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语文和数学小测,下午英语和理综。发卷子的时候璐妈让人把他跳过去,又单独给他喂了一张理综卷子,他拿到后都有些冒冷汗。
上一次璐妈单独喂给他的物理卷子他就发现有坑,临交卷的时候连改几个符号和单位,最后才勉勉强强拿到97分,躲过一劫。这一次的卷子看来又是璐妈针对他“不拘小节”的毛病专门设计的。
有了前车之鉴,他愈发小心谨慎。他知道哪怕错一点璐妈都不会放过他。
幸好最后是满分。
璐妈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他的分数,不满意的是最终也没有找到机会把他狠撅一顿。
学校里的漫画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可是一想到季辞,他的内心就无法平静。
除了身边的几个朋友,鲜少有人知晓季辞和李佳苗的关系。但他身边的朋友们,也不像他对季辞有那么多的了解。
季辞居然站出来说画是她画的。她难道不知道在实二贴吧里露头,会被人扒出过去那些让她感到难堪的事情吗?她难道不知道可能会有人借机生事,借着这幅画的内容拿她和他的关系大做文章吗?
叶希木担忧季辞,可他又如此欣赏她的果断率直。
他知道那幅画一定是李佳苗想的点子,请季辞帮忙画的。从季辞画那幅关公像他就知道,季辞有很扎实的素描功底。但季辞是个务实的人,不会去做李佳苗那种天马行空的想象。
她作为代笔,其实没有必要去承担那个责任。
但她还是这么去做了。
这样想着,他的心中就汹涌地澎湃起一种陌生却无比热烈的情潮。就仿佛是这些时日刻意去忽视的对她的思念的强烈反噬。
想要见她。
哪怕高考只剩下一个月,考完之后,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去见她。可是此时他却只觉得迫不及待。
这种冲动里带着浓浓的忧虑,就仿佛时不我待,只争朝夕,又好像莫名其妙地觉得,一个月之后什么都会变,她会离开,会消失,像一个他抓不住的影子。
想要抱住她抓紧她,想要问她今天是否难过,这几天过得好吗?想要握紧她的手指,问她画那幅画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绪?想要抚摸她的面孔,问她画白龙的时候,会想起他吗?
想到这样的问题让他感到一点羞涩,他又翻开自己的错题本冷静一下。
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他把自己的情感埋得更深。
晚上放学之后,他又找翟放放借了那个诺基亚的备用机。不过翟放放叮嘱他,这个号绑定了他爸的手机号,一旦资费变动,他爸那边就会收到提醒,给他一通好果子吃,所以最好别充值,也别用超。
他回去后给诺基亚充上电,给季辞发了几条信息。
看起来季辞心情不错,没有被贴吧那些糟心的帖子影响,他放心了不少。
季辞回复很快,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她好像并不怎么想跟他说话。除了一开始问了句“那你呢”之外,每一句回复都只有寥寥几个字,而且每一句都在终结话题,一点儿都没有想要开启下一段聊天的意思。
叶希木感到一点点失落。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说出他想说的话。
只是那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季辞迟迟没有回复。
也许她和上次一样,不想给自己任何回应。他想。也可能她睡觉了。
二三十分钟过去,就在他以为不会再得到季辞的回复的时候,诺基亚的信息提示音突然响了。
他忐忑不安,却又有一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他打开手机,却看到四个字——
「好好学习」
*
叶成林坐在客厅的木沙发上看电视,他习惯等到叶希木睡了之后自己再睡。电视里只有人像在动,并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干扰到在房间里自习的叶希木。叶成林看得并不认真,有时候叶希木熬得太晚,他也会躺在沙发上睡一觉。
叶成林心里想着一些事情,忽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接起来,是门卫那个已经退休的老同事。老同事说一个叫季辞的年轻姑娘找他,问他能不能下来一趟。
叶成林放下手机,忽然看到叶希木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径直去门口换运动鞋。他脸上有些郁郁的神情。
“去哪儿?”叶成林如临大敌地问。
“夜跑。”叶希木说。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叶成林说。
叶希木不解:“你去干嘛?”
叶成林迟疑了一下,收起垃圾桶里并没有什么东西的垃圾袋,说:“我去丢垃圾。”
叶希木狐疑地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垃圾袋,但没有开口质疑。
叶成林紧绷着脸跟叶希木一同走下楼,走出小区。
他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但小区外并没有任何人,也没有车。叶希木从门口马路外的台阶走下去,走到下面的江滨大道上开始跑步。
叶成林疑惑不解,往小区旁边走了几步,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身后那辆黑色的车隐没在黑夜的暗影里。
“不是你把他叫下来的?”叶成林说。
“当然不是。”季辞道,有些调侃地说,“你不会真以为我在跟他谈恋爱吧?”
