痛。
生理性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和传闻中一样,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只会盲目地亲亲摸摸,多一点也不懂。
好像一只幼犬。
钟书玉胡乱想着,小时候邻居家养了一只幼犬,它很喜欢她,每次见都会扑进她怀里,毫无章程的撒娇,弄脏她的裙摆。
还得她引导着,才能窥见一丝法门。
其实她也不懂,画过,见过,没常识过。韩云州像一只刚成年的猎豹,迫不及待地向族群展示自己的力量。
直到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眼泪,才勉强找回一些人的意识。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什么。
钟书玉不知道,她只知道月光盈盈,水波一般投射在房梁上,她似上了一艘小船,跌跌撞撞,摇摇晃晃,仿若一场沉沉浮浮的幻梦。
分不清现实和虚假。
第二日。
药,下的过于多了点。
昨夜的记忆断断续续,钟书玉隐约记得,每次睡着没多久,又被抓了起来,像在报复,又像药劲没过。
待天边升起第一抹鱼肚白,她才沉沉睡去。
完蛋。
这两个字突兀地出现在钟书玉脑海里。
她本打算做完就走,收拾掉桌上的残羹冷炙,掩盖好罪证回房睡觉,第二日旁人问起,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百花楼的姐姐们做这事一点也不累,忙完还有精力一起推牌九,时间也不长,大多时候一盏茶的功夫就收拾好出来了。
为什么韩云州不一样。
她百思不得其解。
哗啦。
房中有翻书声。
钟书玉忍着身体上的酸痛,转过身,看见韩云州坐在榻上,在看书。
他换了件衣服,宽袍大袖,阳光透着窗棂落在他的侧脸,温柔的像换了个人。
床头的凳子上放了一套新衣服,还有一瓶药。
见她醒来,韩云州放下书快步走了过来,隔着床纱,站定在不远处,问:“还痛吗?”
房间被收拾过。
揉成一团的床单被换了,昏睡的这段时间里,身体也被清理过,上了药,有些微凉。
“还好。”钟书玉的嗓子哑得厉害。
韩云州道:“陈婆做了粥,我给你端来。”
“不用。”钟书玉伸手,去拿衣服,“我不喜欢在床上吃东西。”
藕段似的小臂刚伸出床纱,韩云州就红透脸背过身去,顿了顿,他回到塌前,拿起兵书继续看。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拿倒了。
钟书玉觉得好笑,昨夜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害羞什么。
伤口不痛,肉里的酸痛让人难以忍受,好似连夜手脚并用地爬了一回山,清晨才杵着木棍回来。
桌上一碗清粥,几样小菜。
钟书玉确实饿了,昨天没怎么吃东西,夜里又累了一夜,五脏腑的空城计早唱了几回,吵得她头晕眼花。
一口温粥下肚,再来口清爽的小菜,人又活了过来。
韩云州坐在不远处,悄悄抬眼看她。
屋内细细簌簌的穿衣声,让他不由想起昨夜少女柔软的身体,带着清雅花香,宛若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突然闯进他的视线。
一股无名火无端冒起,像中了药,又与昨夜的毒不同。
韩云州收敛心神,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书上。
等等。
他悄悄抬眼,趁钟书玉没注意,把书转回来。
“我备好了马车,”等钟书玉吃完,韩云州道,“赶在入夜之前,应该能到驿站。”
“驿站?”钟书玉疑惑,“什么驿站。”
韩云州垂眼,耳畔附上薄红:“昨夜之事……无论缘由,我都该为你负责。我与间灵族长有些许交情,若我求他,想必他会为你解开命契。”
“不……”
钟书玉下意识想拒绝。
她不打算解开命契,昨夜之事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可话刚一出口,她又换了想法。
昨夜她一夜未归,韩云州又去她房中拿了衣服,此事非比寻常,必然会传进南宫慕羽耳朵。
哪怕他猜不透钟书玉的想法,也能明白一二。
不如将错就错,偷偷和韩云州溜出城,让他以为钟书玉的目的是解开命契,这样,反而隐藏了她真正的想法。
“不什么?”韩云州问。
“我是说,”钟书玉轻笑,“不要耽搁。”
与计划的一样,他们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到了驿站。
此次行程只有两个人。
待到驿站,韩云州嘱咐小二把马车换成马,这样快一些。钟书玉后知后觉,他准备马车,是考虑到她身体不舒服。
明日还要赶路,用过晚膳后,两人早早回房休息。
时光总在悄无声息中逝去,待意识到时,屋外蝉鸣声渐起。
夏天到了。
钟书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前世的时候,她和爹娘都没活到现在。
白日起的太晚,一时半会儿没有困意。
国师大人还没发现吗?钟书玉不信。
刚回盛京那会儿,每条街都有盯着她的人,撤走大半后,换成每三条街,站了个盯着她的人。
她与韩云州离开这么久,不可能没发觉。
钟书玉摸向腕上红痕,她不想换,可南宫慕羽不会放过她。
魔气无解,魔族封印至今已有一千多年,哪怕有办法,也早已遗失,再者,魔族人人得而诛之,若让人知晓真相,南宫家千年来的名声,也将毁于一旦。
她没得选。
有了命契,哪怕她死了,她的爹娘还能活着。
她想信韩云州,可正如天阙那夜,南宫慕羽所说,他能护住钟书玉,能护住她的父母哥哥吗?
