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床跑出去看,深绿的,积着白雪的树枝上,用红绳串着一面木质的小圆镜子。
镜子里反射着暖融融的阳光、洁白的云朵和绿色的山峦,小圆镜子似要被春光撑破,那么地饱满,湿润,明亮。
赵雪妮左右张望,平原上冰雪消融,露出黑一块白一块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
真奇怪。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许漠毫无动静,赵雪妮有点儿不安。
那天不该恃宠而骄的,大放厥词说什么一个月。
许漠多骄傲的人,让他倒追自己,还是一个月,他才舍弃不了那份自尊。
可话说回来,如果许漠连一个月都不愿坚持,即使真的与她谈恋爱,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打发孤单罢了。
是她,或是别的女孩,都行。
“鸵鸟每天的饲料喂量要控制在1.5千克。”赵雪妮正靠在沙发上做笔记,许漠在她身后说。
她咬着笔盖回头,“嗯?”
许漠双手插兜睨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饲料喂多了也不好,会导致产蛋量下降。”
“……哦。”赵雪妮直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溜回自己屋子。
许漠看向她纤瘦的背影。
卫衣宽松,盖过臀部,穿紧身牛仔裤的双腿笔直修长,他的目光慢慢深浓,“躲着我?”
赵雪妮背部线条微僵。
她确实不知道这一个月如何跟许漠相处,不敢有期待,怕期待落空,却又忍不住盼着点什么。
“说话。”许漠冷声。
玻璃轻碎一地,赵雪妮情绪一下涌上来了,回头瞪着许漠,“有你这样追女生的吗?”
许漠在吧台边做咖啡的动作顿了顿。
不过须臾,他又低头搅拌咖啡,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语气胜券在握,“坐下,我们谈谈。”
赵雪妮紧盯木地板不动。
像个气鼓鼓的小孩。许漠觉得好笑,手握咖啡杯,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沙发边坐下,柔声问,“你每天见到我就跑,你说,我该怎么追?”
赵雪妮咬唇瞪许漠,抽出自己的手,环抱胸前。
她故意不说话,看许漠愿意哄自己多久。
心里的小本本给他打分,此刻分数不断下降。
真想告诉许漠,他已经在负分边缘。
“榛果还是香草?”许漠对着两罐糖浆扬了扬下巴。
赵雪妮眼珠转到咖啡那儿,依旧紧抿嘴唇。
“那就香草了。”许漠给她调好一杯香草拿铁,推到她面前,“我记得你喜欢甜的。”
她睫毛微颤,仿佛回到重逢那夜,他给她调了一杯多加菠萝汁与椰浆的鸡尾酒。
“开会那天,你说想学养殖知识,我挺诧异的。”许漠见她死倔,没再问她问题。
他叠起长腿,舒展双臂,胳膊搭在赵雪妮身后的靠背上,指尖敲打皮质沙发。
很轻,像水滴的声音。
赵雪妮缩了缩肩,许漠那种游刃有余,不急不躁的态度让她皮肤发紧。
“想学,是因为我吗?”许漠突然倾身问她,低音充满磁性。
赵雪妮心跳漏拍,本能后靠,碰到许漠结实的手臂,更慌神几分,“我是……为了我自己。”
许漠瞳仁清亮,语带调笑,“可你看起来,不像对养殖感兴趣。”
“你凭什么自以为很了解我,觉得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
她一口气反驳完,许漠不答反笑,眼睛弯弯。
意识到了什么,赵雪妮头撇向一旁,脸泛潮红。说好不理他,结果又落了他的套。
“不想浑浑噩噩。”许漠动了动胳膊,朝她那边靠近,“不想白活,是吗?”
皮沙发压出涩响。
许漠的右腿贴向她的左腿。
赵雪妮吞咽得艰难,刚想挪向旁边,肩头就被许漠的大手搂住。她垂眸一扫,许漠立即投降般松开手,克制的低音自她脑顶传来,“别误会,我只是……也不想白活一场。”
赵雪妮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许漠。
他似是早已等待迎接她的注视,薄唇微动,清浅的眼里装满她的模样,“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
赵雪妮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许漠抓紧沙发布面,气氛无端不对劲起来,他喉头滚动,希望借着说说笑笑淡化僵持,“还是……你想换种方式学?”
赵雪妮眨了眨眼。
葡萄般的大黑眼睛,看得许漠心口突突直跳,面上仍要扯唇玩味,“比如,坐我腿上学?”
