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颜立刻矮身躲过,反手从后背抓她头发。却听弟子们叫道:“洛师妹!身后!”
耳边风声一动,她灵敏地跃开,却间镜子里又钻出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这不算完,这女子钻出后又有更多,一个接一个,巴掌大小的镜子里足足钻出来了二三十个。
这些女子都和祝小娘子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留着又尖又长的指甲朝着弟子们抓来。
尧山弟子将长卿门和重楼门的弟子围在中间,抽出佩剑,和这些“祝小娘子”斗将起来。虽然没了法力,可尧山以剑道立派,正统弟子都要学习剑法,这些招式还能派上些用场。
但剑术讲究刺和斩,一弟子将一“祝小娘子”抓过来的手臂斩下,却不见一滴血,断臂的截面反倒光滑,像一面镜子。
镜面映到其他“祝小娘子”的身影,又从截面镜子里钻出一个“祝小娘子”。新钻出来那个速度太快,一把抓向这弟子眼睛。亏得他侧头躲得快,却也在脸上被狠狠抓了一下。
陈尧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来檐下打,找柱子边。像她那样。”
他指的是洛颜。
洛颜专挑廊檐下的柱子旁躲。祝小娘子被柱子一挡,动作慢了半拍。又碍着柱子阻隔视线,时常抓不准。偏生她们指甲尖锐锋利,一抓之下戳进柱子里,想要拔出来可得费点儿功夫。
洛颜就借着这会儿功夫把人绑在柱子上。
几个弟子立刻明白过来,纷纷学着洛颜的样子。他们也随身携带了纱布,只是没想到纱布还有这种作用。药宗弟子那里纱布就更多,分给众人。一时竟然有将祝小娘子制住之势。
却在这时,凭空爆发出一阵更凄厉的哭嚎。哭声持续了一小会儿,倏忽间换成刺耳的笑。一阵是笑,一阵是哭。让人一阵欢喜一阵哀伤。
众人眼中纷纷落下泪水,双眼也变得视物不清。好几个弟子因着躲闪不及时,被祝小娘子抓得挂了彩。洛颜只好挨个去救。
一转身的功夫,忽见一个“祝小娘子”朝高师兄后脑抓去,高师兄却全没察觉。这一抓若抓实在了,高师兄非得登时殒命。
洛颜赶紧扔下缠着另一尧山弟子的“祝小娘子”,飞身一跃,一脚将那“祝小娘子”踢飞。
高师兄回头,却来不及道谢,眼见另一个“祝小娘子”又扒上洛颜后背。洛颜抓着她的手臂,将她翻下来,可不小心砸到地上,摔成两截,两个截断面各钻出一个“祝小娘子”来。
这些祝小娘子已经把弟子们包围了。她们个个身穿嫁衣,像是一片绚烂之极的晚霞。
尧山弟子退无可退。
弟子们背对背,终于全围到了陈尧身边。
陈尧等闲不能出手,但现在并不等闲。
他没带佩剑,虽是以剑入道,但他不喜欢这些裹挟着杀伐之气的物件,因此出门从不佩剑。
不喜欢剑,那喜欢什么?
从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可从没得出过答案。
不过就在刚才,他觉得洛颜手里挥舞着的纱布挺有趣。那么轻那么软的一块布,叫她挥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扫视了一圈尧山弟子的佩剑,想找柄干净的,却发现全带着血。
血真是个令人憎恶的东西,他的父亲就是受血滴之刑而死。这是个非常痛苦的刑罚。将人倒吊起来,在脖子上割开一道口子放血。温热的鲜血渐渐从四肢汇聚到头部,可一颗头哪里能盛放所有的鲜血?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人会非常难受。头颅充血,脑袋像是要炸开;双眼充血,眼睛像是要蹦出来;鼻腔充血,像是要窒息;嘴巴闭不上,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像头怪兽,尊严尽失。
最后父王是头颅淤血而死,血还没留尽,他已经没气了,整张脸红得像是一颗熟透了的石榴。
红色也是他最讨厌的颜色。
他垂下眼眸,发现只有掉在地上的那柄软剑是干净的。他弯腰去捡。
却在这时,一只手先他一步捡起。捡剑这人大概不太会用剑,一把软剑在她手里抖来抖去,像块炖软的牛板筋,怎么也抻不直。
高师兄回头:“洛师妹,这些嫁衣女子不是咱们能对付得了的,你把剑交给夏长老,请夏长老帮咱们吧。”
他边说话边捂着胳膊上的伤口。不仅胳膊上,脸上、腿上都受了伤,还能站稳,全靠强撑。
陈尧握住了剑柄尾部,示意她松手。
可洛颜一个用力,又把软剑抽了回来。她转身,用那双清亮的眼眸看了陈尧一眼。下一刻,她就把剑尖戳进左眼,用力一划,割断鼻梁骨,又划进右眼。
鲜血喷洒而出,溅落在四周。
四角的天空像是殷湿的墙壁,一片片脱落,露出大红的喜堂——秘境已经被打破一条离开的通道。
陈尧脸上溅上了几滴鲜血。
他脸色震惊,心里却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现在就想知道,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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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掌门:这人超纲了。
以及:高考加油呀!
