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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崩解
大块头道完歉之后,叶希木他们就离开了高三(12)班的教室,围观的学生也就都散了。
很多人看到了窗户外面的李佳苗,但没人敢去跟她说话。叶希木、孟小眉几人也看到了,叶希木要上去跟李佳苗说话,孟小眉拉住了他,说:“让她先自己待会儿吧,她现在的情绪肯定不好,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
于是李佳苗在前面走,叶希木孟小眉几人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前后脚回了三(7)班的教室。
李佳苗戴上降噪耳机,把老师们发的卷子拿出来做。
这次老师们发的是一套据说难度很大的黄冈卷。李佳苗为了尽快进入状态,挑了自己最擅长的英语卷子开始做。
前面的听力、语法和完形填空还好,到了后面的阅读理解,她突然发现每个单词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不知道在说什么。这几篇文章的风格和她过去做过的题目完全不一样,是她感到陌生的套路。她觉得是自己没有静下心来,于是强迫自己放弃掐表计时,反复认真去读。
然而不管读几遍,她在做题的时候,依然觉得有好几道题没有把握。
慌张的感觉奔袭而来,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一个月时间,她本来以为自己的准备已经足够充分,没想到还会遇到这种让她措手不及的题目。她到底还有多少题目没有练习到?如果高考出现这种题目,她应对得了吗?这还是她最强的项目英语!其他科目出现这种情况,又怎么办呢?
李佳苗的心理防线终于被这一张试卷击溃,她伏在桌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一直哭到她感到疲惫为止。她抬起头,看到桌上多了一包纸巾,一块巧克力,一瓶阿萨姆奶茶,一个桃子,还有一包跳跳糖。
她抽了一张纸巾擦干眼泪,把巧克力放进嘴里,打开卷子继续做题。眼泪还在继续掉下来,但纸巾很多,她可以一直擦。
她没有去吃午饭,就靠这些水果巧克力糖果奶茶撑着,做完了卷子就继续刷其他的题,一直做到晚上天黑。
其他的同学渐渐都走光了,假期学校食堂不开,大家都要回家吃饭。
教室里除了她,就只剩下叶希木。李佳苗知道叶希木在等她。
心里的滋味很难描述,李佳苗想起高一的时候。
她是以全市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进实验二中的。其实她当时更想去峡江市最好的高中去读,因为她觉得江城这个县级市里面已经没有她的对手。
但是家里人把她当小孩子看,舍不得让她去峡江市的高中寄宿,又没有人照应,所以拖了一阵,后面峡江市又出了政策,不允许跨区域就读,所以她只能读实验二中。
进了实验二中的确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但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无趣。因为入学后第一次摸底考试,她的语文和数学两门单科成绩就被一个人超了,那个人就是叶希木。但叶希木那时候的英语成绩非常拉胯,副科成绩普通得很均匀,所以总分在年级的排名不到前十,并不怎么受关注。
李佳苗却觉得不对劲,能在两门主科上超过她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她甚至偷偷去找老师要了叶希木的语文数学试卷进行分析,发现他数学题的解题方式都很特别,很值得她学习。
从那时候开始,李佳苗就开始暗暗关注叶希木这个人。下学期的时候春季运动会,李佳苗一个人躲在操场观众席侧面的无人的角落里做题,突然看到叶希木一个人走了进来,坐在墙边,把带着脚印子的校服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一道大大的青紫血痕露了出来。他用随身带过来的医药包包扎,李佳苗目不转睛地在易拉宝后面看着。
叶希木突然好像感觉到了注视,扭过头看易拉宝,发现了李佳苗。
他当时笑了起来,对她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他很快包扎好,放下裤腿,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一样跑回了运动场。
李佳苗头一回对运动项目产生了兴趣,她走到观众席上观战,看到叶希木跑4x100接力,在他那一棒上连追两人,把他们班的战绩从倒数第一拉到了正数第三。后来又听人说,他在上一个足球项目上帮老师当临时裁判,在把扭打的几个学生分开时,混乱中被踢了一脚。不过老师问他有没有事,他说没有。
李佳苗想她的心动时刻,就是从他“嘘”的那个手势开始的。
李佳苗很决绝地站起身,穿过教室中一排排的桌椅,走到叶希木的课桌面前。
叶希木放下笔,从座位上抬起头。
“你怎么还不走啊?”李佳苗问。
叶希木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如实承认:“我觉得陪一下你会比较好。”
天色已经很暗了,但教室还没有开灯。看书会有一点吃力,但看人刚刚好。
李佳苗不知道怎么说话会显得情商高一点,家里人都说陈川情商高,近水楼台,她却从来学不来。
但因为对面是叶希木,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李佳苗说:“今天谢谢你们。你可以帮我跟他们说一下谢谢吗?还有谢谢你们送我的东西。”
叶希木说:“不客气。本来想叫你去吃午饭的,但想着你可能不想被打扰。”
李佳苗点点头:“我今天……表现得不好。”
叶希木立即说:“没有。这种匿名群,总有一些人很恶心。我看到你退群了,这样更好。”
李佳苗说:“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我出头,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她有些难过地说,“不要说同学之间就应该互帮互助什么的,我想听你说你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
叶希木默然了一会儿,说:“可能因为我是事件里的另一个人吧。如果我置身事外,你一个人会很难做。”
李佳苗低下头,她的眼泪好像又要掉出来。
叶希木说:“你别哭啊。”
李佳苗顽强地说:“我才没有哭。”
她吸了一下鼻子,郑重其事地说:“叶希木,你能不能做一件事,让我讨厌你?”
