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少华抢先道:“凌晨五点。”
封析扬问卫本仁:“烧炭后人有什么反应症状?”
卫本仁摸着下巴:“这个房间嘛,烧炭大概一到两个小时会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三到四个小时可能昏迷,五个小时以后就可能因呼吸衰竭导致死亡。”
封析扬看了眼窗外,天快已经黑透:“今天先这样,都回去吧,少华,明天一早再跟我去一趟沈慧家。”
“是,老大。”
将两人在前一个路口放下,封析扬独自开车回市局换自行车。
忍了一天,封析扬有些难耐,斗争良久将车停在路边拿出烟盒。
等点烟器热的功夫他往外看,发现前面那栋楼有些眼熟,看一眼招牌,是韵和心理诊所,不经意地一抬眼,看见二楼有扇窗户还亮着灯。
封析扬愣愣盯着,灯忽然灭了,不一会一道身影从楼里走了出来。
天太暗,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可以看出那头长卷发被风吹起。
她手里抱着一摞什么东西,脚步匆匆地往车站走去。
点烟器弹起,封析扬身体里积累了一天的躁动却突然平静,他看着那抹身影,将香烟默默插回烟盒,重新发动汽车。
桑塔纳从车站前呼啸而过,封析扬余光瞥见竹韵手里抱着的是一个文件袋。
他丝毫没做犹豫,只留下尾气和竹韵作伴,在车站等车。
……
打开门,一只大白猫正蹲在门口迎接竹韵,她弯腰抱起猫,蹬掉了脚上的高跟鞋,一头倒进沙发里。
竹韵没有搬家,回国后依旧住在那个竹韵和她父母生活过的房子里。
竹家父母是生意人,家境不错,可过大的房子只有竹韵一个人显得很空。
来着这个年代的四年,竹韵的生活重心全部放在了学习和工作上,除此以外的时间都很懒散。
三人位的沙发上堆满了衣服、毯子和零食袋,只留了可容一个人坐下的空位。
餐厅的椅背上也搭着衣服。
她一般不自己做饭,如果在家吃多半是泡面一类的速食,昨天晚上煮泡面的锅还在餐桌上没收。
今天工作强度不大,竹韵却十分疲惫,除了沈慧自杀带来的冲击,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封析扬。
他明明每一句话都很礼貌,神情也并未流露出很明显的不屑,甚至可以说挑不出毛病,但是,竹韵就是感觉到他的轻视,不是对她这个人,而是对她的工作,或者说职业的轻视。
白猫通体雪白,两只眼睛像透亮的蓝色玻璃珠,趴在她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不断地用头蹭她的下巴,翻滚着将撒娇发挥到了极致。
竹韵轻笑,伸出手给猫蹭,坏心情一下得到释放:“老五,你也太爱撒娇了。”
她向来建议病人养一只猫,虽然不能治病,但是猫咪实在太治愈了,可以陪伴,可以减轻压力,可以提高幸福感,可惜,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意识到猫咪的好。
竹韵在厨房转悠了一圈,没吃的,也不想出去折腾,开始怀念二十多年后外卖的便捷。
勉为其难地洗了锅,又随意煮了包泡面打发了晚饭,洗漱一番,抱着老五上了床。
拧开床头灯,打开书,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想谢瑶了,那个出生不久父母便出车祸身亡,孤独而顽强地长大的孩子。
竹韵叹了口气,说起来,谢瑶是二零零一年出生,这会还不知道在哪飘着呢。
索性关了灯,躺在黑暗中,听着枕边老五均匀的呼吸声,竹韵渐渐入睡。
又是那条人流不息的街道,她正边走边打电话,她根本就听不清好友在说着什么,却随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跟着笑起来。
她明明看见了那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迎面向她走来,袖子下是一闪而过的寒光,可身子却像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她感觉到刀子捅进了腹部,感觉到鲜血从体内流出,唯独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的呼吸越发困难,一抬眼,看见男人混进了来往的人群中,男人按了按鸭舌帽的帽檐,扭头看来,那张满是伤疤,狰狞的脸让她不寒而栗。
竹韵猛地惊醒,发现老五正趴在她的胸口,难怪喘不上气。
拍拍老五的屁股把它赶下去,竹韵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多重?对自己的体重没点数?我要是被你压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嗝屁了,你就等着自生自灭吧。”
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房间时竹韵看到放在桌上的文件夹突她一瞬间想起什么,可这段记忆得闪现快得让她抓不住。
她站在那里,盯着文件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让那段记忆溜之大吉。
沮丧地回到床上,睡意全无,正对着天花板数羊,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咚”一声响。
是短信,竹韵无奈地拿起来,――“你有烦恼吗?有不想让人知道却又想倾诉的秘密吗?来加我的企鹅号:4XXXXXX,我可以帮你。”
这一年OICQ正式改名为企鹅号,成了年轻人最时髦的网络聊天软件,谁不注册个企鹅号,都感觉自己成了土老帽,各种骗子趁虚而入,骗取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的信任。
大半夜扰人清梦,竹韵恨恨地咬着牙删除。
正要把手机放回床头柜,手在空中顿住,她好像意识到刚才溜走的记忆是什么了。
是手机。
沈慧的手机。
千禧年时的手机,虽然不像许多年之后那样智能,只能打电话发短信,价格却不比智能机便宜多少。
刚上市不久的摩托罗拉V998,售价超过5000块,就算最便宜的手机也要将近两千块,在城镇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为6280元的年代,无论对哪个家庭都是个大物件。
话费一分钟六毛,无论打出还是接听,双向收费。
可竹韵想起来每次就诊结束后沈慧离开时都会接一个电话,虽然听不见通话内容,但是竹韵常常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见沈慧站在楼下讲许久的电话。
沈慧经济条件一般,担负药费都觉得吃力,却对每一次少则十几分钟多则半个小时的通话费毫不在意。
每次的来电都准时出现在就诊结束后,他们在说什么?
