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却响起脚步声,紧紧跟着她。她快,那声音就快,她慢,那声音就慢。快快慢慢,弄得人心烦。想不到飞升之后,人的脸皮竟变得厚了,她拒绝了,他还跟着。是个无赖么?
她蓦地回过头,一步跨到陈尧面前,在他胸口一拍,一道寒气灌入他体内。陈尧被这道寒气冻住,定在了原地。
洛颜转身离开,这次,他没跟上。
洛河经历了那一场大灾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靠近,有人说曾见过船只在河道中央行驶,那船很大,高就有四层。每一层都有雕花木窗,人们挤在窗旁向外招手。仔细一看,那些人脸色苍白,五官浮肿,鼻孔和嘴巴里全都塞满了泥沙——根本不是活人。
再之后,黑熊岭上的居民也渐渐搬走,只剩下些年长的、年幼的、身体不好的,不便长途跋涉,只好留在这一带。平常注意不要靠近洛河,这些年倒也平安过去了。
回想当年那场灾祸,虽不后悔救下那一家三口,可其他人惨遭横祸也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直接造成这一切的是外海妖兽,可自己不也是外海人吗?
所以这些年,无论洛河人怎样说她,她都不会反驳一句,觉得承受这些,对自己而言,是一种赎罪。
她又打听到洛河附近仅剩的七位村民所在,这七个人原本被接到了尧山,可那段时间尧山也不太平,便又送回黑熊岭,派了几个弟子来照顾,之后他们就在黑熊岭安顿下来,种田、织布、读书。
为了弥补他们,洛颜也经常来帮忙。农忙时帮着翻地,农闲时一起织布。一旦有了钱,就全送过来,供幼子们读书识字。一帮就是五十年,幼子长成大人,又有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没能打听到那一家三口的下落。
山岭往北走,远离洛河的方向,有许多农户。这里时常有集市,买新鲜的肉和鸡蛋。
洛颜挑了一篮子鲜鸡蛋,又走到卖肉的摊铺前。摊铺主正在宰羊,他拍着新鲜的羊肋排:“小娘子,来几两?”
洛颜心里算,如今有十二个孩童,每人每天一两,一天要吃十二两。有八个成年人,他们要劳作,每人每天二两,一天十六两。有五个老人,和孩童一样,每天一两,一天五两。那么一天加在一起是三十三两,算三斤半。十天是三十五斤。再给教书先生送些,总共凑五十斤。
羊排出肉不高,一百斤的羊排能剔出来六十斤的羊肉就不错了。也有剔下来的碎肉卖,但碎肉总有陈的新的混在一起,煮完了有股怪味。没钱时也就将就了,有钱时就想买点好的。
洛颜道:“九十斤。”
摊铺主喜笑颜开:“好嘞!一百文一斤,给小娘子算九十五文好了,小娘子买九十斤,一共是九两银。来来,小娘子自己挑,你挑哪块我称哪块,保证新鲜。小娘子哪里人呐?买这么多是做甚么?等下有人帮你背回去?”
这人热情,拉着洛颜一直聊天,洛颜又要挑肉,又要回答他的话,还要掏钱袋,就无暇顾及其他。
刚挑到两块肥瘦合适的,摊铺主却道:“已经有九十斤了,这个天气不易保存,多了也不好拿,小娘子挑不少了。”
保存不是难事,冻起来就行,但冻久了也不新鲜,一般只买十天的量,便道:“好吧。”
她掏出银两,正要递过去,忽然被拦了一下。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挡在洛颜手前,保持着分寸,不刻意触碰她,露出掌心一颗黑痣。
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洛颜瞪着他。刚要开口,陈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对摊铺主道:“你挪了称,所称羊肉不到九十斤。”
摊铺主眉毛竖起:“你胡说,我哪里挪了?小娘子,你瞧见没?”
“她被你引得一会儿挑东西,一会儿跟你说话,哪里有空看你的称?你故意引她说话不就是为了分散她注意力吗?想证明你没挪,倒也简单,再称一次就是了。”
九十斤的肉,称了好几轮,热出一身汗。摊铺主当即不干了,秤砣一扔:“你知道我费多大功夫?凭什么你说挪就挪。哎哎你放下,别碰我的称!这是我看家宝贝,碰坏了你赔得起?”
他笃定这二人没其他办法,九十斤,谁有这功夫帮她再称一遍?除非谁能一口气拎起九十斤的东西。
洛颜单手将九十斤的羊排拎了起来,掂了掂,皱眉:“至多八十五斤,应是八两银子。”
摊铺主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这小娘子恐怕自己都没八十五斤,她怎么提起来的,一只手?她是妖怪吗?
一两银,对普通人家来说也不算少了。方才争执时,已有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听见洛颜这样说,有人心生怀疑:“我刚买了五斤,是不是也称少了,我的少,要不帮我再称一称?”
旁边摊铺看热闹不嫌事大,拿出秤砣:“我来我来。”当着众人的面规规矩矩一称,四斤。
这摊铺就炸开了锅,人们纷纷喊:“退钱!退钱!”
