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说:“徐叔叔,这么硬的椅子,您让我坐两个小时。”
徐晓斌脸上掠过一丝意外。季辞说得很平淡,可他从中咂摸出了一丝娇嗔的意味。他严厉地望向一旁的李从海:“你怎么招待客人的!”
李从海也意外,但还是连忙说:“对不起徐总,是我考虑不周。”
徐晓斌道:“去,给季小姐找个坐垫。”
季辞说:“徐叔叔,是我配不上你办公室的沙发吗?”
徐晓斌愣了一下,笑起来:“行,你想坐沙发,那就坐沙发。”他站起身,解释道,“我办公室烟味重,我怕你受不了,才让你在这里等我。”
他走在前面,带着季辞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根据季辞查到的资料,徐晓斌生于1973年1月22日,比母亲小四岁。季辞从他侧后方审视着他,觉得他和几年前见到的那次相比,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他个子不算很高,一米七八七九的样子,但身材保持得很好,不但没有中年男人常见的发福臃肿,从背后看也算得上肩宽腰窄,风度翩翩。
他的面孔在不笑的时候变得更加严肃,笑起来却更慈眉善目了。倘若不是几年前在家里见过他的本来面目,她可能很容易被他如今的表象欺骗。
徐晓斌的办公室已经被保洁阿姨锁上,他用钥匙打开门,进去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包,就亲自去茶台烧水。
季辞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再一次在房中转了一圈,在每种陈设面前停留了均匀适当的时间。
徐晓斌把头道滚水浇在了茶宠身上,一个蟾蜍,一个胖墩墩的撒尿小儿瞬间变了颜色。他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是怎样一个人。”
徐晓斌发出很爽朗的笑声:“我人就在你面前,你不来看我,去看其他的东西。”
季辞从关公像面前走过来,坐在了徐晓斌对面。
“你这次穿着衣服,我怎么看得出来?”
徐晓斌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本来以为多年前的那次见面会被她避而不提,没想到她就这样轻轻松松揭了出来。虽然知道她语含讥讽,他还是大笑起来:“季辞,你真是跟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他转头对站在一旁的李从海说:“你出去吧,把门关上。”
烧水壶烧开了第二壶水,他悠然自得地把滚水倒进茶具之中温杯,探询的目光落在季辞脸上。
但他没从她脸上找到丝毫惊慌和不安。
“不怕吗?”
“怕什么?”
徐晓斌不言说,只是一边洗茶泡茶,一边看着季辞。
他分好茶,把一杯茶轻轻放到季辞面前,示意她请。
季辞拈起茶杯,嗅了嗅茶香。她对茶不熟,只能闻出是普洱。她不打算喝,倒不是怕徐晓斌在茶里做手脚,只是想到他这套茶具不知道招待过多少人,在多少人的舌头和牙齿之间辗转过,她就不想尝哪怕一口。
“嗯?”徐晓斌又催促了一声,“不说,就还是怕?”
季辞把茶杯放到茶台上,平静地说:“徐瑶是还没十四,你可是已经四十了。”
徐晓斌又大笑起来,他好像心情很好,“季辞,我过去跟你妈妈感情很好。要不是因为有缘无分,我也是会把你当我的亲生女儿看的。”
他拿着杯子,脸上露出几分哀伤神色:“你妈妈的葬礼,我没去。我实在没有办法去直面这样一个事实。”
“我01年认识你妈妈,第一眼就为她倾倒。那时候我和我前妻其实已经离婚了,但是为了孩子还生活在一起,所以你妈妈不接受我。03年我和前妻分开,我追你妈妈追到江城,她说江城是她的故乡,她不会离开江城,我就为了她在你们这里投资建厂,扎根下来。
“我这个人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我非常爱你妈妈,是希望能跟她组建家庭,稳定地生活在一起的。但你妈妈好像不愿意被束缚,所以又扔下我走了。虽然她一次又一次抛弃我,我对她的感情却从来没有动摇过。一直到07年,她好像才决定要安定下来,她确定我前妻已经移民,并且在国外结婚生子之后,终于答应了我的追求。
“你妈妈是个很特别的人。我们很快有了一个小孩,没想到她还是不愿意跟我登记结婚。后面的事情,我猜你已经听说过了……不是很愉快。但是就算她跟我分开,我还是爱她,希望她能有回心转意的一天。但谁知道……”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注意到了季辞面前一口没喝的茶水,拿起茶杯来淋在茶宠身上。
季辞很安静地听他说完这些,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很冷静地说:“既然你这么爱我妈,还要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怎么不管好你自己的女儿?”
