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娘子痛苦地蹲下身,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陈尧居高临下看着她:“不如这样,你放我们离开秘境,我们去帮你报仇,如何?”
祝小娘子想了想,却又摇头,她双眼望着梁先生的尸体,怔怔出神。即便报了仇,她也不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生而为人不能,死后化鬼也不能。
洛颜虽看不见,但能察觉到祝小娘子的目光。站在她的位置上,很容易弄清楚她心中所想,心下凄凉,叹气道:“真是可怜。”
陈尧却道:“那又何难?药宗倒是鼓捣出来一个法术,以同源之人的血为引,可将一已死之人打入活人体内,占据身体但不控制神魂。以活人身躯温养,等待这已死之人神魂完全,再送去投胎,投到何处也可知道。不违生死天道,却又有起死回生之效。”
“当然,你与梁先生俱已身陨,虽不可同世为人,但可同化为鬼。梁先生的魂魄并未彻底打散,你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温养,等到魂魄完整,你可以用镜子给他重塑一具身体。其实是人是鬼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好了。你说是不是?”
“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好了”,这话在洛颜心里撞了一下。
是啊,那真是很好很好了。
可惜,相爱之人能永远在一起,这又是世上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
祝小娘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被陈尧这番话说服,从怀里掏出来一面镜子,举到陈尧眼前。过往的画面浮现在镜面上。
马富户近来睡眠浅,镇上不太平,家里又刚出了这一档子事。请了不少仙门弟子,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急匆匆走了。
对,他把那小贱人送给祝家是为了恶心祝富户,谁叫他给自己送了那么一个玩意来?
成亲当日和情郎双双自尽,让自己丢尽脸面。好在他带着家人把那贱人的尸体挖了出来,好生抽打了一顿,才得以泄心中之愤。
可他一闭上眼,就总能看见那贱人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
辗转反侧,他起来给自己倒杯茶。忽见屏风后人影一晃,他喝问:“谁!”
那人从屏风后转出来。
是个女子,不高,身穿一袭大红嫁衣,眼睛上蒙了块白布。这身嫁衣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声音泄了底气,带了些颤抖:“你是何人?你、你怎么进来的?”
洛颜不说话,她往前走了两步,将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横在胸前。
马富户因着好奇,凑过去看。一看之下,竟见着了自己当初和同行密谋,让祝富户生意亏损的场景。
他哇地大叫一声,挣扎着往回跑,忽听一声脆响,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这一鞭子将他抽倒在地,他想起身,却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腰部以下没了知觉,不知是不是脊椎被抽断了。
他床上还有一人,是个年轻女子,近来有些嗜睡,以为是好事将近,可请了好几次大夫,都说并无身孕。
这会儿动静也把她吵醒了,她叫了马富户两声,却无人回答。一把掀开床幔,却见着洛颜捧着面小镜子站在床前。
她被吓得定住,眼睛却控制不住往镜子上瞟。镜子里出现一副画面:戏班子道具间,她向梁先生表明心意,却被梁先生拒绝。一气之下,将祝小娘子的事告诉了祝富户。
她想借此机会嫁入祝家,祝富户没答应她。她又找到了经常来戏班子听戏的马小娘子。
她把祝家生意往来的事告诉马小娘子,马小娘子再告诉父亲马富户,帮父亲谋划祝家生意,取得父亲的信任。作为交换,马小娘子帮这女子牵线搭桥,嫁给马富户,当了马富户的小妾。
马家又比祝家更好了不是?
洛颜扬手,又是一鞭子抽下。
马富户和祝富户家离得不远,陈尧扶着洛颜迈出祝家大门的时候提议,不如一把火把两家烧了,倒也干净。
洛颜赶紧阻拦:“师尊,别呀!虽然这两家伤害祝小娘子,但也有无辜的人。大晚上搞出这么大动静,又要惹人睡不好。万一火烧到无辜的房屋,怎么办?”
她的眼睛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整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又因为大量失血,唇色苍白,显得整个人孤苦可怜。
陈尧松手。
洛颜微微一怔:“师尊?”
陈尧盯着她的脸:“你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把你拐丢了?”
洛颜不解:“为什么呀?”
“因为人心本就不可信。”
洛颜却道:“但我愿意相信,在没有证据之前,我就愿意相信别人对我说的都是真话。欺骗?世上当然会有欺骗,但也有真实。只看到欺骗,会让人苦恼,还不如多去信任,让自己活得简单纯粹。”
大约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说话就大胆了些:“我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如果天天想着坏事,自己心情会不好。想到好事,心情就会很好。那我为什么不想着好事呢?”