第49章
尧山和药宗的弟子快要裂开了。
能参加甲级试炼任务的弟子,即便不是身经百战,也是阅历丰富。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大概修行之人,在拥有悲悯慈爱的同时,也有自私自利的冷漠。
谁不知道入道艰辛?谁在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后不向往更多?谁不向往那传说中不伤不灭、无垢永生的飞升大道?
怎么还有人愿意为了救别人把自己戳瞎了呢?
高若怀语无伦次:“洛师妹,你怎么样?你疼不疼?你、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治好你。”
不愿意浪费洛颜的心意,陈尧推了他一把:“快走。”
只是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秘境通路,不知能维持多久。若不趁此机会离开,等下再生变化,这条通路也说不好会消失。
药宗弟子扶着洛颜:“洛师妹先走。”
洛颜看不见,但轻轻推开扶着自己的人:“你们快走,我不走。”
高若怀急得跳脚:“你不走你留在这里还能干什么呢?”
其他人药宗弟子也过来拉她:“是啊洛师妹,别逞强。”
但没人拉得动洛颜,洛颜摇头:“我留在这里,把秘境彻底解决,不然采石镇还有更多人出事。”
高若怀快要吐血:“但这不是你应付得来的。”
这时,陈尧把他的手从洛颜肩膀上拿开,对他道:“你应付不来,不代表别人应付不来。”
这一会儿功夫,天空中剥开的小口开始渐渐闭合。穿着红嫁衣的祝小娘子往秘境的通路口爬。
倒是爬不出去,但她们的目标是挡住这些人。阻止他们离开,让他们留在秘境里,折磨他们,让他们痛苦,生出的恐惧与怨恨就成了秘境的法力来源。等到他们精气耗尽,陨落其中,正好就成了秘境的养料。
尧山弟子不再犹豫,提着剑开路。一个尧山弟子配一个药宗弟子,相互扶持,往通路一跃,总算是出了秘境。
高若怀依依不舍地对洛颜道:“洛师妹,你别怕,我找长卿门的柳师兄和景师兄给你治眼睛,我这就叫他们来采石镇。”
陈尧诓他们:“叫杨门主来。”
嘈杂声渐渐远去,安静了一会儿,洛颜问:“大家都走了吗?”
“都走了。”
眼睛传来一阵阵刺痛,但尚且能忍。只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亮。不知前路,于是心里一片茫茫然。
她凭着感觉转到陈尧面前,膝盖一弯,想要跪在他面前。
陈尧一把将她扶起,问她:“做什么?”
眼睛已经被戳瞎了,但仍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流出来,不知是眼泪还是鲜血。如果可以,她也想做洛思思,哪怕没有能力,却能做一个干净、单纯的人。
她声音颤抖:“师尊,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洛思思,我来尧山也不是为了拜师学艺。”
从她决定出手救人的时候就知道,身份肯定隐瞒不下去了。但她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知道陈尧最讨厌别人欺骗他,经此一事,定然会讨厌自己,把自己逐出尧山。
那也没得什么,本就是她欺骗在先,不过是得到惩罚而已。赏罚分明,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心里有点小落寞。罢了,就当时吃到了一块很好吃的糖,尝到了从来没尝过的一点甜,把它当做一个小秘密,包裹住这段时光,藏在心里。
但陈尧的声音却从头顶传来:“我已知道了。洛秋螟是你什么人?”
洛颜几乎要瞪大双眼,但眼睛现在睁不开。看不见陈尧的表情,就不想让他着急,于是快速道:“是我阿娘,但她在八年前已经陨落了,我接替阿娘成为了新的洛河神女。”
想告诉他自己所有的事,想把所有的过往都让他知道,便说得格外细致。
陈尧皱眉:“洛河神女的女儿?”
洛颜呼吸一窒:“是、是。”
陈尧低头打量她,想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却没工夫让他多想,二人还身处秘境里,那些祝小娘子没能拦下其他人,便对这二人怨恨更深。
二人中,洛颜受了重伤,血腥味对鬼怪有着极大的吸引。于是纷纷朝洛颜扑来。
虽说眼睛看不见,但耳朵还能听得清楚。察觉到有祝小娘子靠近,她立刻拉着陈尧往旁边闪躲。
先前想把一起参加试炼的弟子送出秘境,一来是觉得秘境里确实危险,二来也是怕再打下去,被他们认出自己的身份。
眼下倒是没这些顾虑了。她伸手沾了一点眼睛里流出的鲜血,血珠落在指尖,忽然凝成极细的丝。
这些红血丝却像是长了眼睛,朝着祝小娘子们袭去。洛颜控制好力道,血丝就不致将她们绞断,只是牢牢束缚住,让她们无法动弹。
这是洛秋螟的招术,不需要法力催动,是洛颜生下来就会的招式。
血丝出自自己身上,就和自己格外契合。只要稍加控制力道就行,用起来十分方便。但万事万物有利就有弊,这些血丝来源于洛颜自身,相当于消耗自身的精血。洒出去了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有去无回,精血不断被消耗,直到彻底耗干为止。
有点自.残的倾向,对自己不满意吗?在内心深处很讨厌自己吗?