当时她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竹韵突然有一种被人窥视工作的感觉。
这算不算封析扬说的想到什么有用的?她反复地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凌晨四点,可惜那张写着封析扬电话号码的纸条没带回来。
早上七点半,竹韵出了门。
没坐公交,竹韵直接打车去了市局。
可在门卫处她被告知封析扬去了被害人家,不在局里。
竹韵咬着下嘴唇,一跺脚又招了辆出租车,回诊所。
推开诊所大门,一串熟悉地“滴滴”声从前台传出来。
顾明珠听见动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看见是竹韵仿佛松了口气:“吓死我了,竹医生,你不是留了字条今天早上不过来了。”
竹韵一脸抓到你把柄的表情:“上班时间偷偷聊企鹅,被我抓到了吧。”
顾明珠求饶:“我真的是偶尔聊聊,早上你们都不在,我很无聊的,竹医生,饶了我吧。”
竹韵笑道:“被我抓到就算了,如果进来的是席老师,你可就惨了,他眼里可揉不得沙子,真那么想玩至少关了声音,你也太明目张胆了。”
席老师,席之州,是竹韵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老师,两人一起回国后合开了这间韵和心理诊所,席之州任所长。
顾明珠弯起眼睛:“知道啦,谢谢竹医生饶我一命。”
竹韵进了办公室,打开抽屉找到封析扬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第4章 自杀4
◎对于张平供述他曾经于早上七点给沈慧打过电话这点,封析扬耿耿于怀。……◎
对于张平供述他曾经于早上七点给沈慧打过电话这点,封析扬耿耿于怀。
按照卫本仁的说法,那个时间沈慧应该已经处于眩晕与昏迷之间。
可张平居然完全没有听出沈慧有什么不妥。
不过张平的说法好像也说得过去,通常那个时间沈慧还在睡觉,迷迷糊糊中,说话不利索,答非所问也很正常。
沈慧性格内向,平时不善言辞,有心事喜欢自己闷在心里,朋友不多,大多数时候喜欢喜欢窝在家里,对于她的家庭张平并不了解,她是不是有自杀的想法,张平更是一无所知。
就在封析扬的问话陷入一筹莫展之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封析扬按下接听键。
“封警官,我是竹韵,”对方没有一句寒暄,“我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们。”
竹韵说了沈慧每次就诊结束后都会准时接一个电话,并且进行长时间通话。
封析扬好像在忙:“我知道了,你提供的信息我们会查,多谢。”
听出他要挂电话,竹韵忙喊住他:“封警官,我整理了所有沈慧的就诊记录,从第一次开始到最近一次,我可以仔细向你说明,沈慧确实有中度抑郁的症状,但是会不会自杀有待商榷。”
封析扬想了片刻:“竹医生,我不知道你的诊断有多准确,沈慧究竟是不是自杀,不能由主观判断,我们查案讲的是证据,只要有证据支持,我就会采纳,你说的情况我们会调查,也会尽我所能的调查沈慧究竟是不是自杀,多谢。”
在电话挂断之前,竹韵大声道:“我那不是主观判断,是基于专业的诊断结果。”
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她气得把手机扔在桌上,又灌了一大杯凉水,好半天才把气理顺。
电话铃又响起,竹韵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席之州。
“席老师。”
席之州的语气带着几分抱歉:“小竹,我在这边学校的课还有几天才能结束,有个事恐怕要麻烦你了。”
竹韵目光转到电脑上:“不麻烦,席老师您说。”
“这两年我们诊所与警院和市局都有合作,我偶尔也会帮市局分析案件,前不久你不是还参与了罪犯心理特征的调查项目嘛。”
“是的,”竹韵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她在做的罪犯心理特征研究报告,“明天还要去监狱见一名犯人。”
“警方现在对犯罪心理学越来越重视,也希望日后能运用这项科学帮助破案,所以市局打算加快在刑侦工作中加入犯罪心理学的步伐,希望有专业人员能参与,勉强算顾问吧,我向市局推荐了你。”
竹韵略一顿:“可是我不是犯罪心理学专业,也只是偶尔看了两本这方面的书,真运用到实际恐怕远远不够。”
席之州不觉得这是大问题:“犯罪心理也属于心理学中的一个范畴,我们国家对这块的起步迟,专业人员少,警方现在也在有计划地派人学习,想着你对这方面有所涉猎,你去很合适,在实践中学习是很难得的,过程中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电话。”
竹韵抿着唇略一思索,她确实对犯罪心理学很感兴趣,随即一点头:“好的席老师,下午几点?”