摊铺主那眼睛剜着陈尧,被陈尧抓个正着:“你贪财欺诈,我指了出来,是我的错?”
摊铺主无话可说,人们却纷纷过来谢陈尧,陈尧道:“谢我不着,若不是她能单手提起称重,那奸商怕是咬死也不承认。”
他把洛颜推到众人面前。众人又夸赞洛颜。
洛颜怕被夸,急急称满了九十斤,急急背在肩上,急急跑开。
奔跑了一阵,终于逃开人群。她喘了口气,放慢脚步。
正值盛夏,山岭间植被茂密,远远望去,一片翠绿入眼。微风拂面,带来草木的清香。蝉鸣阵阵,宛如一首民间小调。
洛颜深吸口气,放慢脚步。一侧头,却看见了陈尧,他一直跟着自己。
洛颜皱眉,那道寒气封住了他穴道,让他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但不是永远定住,等到寒气散去,他就能恢复。但自己早跑远了,他找不到自己。
但眼下看来,还是自己想得简单了。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集市?”
陈尧不忙着回答,先从她背上接过一半的羊排。顾不得血水和羊肉腥膻的味道,抗在了肩膀上。天气炎热,他又不像洛颜自带寒冰功法,没一会儿,肩背处的衣裳就被汗水殷湿了。
洛颜惊诧地看着他,惊诧太甚,以至于没能拒绝。
记忆里,他从前最爱干净,摸东西总要垫着手帕,手帕用一次就丢,决不用第二次,他还不吃肉,讨厌荤腥。可此时,他的手直接触摸在滑腻的羊肉上,血水流到他手指上。
他的手指抖了抖,并非是感受不到这股黏腻,只是强忍着。脸上还要故作镇定:“你拿了钱袋子数钱,说明要去买东西。你很少给自己添置,却经常帮别人买。你能帮的人,就是洛河一带的居民。对这些居民来说,最实用的就是吃穿,这些在集市上就能买到,稍一打听最近的集市,就知道你在哪儿了”
洛颜:“……”
她从陈尧肩膀上抢过羊排,疾走两步,冷声道:“你别跟着我了。”
陈尧疾追几步,温声答:“我不是在跟着你,只是顺路而已。”
洛颜冷笑:“顺路?你知我要去哪儿?”
陈尧忍笑:“你要去看望洛河当年遗留下来的居民,那些人是尧山派弟子安置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作为前掌门,理应去看看他们。顺路,走啊。”
洛颜怒瞪着他。
知道自己是说不过他了,干脆不说。顺路而已,就当他是个普通路人而已。
于是闷头行走,这一路上再没跟陈尧说过一句话。其间,陈尧故意给她讲笑话,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活像是吃了一整个集市的秤砣。
陈尧重重踩在掉落在山路间的枯树枝上,踩得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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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尧:哪有不疯的,强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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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景珩被首富的独女萧璃看中,即将成为面首十八号,每月零花钱十万两黄金,直接省去三十年努力。
但靳景珩知道,他会在半年内成为皇帝,端掉萧家。
都当皇帝了,还不豪横点?
靳景珩对萧璃说,多谢小姐美意,但我早有所爱,她比你貌美更甚十条街,善良更甚十座城。你想娶我,早些睡吧,梦里自然就有了。
他逃出萧府,一边躲萧璃,一边找他的“所爱”。那姑娘曾在他身受重伤,双眼失明时救过他,如今,他想好好报答那人。
某一天,他发现,萧璃有件衣裳,和白月光给他裹伤的布花纹一样。
靳景珩:“且住!莫非萧璃和那姑娘是同一个人?”
萧璃是大颂最会赚钱的富家小姐。
一不小心钱赚多了,招来皇室忌惮。为了保全家业,她假装沉迷美色,无心正业。
不久后,新帝登基。不仅处处扶持萧家的产业,还帮萧家端掉了好几个死对头。
她觉得两方说不定能和谈,于是决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她遣散了十七个面首,这时,面首十八号找上门来。
十八号:“小姐,其实我......”
砰!
萧璃关上门,黑历史,别来挨边。
第79章
洛河遗民住在黑熊岭靠伊阙的一个小山坡上,当年是尧山弟子帮他们安置下来,村子便取名叫尧仙村,村子门口还塑了座尧山老祖的像。
五十年过去,稚子已成翁媪,坐在屋檐下编织鸡笼。女子在院中织布,男子晾晒稻谷,幼子围在一旁读书。
远远看见了洛颜的身影,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帮她推开篱笆门。男子将她带来的鲜肉鸡蛋接过,女子给她倒水喝,幼子围着她叫颜姐姐,往她手里塞刚剥好的小山核桃。
一幼子看见陈尧,问:“颜姐姐,这个哥哥是谁?你的朋友吗?他长得好俊啊。”
“......不是,半路上遇到的。”
“哦,好俊的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尧:“夏小余。”
“夏哥哥,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你不舒服吗?”