叶希木以为自己听错了,“让你讨厌我?”
李佳苗点头:“对,我不想喜欢你了。”
叶希木沉默下来。
“喜欢你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喜欢你只会让我干出很多蠢事。”李佳苗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你真的很好,我靠我自己做不到不喜欢你。”
天色愈发地暗淡下来,光线在两个人之间一点点消失。
“快点啊。”李佳苗说,“你不能帮帮我吗?我想考北大,想读常青藤,我想赢,我想成功想得要发疯了!我恨死了那些欺负我的人,我想把他们踩在脚底下狠狠侮辱,而不是靠你帮我出气!”
叶希木还是不说话,他的表情能看出来,李佳苗提出的要求,让他心里非常不好受。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最后承认。
“你知道。”李佳苗说,“你可以骂我,可以说难听的话,可以给我一巴掌,让我清醒一点。你甚至可以直接收东西走人,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发疯!”
她说:“如果你不帮我,说明你也喜欢我,你应该立即马上跟我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么请你帮我。”
就在她失望地以为等不来回答,为自己再度干了一件大蠢事而后悔羞耻的时候,她听见叶希木张口说:
“李佳苗,我有喜欢的女生。”
*
月亮升了起来,蛾眉形状的一道残月。星辉清冷,整座江城都仿佛笼罩在一片薄纱里。
李佳苗没有回自己的家。
父亲和母亲已经两个星期没怎么理她了,他们沉浸在自己的生意里。家里倒是又添置了一些东西,一台80英寸的激光电视,一块笔记本屏幕大小的长江石摆件,一尾金晃晃的金龙鱼。
李佳苗不明白两个不着家的人,为什么还要在家养金龙鱼,这么难养的动物,难道是打算让她和保姆阿姨来照顾吗?
父亲李圣强上午招待完客人,下午又出差去了,母亲丁晓庆给她发信息说今晚酒厂加班赶工,她就住厂里了。李佳苗不想回这个只有一尾冰冰凉凉的鱼的家,于是收拾了衣服往家公家婆家里去。
她没有提前打招呼,因为过去也从不提前打。家公家婆不爱出门,不管什么时候去他们都在家里,让她感觉很温暖安心。
今晚他们的小院门没有锁好,李佳苗推了一下就进去了。她想着家公家婆年纪大了忘性大,她一定要提醒一下他们,每天晚上都得检查一下院门锁好没有。
家公家婆家的大门也没有关好,半掩着,可能刚刚家公出来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过水。
李佳苗正准备推门进去,连给家公家婆打招呼的话都已经热热闹闹地在嘴边了,忽然听到家公在屋子里和别人说话——
“柯凡?哪个柯凡?”
“就是辰沙集团的那个副总,他姑娘,之前跟川子谈过恋爱的那个!”
熟悉的声音,李佳苗听了出来,是舅舅丁晓吉。
“哦哦哦!你是说他刚才跟你们吃饭,还提到苗苗了?他还认得苗苗?”
舅舅说:“可不是呢!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出一幅画出来,现在年轻人喜欢看的那种漫画,您可能没看过。他说那幅画是苗苗画的,然后把画给我们看,问我们看出什么没有。”
家公很意外:“哦?苗苗还会画画?”
“我只晓得苗苗蛮喜欢看漫画书,我都还给她买过。”舅舅说,“反正我是没看出来那个漫画画的很么,黑漆麻拱的,席上其他人也说没看懂。但您猜柯凡怎么说的?”
家公说:“你给我看看。”
屋子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没有对话的声音,显然他们在看画。
李佳苗的心中紧张起来,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她双脚发沉,想走却又想要听完,想听柯凡是怎么说的。
“看明白了吗?”舅舅问。
家公说:“不懂,这不就是小儿们看的画画书吗?他为什么要专门拿出来讲?”
