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虞栗楠摸不着头脑:“她?洛洛?为什么洛洛会欢喜?王兄你在说什么?”
这次,陈尧不再说话了。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回到尧山后,陈尧开始闭关,百花峰上总是笼罩着古怪的灵光,一旦有人靠近,就会被弹得很远。但妖兽之祸未除,需得有人掌控大局,内外交迫之下,虞栗楠成为了尧山代掌门。
这日,陈尧从闭关的小木屋出来。虞栗楠几人正要问他境界如何,却忽见百花峰上燃起冲天大火。
先是藏经阁,大火冲进洞窟里,将他珍藏的书籍一举烧成灰烬。大火蔓延到花丛树林,几株榆树长得茂盛,正在微风下轻轻摇摆。一瞬间被火舌舔过,花瓣树叶全部烧成焦炭,树枝被烧得枯死,成为一只干枯的手,不甘地伸向天空求救。
花灵们四处逃命,它们飞到洛颜所在的洞穴里,大叫:“不好啦!掌门走火入魔啦!”
洛颜从石头上爬起来,没精打采地问:“怎么了?”
“掌门放火烧百花峰,那些他收藏的书和宝贝,还有他种的花,全都烧了。我们就抢出来这一个。”
花灵把一面镜子抛给洛颜。这面镜子背面雕刻着葡萄和核桃的花纹,正面经营剔透,比黄铜镜不知清晰了多少,人影映在上面清清楚楚。此时,一抹红色的人影出现在镜面上。
“我对诗词典故一窍不通,哪里会取名字?”
“让你取名字,没让你考状元。诗词典故有什么用?取个大家都懂的,容易记住的名字才有用。你先想,不好我再帮你改。”
“岂知顽石非宝玉,岂惜枯木钝紫霜。”
“她是平民,便更能体会到人们的不容易。她从不苛责下人,即便是下人犯了错,她也会主动说情。有的人身份尊贵,却冷漠自私;有的人只是平民,却心怀仁善。出身不是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人行在世,也不必被身份束缚。”
“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
如果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吗?
她紧紧捏着镜子一角,力气大得要将这一角捏碎。
却在这时,猛然一道惊雷劈下,山间飞鸟走兽掠起,暴雨倾盆而至。
紫电如同发怒的巨龙,直冲下来,撞到百花峰上,整座山峰距离颠簸,连同尧山都跟着地动山摇。弟子们站立不住,几乎要被甩进海里。
洛颜稳稳地趴回石头上,花灵围着她上下飞舞,她垂着眼眸,给垂下来的几缕长发编辫子。
“七道、八道、九道!掌门也撑过第一道小天劫了!”洞里的花灵数着数字,看见前去查探的花灵飞回来,尖叫着问:“怎么样?掌门还好吗?”
“好,还好,掌门没受什么伤,看上去比严掌门强。”
听见“严掌门”三个字,洛颜眼神一动。
花灵尖叫:“什么叫比严掌门,咱们掌门是严掌门能比的吗?”它说话的功夫,惊雷又至,花灵们又是激动又是担忧:“来了!来了!第二道小天劫了!”
第二道比第一道更甚,山上土石都纷纷往下落,整个尧山宛如经历一场浩劫,弟子们抱头四蹿。
赵、李、庄三位长老站出来大喝:“所有弟子立刻回到自己房中,不可在空地流连!”弟子们训练有素,不一会儿,整个尧山变得空空荡荡。
赵李二人在弟子房上空结了法阵,透明的结界宛如一层肥皂泡将弟子房包裹其中,将坠落的碎石阻挡在外。庄长老在长街上空结了一个同样的法阵。
虞栗楠带着七十二门赶往吴川渡口,拦住出海的渔民。
“十六、十七、十八!掌门撑过两道小天劫了!”
“不好了,掌门吐血了!”从外面飞回来的花灵道。
“厉害吗?掌门还能站住吗?有没有坐下?”山洞里花灵问。
“没有,掌门还能站着,但刚才能。”
“那你废什么话!赶紧去看着啊!!”
