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书玉问:“为何扣下我的信?”
“不为何。”
想扣就扣。
“你!”钟书玉气极,他倒是理直气壮。
“过来。”南宫慕羽揉了揉眉心,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看,前些几日积压了太多,看得头疼。”
前些日子,指去天阙抓她。
“活该。”钟书玉道。
嘴上这么说,腿还是很诚实地走了过去,在南宫慕羽的目光中,她拿起最近的折子查看。
是蜀中,上面写去年收成不好,种子干瘪,眼看到了夏收的季节,收成若还不好,恐怕难以控制民情。
普通人的命最不值钱,靠天吃饭的农户尤其是。
一旦收成不好,粮食不够吃,他们就难活过这个冬天。人总要讨生活,活不下去就逃荒去往别处,旧地没有种子无人种地,情况愈演愈烈。
几乎每年,都有因收成不好远离家乡的流民。
另一封来自天梁,和天阙差不多的城镇,上面说,最后不止有偷溜出来的魔物,还有十万大山的妖物入魔,下山作乱,请国师增派人手。
哪儿有人手,整个荣朝仅有达官贵人可以修习法术,平民但凡沾点,就会被扣上魔族奸细的名义,那些贵人们,又怎会舍得荣华富贵,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怎会如此。”活在盛京天子庇佑下,钟书玉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种事。
腰上搭上一只手,强行拉着她入座。
一人位的扶手椅,两人坐着有些挤。
“你干什么?”钟书玉怒道。
“坐着看。”南宫慕羽抬了抬下巴,“那边还有许多。”
真把她当工具使了?
两封册子勾起了钟书玉的好奇心,她继续翻看,剩下的差不多,不是祈求丰收,就是增派人手。
没有一个好消息。
良久后,钟书玉问:“你是国师,一定能解决,对吧。”
南宫慕羽支着脑袋看她:“我是人,再是国师,比起你们,多会些法术罢了。”
“可是……”
“太极宫那位,几百年不曾出世,恐怕早就不复存在。”
传说中的人物,不曾见过,谁也不能证明祂是否真实存在。
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个普通人,难道她死了,那位上神就会现身?还是她死了,土地就能盛产,魔族的封印能重新加固?
“为什么扣下我的信。”钟书玉又问道。
“……”
忽得,南宫慕羽凑近抱住她,不顾她的挣扎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书玉,别找他了,找我吧,他给不你了想要的。”
“你、你……”钟书玉瞪大眼睛,支吾半晌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他道,“那日在驿站,我看到了。”
难怪他反应那般奇怪。
南宫慕羽做了十年国师,游走于各式各样的人之间,游刃有余,从未和人挂过脸,那日,却没忍住脾气,发了怒。
“我不管从前如此,从今日起,不许和他见面,一次也不行。”
像个撒娇要糖的孩子。
“再过几日,这副身体属于南宫问雪,你还要吗?”钟书玉推开他,扯开衣领,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韩云州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哪怕有什么,也是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可你,你是她的亲哥哥。”
现在,还想吗?
钟书玉笑道,“这都是你选的。”
计划进行到一半,拦腰斩断。钟书玉悲哀的发现,自己除了放点狠话,什么也做不了。
但凡出现一点不换身的想法,腕上的红痕能一路烧到心脏。
痛得她满地打转。
或许,要想点新的办法。
人一旦焦虑起来,就想找点事做。钟书玉没什么事好做,干脆满国师府乱转。她脚程不错,以前为了买药,一夜能走十几里。
国师府的丫鬟都比她娇贵,没跟多久,纷纷受不住倒下了。
终究不是正经主子。
折腾两天,便没人管她,只要不出国师府就行。
钟书玉胡乱逛着,不知不觉到了南宫问雪院中。
院中没人。
南宫家的大小姐,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典范,自然不能像钟书玉一样随意告假。这几日,南宫问雪每日按时去神院,从未懈怠。
主人不在,其他人也懈怠,忙完该忙的,立刻跑没影了。