“是咱们这些中老年人过时了,跟不上时代了。”舅舅说,“柯凡指给我们看,说这个画里面到处都是谜语,每个角色都是有代指的。他说里面那个女主角就是苗苗自己,男主角就是叶希木,那个无恶不作的黑魔兽就是他们辰沙集团。”
家公惊讶地“啊”了一声,“怎么可能!苗苗还能想到这些?”
“我们也都说‘柯总您想多了’,柯凡就说,‘你们不能小看了年轻人啊,尤其不能小看了你们家那个大才女!’。我们再一看,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
家公没有说话,显然在重新看那副漫画。
“柯凡一看我们慢慢都看明白了,就说,”舅舅丁晓吉惟妙惟肖地学着柯凡的声音,“‘你们家这个大才女,看来对我们公司怨气很大啊,专门画了这么一幅画来骂我们,还在画里面跟姓叶的一块儿要把我们整死,厉害得很呐!’”
舅舅顿了顿又说:“他又说我,‘你那个妹夫最近才刚刚拿了我们集团房地产的酒品单子,他女儿就居心不良地搞出这么个东西出来,据说在网上影响还蛮大。你妹夫的生意到底还想不想做了?而且我们房地产项目本来就是要销售给年轻人的,她画的这个东西要是在年轻人里面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们集团受到的损失,你们一家赔得起吗?’”
家公的声音明显沉重了起来:“那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呢!”舅舅抱怨说,“我肯定说马上回去让妹妹妹夫管教这个外甥女啊!让她赶紧删帖,让妹妹妹夫来跟徐总负荆请罪。”
“那你赶紧跟晓庆打电话啊!”家公着急地说,“李圣强那个酒厂,在外面装得是风生水起的,我听晓庆说其实效益很差,赚不到什么钱。他要是因为这个事把辰沙集团的单子丢了,那今年一年不又白干?!”
“打了打了!”舅舅丁晓吉连忙安慰家公,“您也别真把柯凡的话当回事。这个事我也跟姐夫说了,姐夫说没大事,柯凡就想借题发挥,给我们找点麻烦而已。”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都是柯凡一句话的事!”家公很不高兴地说,“就算不影响咱们这边,他要是硬拿这个画说事,把给李圣强的单子收回去,你看李圣强敢吱半点声吗?”
舅舅丁晓吉叹了口气,显然默认。
家公越说越是愤怒:“又是那个叶希木!李佳苗实在太不像话!我早就跟晓庆说了,让她对这个姑娘严加管教,让她少看些国外的书,别一天到晚一门心思地听那些个英语广播节目,都是美国人给外国人洗脑的东西!看看她现在变成个什么样子?这么小就吃里扒外,长大了还不当汉奸?”
“哎老爸,您这就扯太远了……”
李佳苗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她双腿发软,几乎要从台阶上跌倒下去。
她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手机震动,来电人显示是母亲丁晓庆。她挂掉电话,行尸走肉一般地往院子外面走去。
*
一连好几天,季辞都在消化那天叶成林给她讲的那些事情。
「你知道徐晓斌为什么要搞我吗?」
「我当时在看守所反复回想,很可能是我查到了一个很可能会让他牢底坐穿的事情上。」
「从去年年初开始,上面正式提出『反腐』,声势浩大,你晓得的。我们这里也陆续有贪腐分子落马。今年年初,咱们这儿,进去了一个一把手。我当时查过,徐晓斌这个房地产项目,就是那个人审批的。」
「我开始查徐晓斌这个房地产项目没多久,差不多就一两个星期吧,3月26号,你妈在长江里被淹死了,我也被抓了。」
「我开始没有把季颖的事跟我的事联系起来,直到叶希木跟我讲徐晓斌办公室那个关公像的事情。」
「这个时间,太凑巧了。我这几天反反复复,想去想来,我觉得你妈可能是晓得他什么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徐晓斌就是在杀人灭口。」
她记得叶成林最后叮嘱她的话:
「从你的个人安危考虑,我建议你不要再查这个事情了,这个事情交给警察来做。我会继续查,当然,会等叶希木高考之后。」
她看着电脑上一堆凌乱的信息发呆,忽然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是李佳苗打来的电话。
李佳苗不停地哭泣,声音断断续续:“姐姐,你能来接我吗?我可以去你家住吗?”
*
季辞开车,在一条僻静无人的马路边上接到了李佳苗。她哭得已经没有了声音,浑身都在颤抖。
季辞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问她要不要去派出所报警,李佳苗拼命摇头,季辞确定她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才放了些心。
季辞把她带回了老屋,给她煮了一碗炝锅面。李佳苗起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耐心地陪着,守在卫生间外面等她洗澡,给她把衣服都洗了烘干,然后把她带去自己床上,让她和自己一起睡。
在床上,李佳苗终于彻底缓过神来,一抽一抽地给她讲了今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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