天空中安静了片刻,乌云滚滚,大雨滂沱。
疏忽间,惊雷将天际照得雪白,像是一个巨人手持开山斧,一斧劈下,尧山的山体出现了一道裂痕。
以百花峰为中心,山峰以东的山体往东倾了几分,山峰以西的山体往西倾了几分,整座尧山出现一种摇摇欲坠之势。
赵李二人将法力全用在撑起结界上,没空给自己挡雨,浑身淋得惊湿,赵长老抹了把脸上的水,吼道:“要不行就把弟子转移到渡口吧,我总感觉这山要散架了。”
李维的头发已经被淋成黑布,兜裹在头上:“不行!现在出去太危险,掌门尚在,尧山不会有事。”
劈到第二十四道时,一座无人的小山峰坠入海中,惊起滔天巨浪。
陈尧扫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变,忽然飞身离开百花峰,朝着茫茫大海而去。
尧山的震荡渐渐平息下来,山体开裂之势稍缓,连雨也小了些。长老们、弟子们纷纷探出头来看。
陈尧虽离开了,但天雷不会就此结束,一路追着他劈到海上,把海面照成一片雪地。
这一招虽保住了尧山,却将他自己陷入了更不利的处境中。若是在百花峰上,他只需全力抵抗天劫就好,但此刻他悬于海上,抵抗天劫之余还要用法力支撑自己,损耗更多。
在劈到第三十五道时,困住洛颜的结界碎了。花灵连推带拉,把她拽出山洞。往下看,目光越过云海,一眼就看见海天之间那一道不屈不挠的黑色身影。
说来也怪,在这一道天雷后,往后的天雷威力小了许多。
按古籍记载:有能者飞升,需先突破大乘,而后经历天劫。但为善者,天道有嘉,天劫可缓弱,以相飞升。
最后九道天雷弱得已和平常打雷下雨无别。尧山派出了几艘船只,往海上行驶,准备迎接他们的陈掌门。
第八十一道天雷远去后,天空中骤然安静了一瞬。并不是暴风雨过后的宁静,而是整个天地都凝滞了,如果将天地比作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此时此刻,正在做出一个谨慎的思考。在它思考出结果前,任何事物都不能打扰。
它思考得很快,几乎是一瞬之后,自乌云里射chu一道刺目的强光。强光之中,一道阶梯缓缓浮现。阶梯很长,从天际一直绵延到海上,铺到陈尧脚下。
这是古书中记载的“登仙梯”,登上仙梯,平地飞升。
陈尧沉默了一阵,抬脚踩了上去。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每走一步,周身就笼罩起一层光晕。
一道光晕落在尧山上,落入开裂的山体,裂隙被填补,侧倾的山体又归拢到一起。一道光晕落在尧山上,笼罩在大大小小的山峰上,让掉落的山石回归原位,枯死的树木重新生长。
光晕如水,滋养着世间每一寸土地,让这个千苍百孔的世界重获新生。
忽然,他脚步一顿,目光骤然变得凌厉。他的身上还缠绕着天雷余威,一抬手,朝着身后的外海结界劈了下去。
原本快落入海中的圆环,在天雷之下,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它一点点变小、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天空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裂隙彻底合拢,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更多外海人入侵到人间界,只要杀死人间界现有的这些妖兽和外海人,就可以让人间界恢复成原本的状态。
潜藏在海里的外海妖兽发出一阵悲鸣。
但洛笙没有出现。
洛颜看着半空中那一个小黑点,心里蓦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只见他从登仙梯上一跃而起,面朝洛河向西,一抬手,裹挟着万千之势,将惊雷劈下。
洛颜瞪大眼睛。
陈尧回过头来,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看没看到她,却不再留恋,飞身朝登仙梯而去,不多时,消失在了海天苍茫之间。
那一日是六月初六,人间界诞生了第一个飞升的人,人们称之为“飞升老祖”。又因飞升老祖原为尧山掌门,尧山派借此成为人间界最大的修仙门派,飞升老祖也是他们的尧山老祖。
洛颜赶到神女观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尽管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但世间事,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观前神女像已经化为一地焦黑,劈得连碎渣都不剩。那是阿娘的雕像。整个神女观被劈为一片废墟,屋顶坍塌,墙壁断裂,供桌、香炉、神像全部砸烂,连同后面一间睡觉的小屋也没放过。那是她和阿娘共同生活过的地方,里面有阿娘留给她全部的东西。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不把她一起劈死呢?
心痛到极致似乎就能平静下来,她步伐很稳,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走到洛秋螟的坟茔旁。
坟茔尚在,插在上面的木牌也没有损毁。但她不放心,一把一把的土挖开,露出洛秋螟面目全非的脸。
只有一张脸了,身体已经化作白骨。但洛颜觉得十分安心,她糯糯地叫了声阿娘,好像又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钻进了坟茔里,躺在洛秋螟身边。
夏季的夜空漆黑,星子也就更加明亮些。她和洛秋螟躺在一起数星星。
“那个是牵牛星,那个是织女星,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天河,每到七月七日,天河水干,他们就能相见了。”
数了一会儿,又哼起了一段洛河附近流传的民间小调:“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洛笙虚弱的声音传来:“你疯了吗?洛颜。”
洛颜转动眼珠,看向他的脸。他半边身子劈得焦黑,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一只眼睛被劈烂了,一只耳朵劈掉了,鼻子里出气多进气少,嘴里不停往外呕血。
洛颜扭过头:“太丑了,你什么时候死?”
洛笙一怔,随即,他的眼中爆发出无限的恨意:“你等着,陈尧毁了外海,我一定也会毁了你!”