陈尧紧紧盯着她,像是要看清她所有的表情。
“你说这话是真实的吗?”他问
洛颜点头:“是啊。”
“你会永远说真话,永远不欺骗任何人吗?”他又问。
“啊?永远?这......万一......”她答不上来。
陈尧却笑了起来。
月光皎洁,一阵夜风吹来,一朵梧桐花从枝头吹落,落入陈尧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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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花的花语有:坚毅与执着、优雅与高贵、爱情与承诺、孤独与思考、吉祥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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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尧山,百花峰。
虞栗楠把纱布从洛颜眼睛上揭下来。
“你现在就可以睁开眼了,可能视物有些模糊,慢慢会好转。一个月内要省着用眼,多用清水清洗,可以排出淤血。哦对了,也不能再有剧烈活动,更不能再拿着刀往眼睛里戳。”
被王兄叫过来时,他整个人都懵了,看见洛颜坐在木藤椅上,人是乖巧的,一动不动,像个瓷娃娃;眼睛是稀烂的,听说还是自己戳的。
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了一眼洛颜,又问陈尧:“王兄,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极品?”要不是他会换眼这招法术,今后准备当个瞎子吗?
洛颜顺从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张小木桌,桌子旁坐着一个身穿水蓝色道袍的男子。这男子皮肤像雪一样纯白,眉目仿佛画上的仙子。眉心生了一点朱砂痣,红艳艳的,宛如落了一朵白梅花。
洛颜向他恭敬地行礼:“多谢白梅圣手。”
虞栗楠道:“不必。你眨眨眼,感觉怎么样?”
洛颜点头:“刚开始有点看不清,这会儿已经清楚了,很好用。”
虞栗楠得意地笑道:“你且放心,我给你换的这双眼睛能比你原本的还好用。你师尊的眼睛也是我换的,用了二百多年了,不也用得好好的?”
洛颜瞠目:“掌门……他的眼睛是怎么……”
虞栗楠叹了口气,斜倚在桌子上,撑着头:“你知道王兄过去曾是大渊王国世子吧?后来大渊国被一个邻国所灭,王室族人都被那个王国掳走当了战俘。”
“那个王国名叫栗箩国,不大,在战争、贸易上都非常匮乏。但他们盛产两样东西,一是美丽的男子,二是丰富的草药。我的母亲是大渊国王后的亲妹妹,我的父亲便是栗箩国世家公子。我曾跟父亲学过一些草药辨别的方法,后来入道修行也是选择了药宗。”
他看见桌子上有只水壶,几只水杯,便拿起来过自己倒水。但这水不是刚烧开的,虞栗楠抱怨水是凉的,喝起来有股腥味。
洛颜接过水壶,双手捧住,片刻后,壶里的水开始冒热气。
“要烧开吗?”
虞栗楠:“不用,哎,法修就是好。”
“我不是法修。我应该算是……心修,可是……”她有些困惑,这是洛笙说的,洛河神女是心修,飞升要靠祈愿,自己的境界高低还在其次。但她不服,她的境界已经很高了,甚至比尧山很多长老都高,她也好想飞升。
“修什么道不重要,关键是走好自己的道。嗯,这个温度就可以了。”虞栗楠摘下腰间挂着的白玉葫芦,取出两只杯子,往杯子里点了一滴乳白色的液体,之后倒上热水,顿时,一股清冽的梅花香味在屋子里扩散开来。
虞栗楠递给洛颜一杯:“这是今年新摘下来的梅花窨的茶,你尝尝?”
洛颜道谢接过,仰头闷了一大口。连连夸赞:“很好喝。”
虞栗楠又想到了她在长街酒肆连喝七十八壶药酒的光辉历史,不觉笑了出来。
有点明白为什么王兄会对她放下戒心了。她这种人简直就是王兄的克星。单纯得没有多余的心眼,和她相处感到很轻松;却又不会轻易被人骗走,真遇到危险,一巴掌就把人拍扁了;最重要的是,她心思干净,晶莹剔透宛如一面镜子,和她相处,可以照亮自己,照出自己的来路和过往。
虞栗楠接着道:“王兄被栗箩国人抓去试药,那些人用药熏瞎了王兄一双眼睛,又把他的眼睛生挖出来。”
洛颜惊呼一声,气道:“太过分。”他当时得多疼?
“过分的不止于此,他们对我们做的那些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但都过去了,王兄入道后,一举将栗箩国灭国,将他们赶出人间界。你听说过外海吗?就是尧山再往外的一片海域,已经在人间界之外。那里终日不见阳光,没有土地与食物,因此人人相食,想想就觉得恶心。咱们管他们叫外海人,这些外海人就是当年的栗箩国国民。”
“这也算是他们的报应。但他们却不老实,大概十五年前吧,就想要破开秘境,闯入人间界,还好王兄及时拦了下来。前不久,就是你上尧山那会儿,又放进来好几天人头鱼。王兄说过,外海人,人人得诛。洛洛,你这么厉害,以后看见一次,揍他们一次,就当是给我们报仇了。”
洛颜不说话,她攥紧膝盖上的布料,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正当这时,陈尧回来了。
他一早回到尧山,把虞栗楠叫来后,自己就出门了,也没说去那里。这会儿手里提着个药宗的法器葫芦,配着懒懒散散的脚步,倒有几分像是一大早出门买醉去了。
他把葫芦丢给虞栗楠,坐在洛颜旁边,朝她眼睛上看了一眼:“怎样了?”