“两点,你去市局直接找他们副局长宋庆来。”
下午两点,竹韵准时出现在宋庆来的办公室里。
秘书给竹韵倒了茶退出去。
宋庆来这才说话:“席所长给我推荐了竹医生,他说比起他,竹医生对犯罪心理学更专业。”
竹韵坦然道:“席所是我的老师,我们专业都是心理学,只是我平时喜欢看一些犯罪心理学的书,谈不上专业,但是我和席老师都希望能推进犯罪心理学的运用。”
宋庆来满意地点点头,双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你们都是留学回来的,国外的心理学发展比国内快,以前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块的重要性,现在,我们急需竹医生这样的专业人才。”
“宋局过奖,FBI这方面成功的案例很多,我听说他们叫‘行为分析组’,为破案指明方向,确实让刑警们在破案中少走很多弯路,提高了破案效率。”
“就是这么话说,”宋庆来高兴第一拍手,“一会我让刑侦队副支队长过来,他正在办一起自杀案,神神叨叨,非要怀疑死者不是自杀,我说服不了他,竹医生给他分析分析。”
竹韵一愣:“自杀案?”
“对,烧炭自杀,法医已经验得很明白,本来昨天下午就该让死者家属将死者领回去,我让他带资料过来,你们聊聊。”
不一会,有人敲门。
“进来。”
封析扬的声音随着被推开的门缝传进来。
“宋局,您找我……”封析扬的话突然停住。
竹韵几不可见地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空气中弥散出一丝火药味。
他看着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怔了几秒,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毫无破绽地走过来抽出椅子坐下,将资料放在桌上。
宋庆来没有察觉到异样:“认识一下,这位是韵和心理诊所的心理医生竹韵,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心理学研究生,竹医生,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封析扬。”
封析扬一扬眉,伸出右手:“代――副支队长,又见面了,竹医生。”
宋庆来听见他特意强调那个“代”字,刚想说点什么,注意力瞬间被那句“又见面了”吸引:“你们,认识?”
竹韵也伸出右手,浅浅与封析扬握了个手:“你好,封队长,昨天见过,正是为了宋局您刚才说的那起烧炭自杀案。”
宋庆来冲封析扬骂道:“你小子,不早说。”
宋庆来与封父还有前任队长陈故,三人是战友,转业后都进了市局,不过封父在追捕凶犯时牺牲,而陈故……
封析扬是宋庆来看着长大的,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不是因为战友情,是确实看好他。
可自从那次瑞祥金店劫案后,他像变了个人,不像从前那样恣意阳光,要么就一个人闷着,要么说出来的话不着调,时常气死人,局里一连给他安排了好几个心理医生,他全都看一半人就跑了,好在只要涉及案子,他还是一如既往。
果然,封析扬又开口:“您也没问……”
“行了,”宋庆来打断他,“局里决定请一位心理专家做顾问,协助刑侦做破案工作,竹医生是最合适的人选,既然你们已经见过,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带竹医生去熟悉熟悉情况,好好磨合。”
竹韵与宋庆来道别,开门出去。
封析扬落后一步,脚刚迈出门口,听见宋庆来又说:“明天他出狱……”
他脚步一顿:“我知道,我去接他。”
说完,迈着步子离开。
熊少华正趴在桌上偷懒,迷迷蒙蒙中看见竹韵进了办公室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看见跟进来的封析扬,他一拍门框:“都起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心理医生竹韵,以后协助队里办案,大家在办案过程中对犯人包括受害人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都可以请教竹医生,”他挑着眉头,“竹医生,以后,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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