徐晓斌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是不来,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我刚刚来晚了,就是因为去给徐瑶和李奋强打电话,了解是个什么情况。我确实不是个好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关注不够。前几天徐靖去世——就是我和你妈妈的那个孩子,他生下来因为大脑缺氧,是重度脑瘫,一直生活不能自理。我在上海找专家做了五年的康复治疗,他最后还是因为体质虚弱走了。我办完他的后事,已经心痛得不行,然后又赶过来迎接这边的领导检查,忙得没有时间睡觉,分不出来精力管徐瑶。”
“这不是借口。”季辞说,“正常人做不出她那种事。”
“她不正常,季辞。”徐晓斌突然打断她,拔高声音,“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事,老天要用我的孩子来惩罚我。徐靖是重度脑瘫,徐瑶是先天性心脏病,她生下来心脏就不好,做过两次开胸大手术。这个病给她带来很大的痛苦,我一直尽力给她最好的生活和医疗条件,但她还是患上了心理疾病。”他指指小臂内侧,“她这里全都是自残的刀疤,尝试过好几次自杀,所以我一直安排人在她身边盯着她。”
“你安排的人就是李奋强吗?”季辞冷冷地说,“他确实是个为虎作伥的好帮手。”
季辞说:“我很同情徐瑶,但谁来同情我?”
“她一直觉得你妈妈抢夺了我对她和她母亲的爱,你妈妈和弟弟去世后,她又把仇恨转移到了你身上。”徐晓斌沉痛地说,“我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会好好教育她的,我代她向你道歉。”
“我被她从长江大桥上面推下来,要不是运气好,我这条命就没了。”季辞并不领情,“你觉得道歉够用吗?”
茶凉了,烧水壶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停止了沸腾。徐晓斌微微眯起眼睛:“你有什么条件?”
在季辞开口之前,他又说:“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这句话带着隐隐约约的威胁之意。
季辞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确实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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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机会
徐晓斌站起身,道:“这样吧,在你说出你的条件之前,我先带你去看个东西。”
徐晓斌带季辞去的是辰沙集团的多功能展厅。两个占据了整面墙壁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放着集团宣传片,以及集团在全国及江城的产业分布地图。各种小型展示屏从各种角度介绍辰沙集团的历史、组织结构、科技创新成功等种种,突出集团成立十三年来的辉煌成就。
季辞对徐晓斌的商业版图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该了解的内容,比如徐晓斌的创业历程、身价几何,她已经事先查过相关的资料。好在徐晓斌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没有向季辞介绍他的公司,而是直接将季辞带去一个巨大的沙盘模型——江城全域的发展规划。
不得不说,徐晓斌对江城的历史非常了解,甚至知道很多季辞这个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所不知道的东西。
他手里拿一支激光笔,给季辞讲改革开放之前,江城的城区范围在哪里,改革开放之后,如何从原本沿着长江边的一条主街,慢慢发展到如今旧城区的范围,又如何从2002年市委市政府大力开展招商引资之后,扩展出如今的新城区。
他特地给季辞指出了老屋和云峰山所在的龙湾的位置。
这个沙盘模型显然价格不菲,精致地还原了整个江城的地理样貌,季辞清楚地看明白了云峰山是如何从大型山脉之中生长出来,迤逦蜿蜒;如何被长江和小陈河深深切割,削凿成江城这条龙神气活现的尾巴。
从地理上看,龙湾真是一块藏于深山大水之间的灵秀之地,不但有小陈河,还有长江湾,风景绝佳。过去因为距离江城核心区域比较远而一直保留原本风貌,但随着江城的持续扩张,外缘已经距离龙湾越来越近。
不需要徐晓斌多说,季辞就已经看明白了,他是想告诉自己,龙湾被开发是大势所趋,是江城发展全域一盘大棋之中必走的一着。
她耐心地听徐晓斌从地方经济发展、国家政治政策、历史发展进程的高度分析了江城未来十年的发展方向,徐晓斌一个字不提让她放弃龙湾老屋,却字字词词都是让她顺应时代潮流。
听完之后,她诚恳地说:“谢谢,对我的毕业论文很有用。”
徐晓斌听出了她回避要害,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
他淡淡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还是个大学生。”
季辞道:“大学生怎么了?”
徐晓斌意味深长道:“大学生最不听话。不听话的大学生,是要吃亏的。”他像哄孩子似的说,也不待季辞回答,把话题又转了回来:
“现在说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条件是——”季辞停顿了一下,说:“放掉叶成林。”
“你说什么?”徐晓斌极其意外,意外到表情都有一瞬间失去了平静。
“我说,”季辞放缓了语速,“放掉叶成林。”
“叶成林?叶成林是哪个?”他一脸茫然地问。
季辞倒是没想到,徐晓斌能无赖到这个地步。她平静地看着他装,说:“可能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可以提醒你一下,2007年——”
“哦我想起来了!”徐晓斌说,嘲讽地笑起来:“真是笑话,叶成林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是犯了法,被警察抓走的。你让我放了他?我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哪里有这个本事?”