他张开大腿。
赵雪妮闭了闭眼,压住那种因为许漠突然温柔而生的百般情思,沉声说,“许漠,你别招我。”
许漠将她因忍耐渐重的呼吸、强压冲动的闭眼都尽收眼底,畅快笑说,“试试吧,赵雪妮,说不定事半功倍。”
“你说的试……”赵雪妮话没说完便被许漠拉到办公桌后。
胡桃木桌锃亮无比,映着天花板的吊灯,还有赵雪妮发红的脸。
许漠将她抱在腿上,不断前挪转椅,一直怼到靠近桌沿,他和书桌之间就只有一个她。
“这次,我们系统地学习鸵鸟知识。”许漠从后压过来,一手握成空拳放在桌上,一手翻书。
赵雪妮彻底被禁锢在他的包围圈里,薄背紧贴胸膛,感受许漠说话时胸腔传来的振动。
她再垂眸,眼前是许漠根根立起的短发,与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天高地阔的一个人,这次竟然心甘情愿矮于自己。
这要她怎能静得下心来学习?
思绪正乱,许漠从很远的地方探身摸来一支钢笔,重量骤然压到背上,赵雪妮的奶撞上桌子,疼得她轻嘤一声,娇娇柔柔,就感觉身下人触电般绷紧大腿。
许漠拿到钢笔,抬头望她,“嗯?”
他俊朗的脸庞与自己傲然突起的双峰同一水平,赵雪妮浑身一热,喉咙变细,“你,你继续……”
许漠转回脸看养殖手册,高挺的鼻尖蹭过那片柔软,小腹立刻烧起一把火,一直蔓延到胸口,清明的视线迷乱起来,喉咙干得冒烟,他轻咳一声,哑得不像话,“我们,讲到哪儿了。”
赵雪妮热得头脑发晕,玉手随意一指,“这儿吧。”
许漠嗯了一声,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地下深处传出。
赵雪妮眼珠飞转,无意瞥到许漠的左腕,黑色运动手表滴了一声。
她似有所感地轻触屏幕,一颗扑扑直跳的红心跃入眼前——
145!
“你……”赵雪妮惊呆了。
许漠不由分说钳住她下巴,转回去正对手册,脸色很不好看,“专心。”
她执拗地扭回来盯着他,“你得小心猝死啊!”
“我死了你好喜欢别人?”许漠没好气地冷笑,双臂更紧地从后抱住她。
她这次倒很乖地不再动弹,感受到怀里那份温软,许漠被看穿心跳后的不悦淡了几分,埋头呼吸着她身上的丝丝花香,闷声说,“以后少发出不体面的声音。”
赵雪妮在许漠看不见的时候咬唇轻笑起来。
嘤了一声他的反应就这么大,她还没叫呢。
“哎,许漠。”那些淤积在心里多时的猜疑、敏感、闷闷不乐,都在这一刻全部疏通,赵雪妮看着许漠脑后的发旋儿问,“如果你高中时就这么教我,我们之间会变怎样?”
许漠粗重的呼吸停了一瞬。
过了一会,他抬眼,目光落在做满笔记的手册上。
若回到十七八岁,两根发育不完全的火柴棍这样相拥而坐,一摩擦便要起火,满心满眼都是欲海滔天,哪管今天过后有什么未来。
“你还记得我们班的汪丽和张浩吗?”许漠似是陷入回忆,眼神虚焦。
赵雪妮点头,“他们高一就开始谈了。”
许漠搂紧她,“汪丽毕业后怀孕,张浩娶了她,两个人都没考上大学,就在镇上租了个饺子馆做早点,汪丽跟你一般大,已经生到第三胎了。”
赵雪妮眼眸暗下去。
“我有一次见到张浩跟汪丽在店里吵架,张浩当着许多客人的面掀桌子,饺子也不煮了,汪丽大着肚子坐在地上哭,后来一问才知道,吵架的原因是汪丽怪张浩买了双二十块的新袜子,嫌他买贵了,只顾自己享受……”
许漠说到一半,从桌角拖来烟灰缸,摸出烟点上了。
他叼着烟吸了两口,轻吐着烟雾说,“如果我们当时就在一起,结局不过如此。双双落榜,结婚生子,陷入柴米油盐的漩涡里,互相厌恨,又没法离开。”
赵雪妮握紧双手,摇头说,“我们不是他们,而且,两个人走到最后都会面临柴米油盐这些小事。”
“一个人要往下坠,总得有另一个人把他拉起来。”许漠夹烟看着她,“赵雪妮,我不想和你只做贫贱夫妻。”
她一怔。
……怎么就,怎么就夫妻了!