那是国师,全天下权势最大的人,一只手就能碾死他们。
护得了一辈子吗?
乱七八糟想了许多,左右睡不着,钟书玉干脆起身,随意抓了件外衫穿上,起身朝另一个院子走去。
“你想要女人,什么样的没有,只要你韩统领招招手,大把美貌、家世、品行远盛于她的女子任你挑选,何必是她?”
隔着门,韩云州的声音沉闷:“这话该问你,为何非得是她?”
另一人微顿:“若有的选,我也不想是她。”
“什么人?”南宫问雪扬声道,“何必做梁上君子,进来说话。”
门“吱呀”一声打开,南宫三兄妹齐齐坐在里面。
似早就料到她会来,南宫慕羽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势在必得的笑。直到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初夏忽然变成了初冬。
“你脖子怎么了?”南宫问雪也看见了。
钟书玉下意识摸上脖子,昨夜的痕迹消了大半,唯有这里留了些许颜色。出门急,她没换衣服,全暴露在两人面前。
“没什么。”她扯过外衫盖住,“驿站多草木,蚊虫也比盛京厉害,你没被咬吗?”
南宫问雪皮肤嫩,出来时又没涂避虫的药膏,脚腕处被咬了好几口。
所以她信了:“穿这样出来,是嫌喂的还不够多?”
韩云州道:“我问过曦沐,他愿意解命契,阿雪身上的魔气他也愿意一试,但,他得知道因何而起。”
曦沐,便是间灵族族长。
“不必。”南宫慕羽果断拒绝,“间灵族的长生只能抑制魔气,无法彻底根除,想除掉,只能换身。”
“你不能一次未试就牺牲无辜之人性命。”
“够了!韩云州!”南宫慕羽忽然站起,厉声道,“收起你那虚伪的善心,阿雪身上的魔气只有一个办法解决,别乱插手!”
除了换身,别无他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道,“兄长,你先休息,我与阿雪送钟姑娘回去,明日一早,我们回城。”
“一定会有其他办法,大不了……”韩云州执拗道,“我再去求妖族。”
人妖不两立,数百年不曾交流,他放下自尊去求,有用吗?
“大哥,”南宫问雪道,“哥哥的占卜术,从未出错。”
轰隆。
重生之夜的惊雷,隔了半个月,重新炸响在钟书玉脑海。
他占卜过,所以说,他一开始就确信,钟书玉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注定,会和南宫问雪换身?
钟书玉险些站不住。
那她这么久的努力到底算什么?一场别开生面的新戏,供老天解闷?
第9章
国师府比韩府大多了。
回盛京后,南宫慕羽为避免意外,挑了一间离他最近的院子,收拾妥当让钟书玉住了进去。
南宫问雪虽不愿,却也没说什么。
她不是肆意妄为的大小姐,孰轻孰重,她搞得明白。
盯着钟书玉的人多了,一旦她靠近大门,就有人站出来,“劝”她回去。
一开始她并不担心,不出去就不出去,国师府偌大的花园够她逛,直到她来了葵水,事情才变得不一样。
神院药理课的夫子是个女子,平日除了讲课,还会单独给她们女子教授一些别的。
比如,夫妻同房后不会立即诊出喜脉,要隔一段日子脉象才会显现。
钟书玉以为自己也会如此,葵水来后,才真正的慌了。
不可能,她身体向来好,每月来得及时,不痛不累,连夫子都夸她身体好,怎会怀不上孩子?
韩云州有问题?
百花楼的姐姐阅人无数,打赌从未输过,不至于看走眼。
还是,同房的次数不够?
眼下,还得再找机会试一试。
她出不去,只能韩云州进来。钟书玉写了信,差人送给他,等了好久也没等到消息。
被南宫慕羽扣下了?
钟书玉无法,只能一连写了十几封,找了不同的人去送,连进府送菜的小厮也没放过。
十几封,不至于一封也——一天过去,毫无动静。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钟书玉打定主意,主动去找南宫慕羽。
南宫慕羽在书房看折子。
他是一国国师,荣朝各地与魔族有关的所有事,都会送到他的案前。这两年封印松动,魔族奸细也比往年更活跃一点。
“你……”钟书玉刚进门就退了出去。
对普通人来说,这些属于机密。
“进来吧,没什么要紧事。”似猜到她的疑虑,南宫慕羽合上折子,扬声道。
话还未说,气势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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