钟书玉走进熟悉的院落,恍如隔世。
南宫问雪的院子,是全盛京最漂亮的,据说,是她哥哥亲自请人设计建造,全天下独一无二。
每次进来,钟书玉都会惊讶一回。
这次,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却是雨夜的一幕幕。
若韩云州没有来,若韩云州没发现她,她现在,恐怕和前世一样,死在了无人问津的偏院。
吱呀——
钟书玉推开书房门,噩梦中的一幕幕,再次席卷而来。
香炉、软榻、书案,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唯有屏风,不似当初。
当初的被韩云州砸坏了。
钟书玉走到屏风后,这儿有个博古架,上面塞满了东西,除了书,还有木偶人、纸鸢、九连环,一些用来解闷的小玩意儿。
不用问,定是南宫问雪那个二十四孝好哥哥买的。
角落还有一株迎客松。
不算大,呆愣愣的放在墙角,与其他东西格格不入。
是那晚她踹了半天,纹丝不动的那个。
钟书玉气了好奇心,她倒要看看,这东西有多重。
她的力气不算小,十二岁起在糕点铺帮忙,如今一次能扛二十斤面粉,神院不少官家女子以此来抨击她,说她是野蛮人。
一个小小盆栽,不至于扛不动。
钟书玉撸起袖子,用力一抬——真没抬动,她不信邪,又加了几分力道,还是没抬动。
不应该,除非,它不止是一盆盆栽。
钟书玉用力一扭,轰隆一声,挂在墙壁上的画后传来响动。
这儿竟有一个暗门。
钟书玉走进暗门。里面满满当当,塞了不少金银器具,珍珠珊瑚。比起这些,更瞩目的是博古架上的书。
她翻了几本,竟全是失传已久的孤本。
一本书,足以让整个荣朝震惊,这儿有一整个暗室。
价值千金,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法器,这儿堆到放不下,摞了一部分在墙角。
忽然,钟书玉看到一个黑檀木的盒子。
盒子做工不算精细,通体漆黑,没什么特别,却与价值千金的东西放在一起,甚至,它还有个单独的格子。
是因为,它藏着南宫问雪的秘密吗?
南宫问雪从古战场淘来一个黑匣子,里面,据说有一千年前那位魔神修炼的秘法。
在这里吗?
钟书玉犹豫了。
那位魔神横空出世,带领魔族大军打得人族、妖族无还手之力,若她能得到修炼秘法,什么南宫慕羽,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可是……匣子上魔气若隐若现,若这样打开,被魔气侵袭,她会落得和前世同样下场。
院内传来响动,是南宫问雪回来了。
她正在往书房走。
打开是死,换身也是死,不如赌一把,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和她将要面临的一样。
吱呀——
书房门被打开。
屏风上,有一个人影。
南宫问雪急急绕过,见钟书玉正盯着博古架上的东西看,怒道:“谁允许你进来的?!未经允许,你这是偷盗!”
“哼。”钟书玉冷笑,“你怕是忘了,在天阙时,我与你哥哥定下命契,换身之前,我要你的所有权力。一间书房而已,你的卧房,我也想进就进。”
第10章
不会有人和将死之人计较。
南宫问雪亦如是。
“口齿再伶俐,也不过朝生暮死,最后十天了,好好享受吧。”
屋内没什么异样,南宫问雪轻蔑地瞟了眼,转身离开。
这话真恶毒啊。
钟书玉冷笑,这是把她比作浮游,既说她生命短暂,又说她身份低微。
传言中如玉昙花一般纯净美丽,善良温柔的南宫大小姐,骨子里,与盛京那帮用权势欺压别人的人,无任何区别。
果真,透过面具去了解一个人,永远看不透真相。
回到房间,钟书玉马不停蹄地打开锦缎。
黑匣子中的魔气早已散尽,只徒留些许,吓一吓后面的人。钟书玉忐忑着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截锦缎。
脚步声已来到门口,她顾不得其他,把锦缎揣进怀里匆匆离开。
正巧碰上进门的南宫问雪。
锦缎腐朽发黄,带着淡淡的焦褐感,钟书玉小心翼翼打开,里面用硬毫小楷写了几行字,她不认识。
上面是古语。
一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语言。
他们现今使用的文字和语言,由古语演化而来,相似却不相同。神院许多古籍,都经由夫子修改后才供他们修习。
因此,钟书玉对此并不了解。
但这不难,她借口无聊,买了不少书回来看,不到一天时间,便破解其中内容。
这不是魔神的修炼之法,而是一段晦涩拗口的咒语,为首几句,是:以吾之身,唤吾真神。
真神……魔神?