叶成林没接话,他确实有这样的怀疑,但看起来他想错了。季辞有时候会给他一种失去辈分感的感觉,有时候像同辈,有时候又像小辈,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她的确很像叶希木的小姨,这让他很难接受她和叶希木在一起,有种伦常失序的感受。
“有事?”他问。
“不是什么大事。”季辞说,“就是突然想起来,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所以就过来了。”她道,“上次还是应该留一个手机号的。”
叶成林往周围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道:“徐晓斌?”
季辞把白天陈川告诉她的信息给叶成林讲了一遍,说:“我觉得徐晓斌对徐瑶的态度很奇怪,他要是真对徐瑶上心,也不至于那么草率地让李奋强和一个小弟送徐瑶回上海。两个打手或许能保护徐瑶的安全,但是能给她什么生活上的照顾?但要说他不疼爱徐瑶,他又会花那么多钱和精力去抢救徐瑶。”
“徐晓斌就是作秀。”叶成林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想说徐晓斌现在肯定非常生气,很可能要动手了是吧。”
季辞点头,“是的。”
“其实我自己已经有感觉了。”叶成林低沉地说,“这两天我查了下李奋强,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敖凤的下落,以及担心他伤害希木。但没想到,他已经被打成了一个植物人。”
“啊?”季辞惊讶极了,“谁打的?”
“两个混混。”
“两个混混?”季辞突然想了起来,“不会是关二憨子和何獾子吧?”
叶成林感到意外,“这两个人你也认得?”
“他们来我老屋闹过事,后来陈川说去打个招呼,他们就没有再来。”季辞说,“他们为什么要打李奋强?打人就不用坐牢吗?”
“关二憨子和何獾子也是徐晓斌的人。”叶成林道:“他们这种道上的儿们火并,多半是为了钱。刚才你说到徐晓斌让李奋强送徐瑶去上海,我怀疑很可能是李奋强回去找徐晓斌结账讨医药费,徐晓斌觉得他没把事情办好,不想给他钱。李奋强跟徐晓斌起了冲突,徐晓斌就让关二憨子和何獾子去把他打了。”
季辞回忆着那天在高铁站的事情,道:“那天徐瑶心脏病发作摔进水沟里,李奋强第一时间不是送徐瑶去医院,而是去打敖凤,错过了抢救徐瑶的最佳时间。从徐晓斌的角度,他确实有理由恨李奋强。”
“归根结底是徐晓斌自己不走正道!”叶成林说,“李奋强家里就一个老爹和一个老妈,可能是徐晓斌最后还是出了一笔钱摆平,李奋强的爹妈就没有报警,这事就这么了了。”
“无法无天。”季辞低声说。
叶成林道:“但这件事给了我一些启发。徐晓斌这个人很谨慎,身边找的有很厉害的律师。我查他的事情,一直找不到什么蛮有力的证据。我现在想,可能可以从李奋强和那两个混子跟徐晓斌的经济来往下手查查看。”
季辞道:“您注意安全。”
叶成林道:“我们在明,徐晓斌在暗。有些暗箭防也防不了。但我正大光明,我不怕他。如果他现在冲我下手,反而能说明一件事,我的调查方向是对的。”
季辞沉默。过了一会儿,她道:“我之前查徐靖那边的事,查到头了,没什么办法。您这边的调查不想让我插手,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还能从哪里去查。”
“想到了吗?”
“那天在江边,冬泳队的人来叫我跟他们一块儿游泳。我看到他们身上都带着一个漂子,就是那个橘红色的‘跟屁虫’。然后我就开始游,我发现那个漂子蛮有用的,如果我妈真的在游泳的时候感觉不对,她是可以靠那个漂子救命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我妈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没有那个漂子。”
“我问了冬泳队的那些人,他们说我妈以前虽然喜欢一个人游泳,但是身上都会带漂子,我妈很注意安全,她知道在江里游泳有多大的危险。
“‘跟屁虫’是绑在腰上的,我自己试了,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基本上不可能自然脱落。”
她看着叶成林,道:“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人给她把‘跟屁虫’摘了呢?”
叶成林眼睛里闪过光芒,季辞的这个想法明显启发了他。他陷入沉思,道:“很有可能。”
他对季辞说:“我往这个方向再琢磨琢磨,如果有什么想法,及时告诉你。”
叶成林跟季辞互换了手机号。叶成林抬头看看江边,估摸着叶希木要跑完步返回了。
他问季辞:“你对叶希木到底什么态度?”
季辞转着手里的手机,笑了笑,说:“叶希木藏了个手机,找他朋友借的。您要不管管?”