几个女孩拉住洛颜:“颜姐姐,我们读书时遇到了不会的,你教教我们吧!”
洛颜跟着她们进屋,看见桌上的书卷,两眼发黑。就见几个女孩将书卷打开,摊到自己面前:“颜姐姐,我们读到一首诗,里面有一句‘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这个‘刘郎’是谁啊?姐姐你知道吗?”
洛颜:“......”别说刘郎是谁,连刘郎两个字在哪里都没找到。
她咳嗽一声:“教书先生呢?”
“先生脚崴了,这两天没来。”
“那我去看看。”洛颜借口想逃,却听见陈尧道:“这个‘刘郎’是古时候的一个人物,他原名叫刘晨。”
小女孩们脆生生问:“古时候是多古?比大渊国还早吗?”
“对,比大渊国还早。那个时候,当国王的人姓‘刘’,刘晨是王室宗族,有一天他登临天台山上,遇到了一位仙女,与她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最终还是回到了人间界,与仙女永别。他再也见不到仙女,只能把仙女放在心里想念。”他解释得很耐心,这份耐心是对尧山弟子都不曾有过的,于是就带上几分讨好的意味。
小女孩们又问:“那蓬山又在哪里?蓬山和尧山哪个好?”
“蓬山也是一座仙山,蓬山更好。尧山可及,而蓬山已不可及。”
洛颜转头望向他,刚好他也向洛颜望过来,二人目光相触,仿佛飞回到情深意浓的那段时光。
洛颜移开目光:“我去先生家一趟。”
她一出门,陈尧立刻丢下其他人,跟上她。
他边走边问:“那位教书先生住得远么?是你找来的?他是仙门弟子还是普通人?”
洛颜就像聋了一样,拒绝回答。
陈尧便不问了,他盯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让洛颜注意脚下碎石。
洛颜只给他一个健步如飞的背影。
陈尧便不再说话烦她,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洛颜更沉默,两个人一言不发,只有脚步声和蝉鸣声。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跟着自己,像只被主人责骂又不肯离开主人的猫。跟得久了,显出几分委屈来。
穿过树林,走到一处人烟密集的村落。洛颜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户人家屋前,推门就要进去。
陈尧拦道:“你不先敲门,问他方不方便?”
洛颜扫他一眼,没理,直接推开门。
正对大门是一张床,床上倚着位女子,她脚上缠着纱布,手里捧着书卷,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朝洛颜微微一笑:“颜姑娘,你来啦?”
“听说你脚崴伤了,怎么回事?”洛颜坐到床边,伸手去解女子脚上的纱布。
“不是大事,将养几天就好。只是这几日没办法去尧仙村教他们读书了。我叫他们来找我,可这几日刚好农忙。”
纱布下,伤口红肿发亮,洛颜手指搭在上面,一缕寒气注入,顿时消肿不少。她劝道:“别在意,好好休息。”声音温温柔柔,和刚才对陈尧的态度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原来教书先生是位女子,陈尧退出屋子,找了个阴凉地方站着等。往来村民好奇地朝他打量,胆大的少女红着脸过来找他搭话,被他森寒的目光一瞪,又全都吓回去。
等到洛颜出来,他又将这目光收起,亦步亦趋地跟在洛颜身后。
洛颜留在尧仙村没走,一则是担心有妖兽尚未捉尽,二则是到了夏收时节,她要留下来帮忙。
她留了下来,陈尧便也跟她一起。她去田里收麦子,陈尧教孩子们读书。
但农忙时,孩子们也一起去田间地头干活,他一人留在屋里说不过去,村民们便拉着他一起下田劳作。
各种各样的农具摆在面前,陈尧眼前发黑,这会儿倒是真真切切体会到洛颜看见诗词书卷的心情。
见他这副模样,几个男人笑话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蜜罐儿里泡起来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学学,免得以后讨不到老婆。
陈尧笑了一下,没说话。
村民们纷纷把他拉到田里,噗叽一声,他的鞋里灌满了泥。生锈的镰刀塞进手里,他的手上沾满了灰。
他被拉去割麦子,学着村民的姿势去割。可他不及村民们经验丰富,割的位置不对,割了好久也没割下来,粗糙的刀柄磨了一手水泡。他以为是刀刃生锈了,猛然加大力度,可一下子用了过猛,镰刀飞了出去,刀刃擦着手掌而过,把手心割破了。
村民们全都笑了起来。
陈尧默不作声,径自走到树荫下包扎手上的伤口。
他的双手修长苍白,右手掌心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这双手曾题写过一座王城城门上的牌匾,也曾作过无数价值连城的画卷。曾拿起过举世罕见的宝剑斩杀妖兽,也曾绘下过呼风唤雨的阵法。
如此金贵的一双手,如今却用来握住了粗糙的农具,耕种、收割,被磨破,被割伤。
但如果不是经历过众生之苦,又怎能托起万物之重?不能低微到泥土里,又怎能捧起盛开的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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