洛颜漠不关心:“哦,随便。”
没多久,尧山老祖飞升却劈了结契道侣庙观的事便流传在大街小巷。尧山老祖是当今世上飞升第一人,他曾和洛河神女结契,但他对洛河神女没什么感情。
传闻老祖曾有个白月光,虽不知姓名身份,但这些不重要,她曾得到过老祖的爱,这就够了。
但为了洛河神女,老祖不得不和白月光死生不复相见。
人们感叹:横刀夺爱没有好下场。
而洛河神女的事也渐渐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消遣时的笑柄。
神女爱而不得,便因爱生恨。她在仙门之中大开杀戒。白梅圣手和尧山老祖交好,她便提刀杀到圣手座下七十二门之一的长卿门中。她自己婚姻不幸,就专挑婚姻下手。她屠尽门人,又一把火烧了整个门派。
这种事越传越多,她已经成了一只过街老鼠,人人都可以冲过来踩上几脚。有好多无主的事,也赖到她头上。
反正你名声已经臭不可闻,再多扣几只屎盆子也没什么碍事。
骂吧,骂吧,反正洛河边也死了那么多人,外海人也在人间界杀了那么多人。就当是赎罪了。随便骂吧。
也不要去辩解,一辩就得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她心里就不清净,就妨碍她修行。
但有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境界无法再提升。不是瓶颈,而是已经到达了能力的极限。可她还未突破大乘后期,还没登临飞升境。
拼命修炼了几日,不仅没将境界提升,还隐隐有跌落之势。吓得她赶紧停下来。
以往入定后,总能窥见零碎的天道。可自这一日后,她再也没有窥见过。
那扇飞升的门好似对她永远关闭了。无法飞升就无法完成阿娘的心愿,她失魂落魄地走到洛秋螟的坟茔前,跪了下来。头抵着泥土,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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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进入正常时间线,啊我累死了。
第78章
洛颜睁开眼。
头顶是稀松的茅草,四面是水泥糊的墙壁,她躺在一张硬木板搭成的床上。
眼珠一转,就看见陈尧守在旁边,他现在是个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容貌跟他作尧山掌门时也略有不同。
顿时将前因后果梳理清楚。
她和那些弟子卷入了洛河夜哭秘境。她爆了法力,才将秘境撑开,把所有人带出来,可自己却因为消耗过多,昏了过去。
立刻从床上坐起,她问陈尧道:“我在哪儿?”
陈尧走过来,想帮她理一理黏在额头上的发丝,她却侧头躲过。手便悬在半空,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才放下,他道:“洛河附近的一处人家。”
“嗯。”洛颜不想听见他说话,也不再多问,撑着床沿利落地跳下床。却不小心将床边一个小布袋子碰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洛颜看了一眼,不捡,问陈尧:“你的吗?”
陈尧弯腰捡起,递给她:“是你的,陈持盈给你送来的。”
洛颜疑惑地看他一眼,接过来,打开,里面是满满一袋金子。
她帮陈持盈处理了郡女观的蜃鸡,陈持盈本该给她祈愿,但神女观已被劈成了渣滓,想要祈愿也无从去,只得问她有什么需要。
她说要钱,陈持盈就给了她一袋金子。
洛颜摇头:“用不了那么多,我还给她些。”她将几块金子拨到一边。
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陈尧跟在她身后。她停住脚步:“你干嘛?”
陈尧一脸无辜:“跟着你。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洛颜皱眉:“你别跟着我,不想看见你。”
陈尧脸上出现一瞬错愕。他看着洛颜的双眼,这双眼睛清澈明亮依旧,却如两潭寒冰,没有一点温度。
他看了一阵,垂下眼眸,沉声道:“对不起。”
这次换洛颜惊诧,她双眼微瞠,盯着陈尧。记忆里的他总是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谁都没办法猜透他的心思,谁都没办法走进他的心。因为琢磨不透,这种威严又更多了几分。即便他做错什么事,也没人敢指责。
但他现在低着头,跟自己道歉。
“对不起,颜颜,我从前做过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我向你道歉。”
他说得诚恳,洛颜心里却委屈起来。她咬着嘴唇,偏过头去:“对不起有什么用?”一句对不起就能将过去的一切全都购销吗?
“我知道,过去的事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但有些事还可以弥补。我跟你,我们一起想办法去弥补,好不好?”
他的眼神带着点期盼,甚至是祈求。他是高高在上的尧山掌门,是当世飞升第一人尧山老祖。从来都只有别人求他,从未见过他求别人。
心里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又酸又痛,弥补?怎么弥补?再怎么弥补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阿娘的神女像也碎了,她也不可能再飞升了。与其在短暂的快乐后继续痛苦,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份快乐。一直痛苦,时间久了,也不觉得太痛。
压制住心绪,洛颜冷冰冰道“不用,我自己事自己会做,不用别人。”说罢,就抬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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