陈尧把有一次被扔到地上的软剑捡起来,随意一甩,刚才在洛颜手里像一块颤抖的千页豆腐一般的剑刃,此时变得锋利笔直。
他一剑便斩断了洛颜指尖的血丝,对她道:“收回去。”
又有几个祝小娘子朝二人扑过来,陈尧执剑去刺。
他不像尧山弟子,一味追求出剑的威力,他的剑气并非向外放出,而是向内收敛。剑虽出,却并未将这些祝小娘子的身体斩断。虽不斩断,却从内部将她们的灵力来源震碎。
他使轻剑,剑招快,飘忽宛如鬼魅。看似躲过了一招,却发现只是一招虚晃,实招更在后头。又或者,已经看出这是一虚招,不必闪躲,刺到身上,才察觉竟是用了力道的,可为时已晚。
他剑招不断,忽然,天边响起了惊雷滚滚。
洛颜心中一惊,知道这雷声是提示陈尧的。试炼中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出手。方才那么多弟子在,为保护这些弟子,他出招倒也罢了。可现在只有洛颜一个,她虽双眼不能见,但眼下的场面还是她能应付的。
她立刻甩出红血丝,缠住软剑:“师尊,你不必出手,我来。”
“你来?”陈尧提剑割断血丝,又刺入扑过来的一个祝小娘子体内。
雷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哭声、笑声、剑刃破空之声,混成一首妙乐神曲。
忽然,一道惊雷直劈而下,陈尧带着洛颜躲过。借此机会,洛颜又抓了一把红血丝缠住软剑,她手上使力,心想,给你软剑绞碎了看你怎么出招。虽是以下犯上,但也顾不得了。
她力道极大,陈尧一时竟然挣脱不开。这人还没到他下巴高,这么大劲儿是哪儿来的?
陈尧点她手臂麻筋,问她:“你是想先跟我打一场?”
洛颜立刻否认:“不是,不想。”手臂却以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一扭,轻巧地躲过。
却在这时,又有几个祝小娘子围了过来,洛颜只好现行对付。陈尧终于抽出软剑,剑刃一挽,先斩断洛颜的红血丝,再往祝小娘子身上刺。
洛颜便挥着血丝去找更远处的祝小娘子。陈尧追着她去拦,二人既针锋相对,却又配合默契,过招之间竟然困住了好几个祝小娘子。
渐渐地,祝小娘子察觉到自己不是对手,她能利用镜子放出自己的分.身,但这些分.身也会分走自己的法力。先前可以用分.身围攻,但现在围攻对这二人已经没有用处。
便将分.身收回。
一个个祝小娘子消失,最后只剩下本体,她站在洛颜身后,聚起全力,想要给洛颜致命一击。
却听一声脆响,陈尧的软剑正刺入祝小娘子体内,剑气灌入,祝小娘子浑身动弹不得。她爆发出全身的灵力,猛地一声哭嚎,这柄平平无奇的软剑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两截。
祝小娘子想将这股剑气散出去,洛颜立刻挥出红血丝,将她缠住,又把剑气缚回她体内。祝小娘子终于承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不动了。
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可秘境不见消散之象。洛颜静静等了一会儿,忽然,脚下的地面猛地摇晃起来,她使了个千斤坠站稳,伸手去扶陈尧。
却没看见陈尧也伸手过来扶她,两两相触,竟然不小心抓到了陈尧的手。
洛颜立刻松手,陈尧却反手将她捉住,环顾四周对她道:“秘境要崩塌了。”
崩塌和消散是两码事。消散是说制造秘境的根源被除掉,秘境当然也就不复存在;可崩溃却是指秘境的根源没有完全除掉,反而觉得自己难逃一死,心里不痛快,想要彻底毁掉这个秘境,让里面所有的人给自己陪葬。
祝小娘子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她一边大笑,一边大哭。哭声和笑声甚至盖过了天边的惊雷,廊下柱子支撑不住,朝着地面砸下来,屋顶跟着一起坍塌,一片烟尘滚滚。
陈尧忽然伸手抓住祝小娘子手臂,他冷淡低沉的声音传来:“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哭声和笑声戛然而止,祝小娘子的眼角落下两行泪水来。
“祝小娘子,我们同情你的遭遇,但你如今化作鬼怪,吸收怨气为生,怨气越吸越多,越难平息神魂,离大道也越来越远。冤有头债有主,你一直在采石镇作乱,其实是想为自己报仇,对不对?那你找到真正制造这场悲剧的人了吗?你为自己报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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