许漠笑笑,用指关节刮了刮她的脸,“害羞了?”
赵雪妮拽着他的手放回自己腿上,正色道,“别动手动脚的,你还没通过考试呢。”
许漠无所谓地耸耸肩,盯着她越来越红的耳朵尖,心里比喝了冰镇啤酒还舒坦。
“你这个月不同意,还有下个月。下个月不同意,还有下下个月。日子那么长,只要你不推开我,我就有信心。”
许漠的言辞恳切,坚定有力。
赵雪妮忽然有点懂了武林中那招被称作化骨绵掌的武功。
绵绵发力,直叫人骨头发软,处处寸断。
她徒劳地推开许漠的脸,“你,你不准用这种表情对着我说情话。”
许漠笑,“这样不算。”
只是推开他的脸,根本是欲拒还休。
赵雪妮第一次发现这人无赖起来很像小狗。
眼睛也是湿漉漉的,像在雨中淋湿了。
好想吻他。
“哎。”许漠吸了口烟,勾唇一笑,“赵雪妮,你是不是已经忍不住了?”
轻佻如许漠,刚才疯狂加分的小本本此刻框框掉数值。
赵雪妮一狠心,揪住许漠耳朵,用力往下一坐,他五官扯动一瞬,她蹭地站起来,把他连人带椅地推开老远。
“我才没有想亲你呢!”
她负气大喊,红着脸跑出木屋。
许漠从无状态的愣神中渐渐回过味来,脚尖点地,办公椅轻盈转了一圈。
他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脑,往枕垫上一靠,叼着烟笑了起来,“看来又被讨厌了啊。”
第30章 30 如果,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能……
“来吗?”许漠拍了拍自己双腿叉开后的椅面, 认真看着赵雪妮,“我准备好了。”
很有诱惑力的邀请,但赵雪妮想起前几天坐在他腿上心神不定的感觉, 还是摇头拒绝了。
“许漠, 请你不要做我学习路上的绊脚石。”
“话不能这么说。”许漠义正辞严,“读书何必择地择时?想当年毛主席专门坐到菜市场门口读书,哪里最吵他去哪里读, 练的就是专注力与定力。”
难得听许漠长篇大论, 赵雪妮眯起眼,“你今天出门忘吃药了吧。”
“真的不来么?”许漠轻摇着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如果坐在男人腿上都能专心学习, 还有什么是你办不成的?”
他把如此暧昧的身体接触说成一场学习实验, 倒真的激发了赵雪妮的好胜心。
许漠自以为能把她勾得神魂颠倒,她偏要坐怀不乱。
赵雪妮舔了舔唇,拿着手册走到办公桌后,对眉眼含笑的许漠轻扬下巴,瞬间有了女王神采。
“把你的腿张开。”
今天的坐姿有所不同。
那天是她直接坐在许漠大腿上,上半身高出一大截, 而今天, 许漠分开的长腿之间有了片三角形地带,赵雪妮一屁股坐下去, 塞得满满当当。
感知到那片柔软,许漠笑了笑。
“你笑什么?”赵雪妮扭身, 仰头盯着他。
许漠压上去,宽阔的肩膀完全罩住她,像收拢翅膀的老鹰护着鸡仔。
他把她圈进怀里, 神色自若地翻开养殖手册,“开始吧,今天学鸵鸟的繁殖管理。”
早春的下午,天空灰蒙,刮着料峭寒风,天气不算好,但正因如此,格外适合窝在室内消磨时光。
许漠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投在赵雪妮头顶,将她的红发染上金光。
许漠单手撑头看了会儿,替她将散落到脸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赵雪妮竟没抗拒他的手,淡淡嗯了一声。
她握着笔在书上划线,做笔记,精致小巧的鼻尖因思索微微皱起。
一室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听了许久这声音,斜撑脑袋的许漠闭了闭眼,生出一丝极为妥帖的安心,时光走慢了。
忽然很想和赵雪妮就这样安静地呆在一起,一直到老。
“几点了?”赵雪妮撂下钢笔打了个哈欠,屁股都坐麻了,刚想伸懒腰,身后的许漠竟然就那么歪着脑袋睡着了。
他一直在自己左侧,手握成拳抵着脑袋,熟睡时的嘴唇轻抿,有种平日里见不到的柔和。
台灯的光束落在他脸上,长睫毛翳下一片阴影,眼睛下方现出两道浅浅的乌青。
“过年那段时间,你一定很辛苦吧……”想起亲戚们说的许漠家事,赵雪妮心里疼了一下,探身去关台灯的功夫,许漠脑袋往下一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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