虞栗楠自信满满:“治好了!洛洛也说好用。”
陈尧表情微变,这时,洛颜一双眼睛望过来。已经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连带鼻梁骨也接好了,面容洁白光滑,像是阳光映照下的栀子花。
但她瞳孔原本是浅褐色,这会儿被换成了一对纯黑的,不难看,却莫名地衬出了几分冷冽的气质。
陈尧:“......”
他问:“洛洛?你原名叫这个?”
洛颜垂下眼眸:“我叫洛颜。”
“哪个颜?”
洛颜不会形容,但会写,沾了水在桌子上写出来。
虞栗楠道:“是颜红鬓绿的颜,形容人美。”
陈尧道:“也是云鬓花颜的颜。”
虞栗楠杠上:“玉颜艳名都,也是这个颜。美者颜如玉,也是如此。”
这二人是表兄弟关系,从小一起读书。少年好胜心切,总喜欢比谁读的书多,经常用这种对诗的方式,一人一句,谁接不上了,谁就输了。这个游戏已经许久不玩,可此时竟没来由地拾了起来。
洛颜缩起肩膀,垂下头。他们知道的真多,自己却一个字都听不懂。这一刻忽然觉得离他们的世界好遥远,他们是天上的明星,自己只是一只夏生秋灭的萤火虫。
虞栗楠兀自对得兴起,陈尧却察觉出洛颜兴致不高,止住话题。又问洛颜道:“洛思思又是谁?”
洛颜便将洛思思身份,如何来神女观祈愿,又如何毒发身亡,自己如何找到尧山来,整个说了一遍。
她说完后,陈尧扶额沉默。她心想,他多半是要赶自己走了。
其实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责骂,没有拷问,还帮她治好了眼睛,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陈尧问:“你想飞升?”
洛颜没反应过来,怔了下才道:“是、是啊。”
“飞升不易,要经历千辛万苦。”
洛颜蹭地一下站起来:“我不怕苦!”
陈尧淡淡地“嗯”了一声:“那你就留在尧山,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飞升。”
“我必须能!我......啥?我留在尧山?”
陈尧掀起眼皮:“你来尧山折腾这么久想一走了之?”
洛颜:“我、我……”
陈尧起身,走到她面前:“洛河神女?大乘境界?跑到尧山学艺?谁教你?你不是来找事的?”
洛颜无地自容,她快把头垂到胸口。
陈尧却和蔼地笑了起来:“做事要付出代价。我也想飞升,可当世从未有人飞升过。难得你接近飞升境,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飞升的。”
“在飞升之前,你就好好修炼。当然,不能白来,尧山有什么事,也是你去做。”
洛颜重重点头:“是!掌门!我一定好好修炼,好好为尧山做事!让我做什么都行!”
虞栗楠:“噗——”
陈尧:“你叫我什么?”
洛颜不解:“掌门?陈掌门?”叫错了么?尧山弟子都这么叫啊?嵩山弟子也这么叫。
陈尧保持高贵优雅:“还是继续叫我师尊,免得被别人发现。”
这一起一落,洛颜有点想哭,自己骗了他,他还为自己考虑,一双眼睛望着他,像是盈亮的星火。
陈尧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扭过头去:“洛秋螟有恩于我,我还不至于这么忘恩负义。”
星火跳动了一下。
忽然,外面飞进来两只小花灵,围着陈尧乱转。陈尧正烦,一把抓在手里,拍在桌上:“何事?”
“掌门!长老们组织了集会,和一个月前闯进尧山海域的人头鱼有关,请掌门出席。”
洛颜悄悄退了一步。
陈尧笑道:“一个月前?现在想起来?人头鱼都成鱼干了吧?”
花灵:“……”
它们很识趣,也很懂掌门的操作:“只是叫咱们来请啦,掌门怎么可能亲自去?若是掌门每次都参与这些,哪里有时间抓那些他们搞不定的妖兽?哪里有时间修炼?不修炼怎么用法力维持尧山和外海的结界?哪里有时间……”
陈尧瞪它们一眼。
花灵:“掌门,这次派谁去?”
派谁去,指的是派哪只花灵。花灵和人不同,它们只能说真话,不能说谎话。它们的作用就是传音,对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能表达得一清二楚。
但花灵也和人有相似。花各有性格,迎春花活泼,绣球花热情,紫藤花温柔,榆树花内敛,从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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