“我不知道。总之你想想办法。”
“我没有办法。”
“那就走法律流程吧。虽然徐瑶年纪还小,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但是我觉得,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人应该挺多的。”
“你为什么要帮叶成林?”
“这不重要。”
“你知道叶成林是什么人吗?”
“我不关心。”
徐晓斌玩味地打量着季辞的表情,似乎想要看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他道:“季辞,你可只有一次和我谈条件的机会。你把这个机会给了叶成林,是打算对老屋放任不管了?”
“哦?”季辞说,“我说的谈条件,是在跟你商量。你愿意做就做,不愿意,我也不在乎。但是老屋的事情上,没得商量。”
徐晓斌得到了季辞的态度,冷冷地看着她,“呵呵,好。”他说。
季辞走出去之前,对徐晓斌说:“我妈那辆摩托车,是你送给她的吧?麻烦你安排一个人来找我办过户手续。如果三天没人来找我,我默认你不要了,我会卖掉把钱捐出去,就当帮你行善积德了。”
“随便。”徐晓斌不耐烦地说。
他把季辞送出一层接待大厅,两个前台殷勤地和他打招呼,他置若罔闻。走出自动大门,他停下脚步,对季辞说:“我就送到这里。”
季辞点了下头,“谢谢。”
然而正在她准备走下台阶的时候,突然两股力道从双肩传来,他的一双手从她背后按在了她的双肩上,以他成年男性所具有的优势力量,牢牢将她固定在原地。
他俯下头,在她脸侧低声耳语:
“下次有事找我,直接打电话就行。只要是你的电话,我随时随地都会接。”
说完双手松开,将她轻轻向前一推,助力她下了一步台阶。
季辞走下台阶,回头,见他拢了拢自己的西服,向自己点头微笑,俨然一个庄重而不失亲和的企业家。
她于是也回以微微一笑:“好,你说的。”
*
柯凡目送季辞骑着摩托,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园区,他把车开到总部办公室旁边,下车走了进去。
他正好遇到李从海,问道:“徐总在办公室?”
李从海点头:“在的。”
“不去吃饭了?”
“徐总说不想吃了,让我去给他买一份咖啡和三明治。”
“心情不太好?”
“那应该没有,可能就在想什么事儿。”
柯凡拍拍李从海的肩膀以示感谢,“我去跟徐总聊聊。”
徐晓斌的办公室门半掩着,柯凡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徐晓斌的声音:“进来。”
柯凡的眼睛还在往季辞离开的方向瞟,“刚才出去的就是季颖的女儿?”
徐晓斌点点头:“是。”
“怎么跟照片里还不一样了?”
“小姑娘谨慎得很。”徐晓斌道,“之前的发型跟她妈还挺像的,为了来见我,特意换了个发型。这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
“没她妈妈漂亮。”柯凡揣摩着徐晓斌对季辞的态度,讨好地评价,“不过倒是便宜陈川了。妈的,这小子桃花运那么好。”
“陈川?”
柯凡说:“前两天瑶瑶不是把陈川打了嘛?就是因为瑶瑶看不惯陈川劈腿。这个小妖精一回国,把陈川的魂儿都勾没了。”
徐晓斌嗤笑了一声,摇摇头。
柯凡没明白徐晓斌是什么意思,听见他说:“她不可能看得上陈川。”
柯凡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徐晓斌从笔记本上撕了一张纸递给他,“你在这边打交道的人多,去帮我打听打听这个小孩。”
柯凡低头一看,纸片上写着三个字:叶希木。
“这是哪个?又姓叶?”
“就是叶成林的儿子。”
“不就是个高中生吗?”
徐晓斌往椅子上一靠,“我想要他更详细的信息,越细越好。”
柯凡把纸片折起来,放进衣袋里,说:“来找您的不是季辞吗?您打听一个高中生做什么。”
“没那么简单。”徐晓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上个星期,我的私人手机号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打电话的人说她是季颖。”
“啊?”柯凡吃惊,“不会是季辞打的吧?”
“我当时还想,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跟我玩这种恶作剧。”徐晓斌说,“今天看到季辞,就晓得除了她,没别个有这个胆子。”他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着,“然后就过了两天,还是这个号,我接到一条短信,叶成林的儿子发的,求我放过他爸爸。”
“哈?”柯凡惊讶,“这小孩,比他老子还是懂得转弯儿啊?”
“我这个私人手机号,知道的人不多。你说叶成林的儿子是怎么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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