钟书玉一把将锦缎丢了出去。
荣朝的孩子自出生那一刻起,便开始了解魔族有多可怕。
魔会放大人内心的欲望,好人变成坏人,坏人变恶人,魔所在之处,民不聊生。他们吃人,吃其肉,用其头骨装其血。
他们不仅自己吃,还会蛊惑别人吃,让其吃父母妻子,吃师友亲朋,吃掉目光所及,一切能吃的活物。
除了生而为恶之人,没人想和他们为伍。
钟书玉亦如此。
哪怕是死,她也不愿和魔物沾上半点关系。
时间不多了,还有十天,她将会踏上前世一样的路。
被魔气腐蚀掉身体的痛苦仍历历在目,哪怕回想起一丝,都会惨白了脸。
首先是眼睛,她会陷入一片黑暗,其次是耳朵,她什么也听不见,再往后,是嘴巴,她会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躲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等待死亡。
那是一场无休止的折磨,眼不见,耳听不到,身体的痛感会放大,她能清晰的感受到,皮肤在逐渐溃烂,内脏一点点消融。
每日都在痛苦与晕厥中徘徊,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钟书玉深吸一口气,心道,实在不行给南宫慕羽下点药,就外貌而言她也不吃亏,大不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男人嘛,闭上眼都一样。
还是不一样。
等她真的去找了南宫慕羽,才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她厌恶他,这种厌恶,源于对死亡的恐惧。
给她带来恐惧的人,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接受。
没什么比告诉一个人生刚刚开始的人,她的生命即将逝去更残忍的了。钟书玉每呼吸一次,脑海里就会有一个声音说:
你快死了。
受尽折磨,痛苦的死去。
这个声音折磨着她,让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深夜,瞪着床帐发呆的钟书玉,又拿起了那张锦缎。
南宫兄妹可以坦然牺牲她,她为何不能牺牲别人?他人不仁,为何偏要她有义?倘若换身无法避免,南宫问雪死了呢?
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南宫问雪,也必须有一个南宫问雪。
她不仅是南宫家的大小姐,还是未来的太子妃,乃至皇后。
南宫慕羽本事再大,也不能让未来皇后突然消失,并且一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
钟书玉握紧手中的锦缎,这个南宫问雪,只能是她。
古语晦涩拗口,她跪在床上念了好几遍,什么都没发生。
窗外蝉鸣热闹,似嘲笑她异想天开。
不应该啊,她古语学的不算好,却也不至于弄错这几个字,难不成,是南宫问雪故意做来戏耍她的?
更不应该,她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问题,大概率出现在锦缎上。
钟书玉翻来覆去的研究,忽然想起,神院的夫子说过,古语与现语不同,不仅体现在文字,还有发音。
就像各地有各地的方言,古语亦如是。
第二日一早,钟书玉去找了南宫慕羽,说她要回神院。
这不是什么大事,她本是神院的弟子,想回去读书天经地义。南宫慕羽调侃了她几句,没几天可活了还想着修行,真努力,就放她走了。
只是跟在钟书玉身边的人比南宫问雪还多。
进度不怎么顺利,怕南宫兄妹怀疑,钟书玉什么学都听,下学就去藏书阁,一连几日,什么成果都没有。
还被人诟病,说她仗着国师府撑腰,不可一世,比南宫小姐还张狂。
钟书玉顾不得那么多,赶在换身之前,她终于找齐了所有读法。
夜深,国师府。
钟书玉关好门窗,跪在房中,虔诚地双手搭肩,用晦涩的古语念道:“以吾之神,唤吾真神……”
随着晦涩拗口的咒语念出,门外的蝉鸣逐渐消失,风声停止,万籁俱静。
钟书玉睁开眼,卧房还是那个卧房,可她总觉得,不一样了,
“汝,唤吾?”
钟书玉猛地转身,看到身后站了一位穿着黑色斗篷,被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唯露出一截如玉般洁白温润下巴的少年。
这就是魔神?
与想象中不一样,她还以为传说中的魔神青面獠牙,体壮如牛呢,眼前少年清瘦纤薄,仿佛风一吹就倒,怎么管理魔族大军?
“言。”
少年看起来不耐烦。
“哦。”钟书玉这才反应过来,说,“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
讲话还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钟书玉道:“南宫府大小姐,南宫问雪,但不是现在。”
顿了顿,见少年没有说话的意思,她继续道,“明日,我会与她进行换身仪式,仪式后,我要你杀了她。”
少年歪头,似乎在思考,过了会儿,他道:“可。”
钟书玉松了口气。
少年又道:“汝,以何交换。”
糟了,钟书玉完全没想过这一点。
她只顾着自己活,忘了与魔神交易,需要筹码。而她,除了一副健康的身体,什么也没有。
“你要多少钱,我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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