*
叶希木跑完步回到家中,看到父亲还没有睡,坐在木沙发上,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厚厚的信封。
叶希木没怎么喘气,他的题还没有刷完,出去就跑了五公里左右,心里的郁气散了,也就回来了。但他感觉再也不想看到“好好学习”这句祝福了。
正准备去洗澡,叶成林叫住他:“叶希木,手机拿来。”
叶希木愣住:“什么手机?”
叶成林严厉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手机?”
叶希木说:“我手机交给你了。”
“你跟我装傻?”叶成林怒道,“你借的那个手机!”
叶希木往后退了一步。半晌,他说:“你怎么知道的?”
叶成林道:“你管老子怎么知道的?拿出来!”
叶希木走进房间,把短信删干净,拿出来递给叶成林。
叶成林给他把诺基亚手机关机,举起来说:“我明天给你班主任,你让你同学找你班主任拿。”
叶希木沉默了一会儿,说:“刚才是她找你吗?”
“对。”叶成林说,“她还不错,脑子很清楚。看来问题在你身上。”
叶希木转身就去洗手间。
“站住!”叶成林道,拿起面前的信封,站起来对叶希木说,“这个你明天拿到学校去,放你课桌里面。”
“如果哪天你晚上回来找不到我,就把它交给季辞。”
叶希木怔怔地接过信封,只见封口处粘得严严实实。
他茫然地开口:“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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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二更)送信
季辞在五月十三号这天听说了叶成林再次被带走调查的消息。
她在木兰花的微信群里看到了议论,群里有两个女老板的小孩正在实二读高中,还有几个的小孩即将去读,她们都对实二的大小事件很关注。
木兰花的社会关系很广,季辞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的全貌。
这次叶成林被捕的原因很清楚——被举报非法出版。他五六年前混迹于天涯论坛,连载过有关森林公安的一部纪实性小说。这部小说在天涯小有名气,那时候流行图书定制,这本书的定制书据说卖了两三千本,网络上有迹可循,证据确凿,已经达到了非法经营罪的立案标准。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徐晓斌做的。当时他答应撤诉答应得那么爽快,果然还是留了后手。她本来以为叶成林只要不再与人起冲突,就不会再被抓到把柄,但没想到徐晓斌硬是还挖出了这档子陈年旧事出来,很可能叶成林自己都没有想到,所以才会如此被动。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叶成林的律师能够尽可能帮他减轻处罚。
十三号和十四号两天正好是实二高三学生三模的时间。叶成林是十二号被带走的,据群里说,他家里还被搜查了。
也不知道叶希木当天放学回家,看到家中一片狼藉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此之前,季辞原本对叶成林被抓捕没什么实感,此前两次提醒,也没有想过叶成林会真的再次被带走。
但这一次,她忽然更能明白叶希木的处境。
叶成林本不打算在叶希木高考之前继续调查,为了找敖凤才去查了一下李奋强。徐晓斌把报复恰好安排在叶希木三模考试之前,卡这个时间点,是何居心?
季辞只觉得愤懑,想来叶成林自妻子去世以来的六年时间中,也长期处于这种正义难得伸张、却要不停遭受打压的愤懑之中。他们别无他法,只能将这份抗争顽强地、持久地坚持下去。
季辞想着,要不等叶希木三模结束,找个机会去看看他吧。只是情况有些尴尬,在他爸面前告状事小,辜负了一颗赤诚的少年心事大,自己去了只怕也讨个没趣。
五月十四号这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季辞出去参加了一次冬泳队的训练。不过两周时间,她在江水中游一千米已经非常轻松,接下来要开始挑战一千五百米。江城横渡长江的直线距离通常在一点五到两公里左右,如果走斜线,还有五到十公里的比赛项目。
傍晚回到老屋,没想到天气说变就变,刚到家就下起滂沱大雨。家婆忙着收她晒的豆子和土豆干儿,季辞去厨房做饭。
雨一下起来,不到六点钟天就黑了。炒了个新鲜的莴笋,脆生生的刚从鲦子堰那边买来的新抽的藕带,一盘之前就做好的粉蒸肉,再来一盘新打的鱼糕,晚上的菜品就齐全了。
季辞还在端菜上桌,就听见门口的小狗金背大声地吠叫起来。家婆有点耳背,都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家婆说:“我去开门。”
天黑雨大,兼之叶成林刚出了事情,季辞十分警惕。她按住家婆,说:“您就在这儿,我去看看。”
季辞还没解围裙,从墙边拿了把老式的大雨伞,走去院门那边。
“哪个?”她隔着门问。
雨水哗哗的,让门那边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是我,叶希木。”
季辞愣了一愣,打开门栓。门口昏昏的灯光下,叶希木穿着一件雨衣,湿漉漉地站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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