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的?”龙彪沉沉盯着唐姐。
唐姐进后厨的脚步一顿。
“我问你,怎么没的?”龙彪又问。舌头在肥厚的嘴唇里打转。
他少说得有一米八,加上长得胖,堵在档口前就像一堵墙。
食堂里筷子碰撞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哪个不长眼的吃了彪哥的培根?”一个年轻的寸头从桌上站起来,发号施令一样把所有人吼了一圈。
角落里的赵雪妮开始觉得这事儿有点荒唐了。
“别说话。”商棋对她打唇语,又摇了摇头。
她眉梢一抬。
有没有搞错,就为了几卷培根?
狗都没这么护食。
“我他妈在问——是,谁,吃,的!”龙彪往档口玻璃上狠狠拍了四下巴掌。
“我吃的,怎么了?”赵雪妮腾地站起身。
声音不大,但安静的食堂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姐啊,叫你别说话……”商棋恨铁不成钢地扯她衣角。
已经晚了。
龙彪转眼移步到他们桌边,冷冷盯着赵雪妮,“你哪来的?”
赵雪妮胳膊一抱,朝这哥们斜了一眼:
“新来的。”
“彪哥,她刚来不懂规矩,不知道培根都是给您留的,怪我没提醒……”商棋一脸的赔笑。
他这种卑微的店小二表情看得赵雪妮蹭地窜起一股火。
“我说大哥,你知道食堂啥意思不?”她一指那档口,用同样抑扬顿挫的语气大喊,“公,家,的——!”
龙彪耳膜一震。
似是从没有人胆敢反抗自己,龙彪反应了几秒,冷声一哼,“公你妈呢?这个厂都是老子的!”
他挥手就要推开赵雪妮。
那一掌下去能把她打个趔趄。
赵雪妮闭了闭眼。
她知道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强出头会吃亏,但她认了。
那瞬间却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疼痛,而是听到骨节“喀喀”一折。
“……我操!”龙彪闷哼一声。
“有完没完了。”熟悉的声音懒懒响起。
赵雪妮睁开眼,就见一身黑衣的许漠站在龙彪身后,把他侧脸摁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另一只手反拧他胳膊,又往背上压了压,似乎没用什么力气。
龙彪疼得龇牙咧嘴,“哎呦喂,许厂……”
而许漠淡淡看着痛苦到扭曲的身下人,拍了拍他涨得通红的脸,语气听不出情绪:
“起来,给人姑娘道歉。”
-
一间木屋盖成的办公室里,赵雪妮仍抱着胳膊,目光淡淡扫视屋里的一群饲养员。
从气质到穿着,他们全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大字:
牛,鬼,蛇,神。
他们回视自己的眼神也很一致——
你瞅啥?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扔进男子监狱的唯一女犯人。
想到这,赵雪妮笑了一下,有声的。
这下连旁边的许漠也扭头看了过来。
“别看我。”赵雪妮憋住笑,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地上扬,“这屋子阳气太重,我有点遭不住。”
“那你来了正好平衡一下。”许漠双手插着裤兜,往她这儿一抬下巴,“赵雪妮,新来的饲养员。”
就算是介绍她了。
但她不是来开直播的么?
“我什么时候成……”
“这边,李伟方峥王汉明孙大国商棋罗晓龙彪。”许漠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不带任何感情地报菜名一样念完所有人名字,“今天就算互相认识了,各回岗位,散会。”
赵雪妮愣了下,“哎不是……”
“哦。”许漠转身要走时停了下,“还差一个金叔,他今儿请假。”
“我问的不是请假那个。”赵雪妮轻声说。
背过身去的许漠侧过半张脸,鼻梁刀刻般直而高挺。
“他的事——”她抬手指向龙彪,“还没完。”
“你他妈有完没完?彪哥已经道歉了!”叫罗晓的寸头一拍茶几叫起来。
刚才在食堂给龙彪帮腔的也是他。
他是牛鬼蛇神里的鬼,伥鬼。
龙彪摸了把青皮光头,歹歹一笑:“直说呗,你想怎么了?”
许漠整个人都转回来,语气微沉,“龙彪,她是女生。”
“哟,厂长,您是没看见,她刚才嚷嚷的时候——啊,可不像个娘们儿。”龙彪往后一靠,“啊”地打了声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
几个饲养员看他那德性,开始你一眼我一眼地笑。
“怎么了,很简单。”赵雪妮一听这种男人对着自己窃窃私语的低笑就心烦,她只想快点了事:
“食堂是所有人的食堂,培根是大家都可以吃的培根,懂?”
笑声止住了。
许漠往身后吧台一靠,作壁上观看着赵雪妮的侧脸,眼里有些意味深长。
“你挺牛逼啊?”罗晓“哐”地站起,指着赵雪妮的脸:“刚来第一天就想做大姐?”
“说话。”赵雪妮不耐烦地也往后一靠,直直盯着龙彪,“懂,还是不懂?”
龙彪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他很明显不甘心输给一个女人,但又顾及到什么,所以第一时间往许漠那儿看了一眼,赵雪妮清楚看到了这一眼。
龙彪在厂里横行霸道,但他怕许漠。
至于许漠跟这群牛鬼蛇神有什么关系,赵雪妮暂时还没看透。
“爱吃吃呗,我操。”龙彪不屑地挥手一笑,站起来提了提裤子,对旁边几个小弟似的男人挤眉弄眼,“厂里来了女人,以后言行举止都他妈的注意点啊!”
他出门时经过许漠,脚步顿了顿。
许漠比他高出半个头,他抬头又看他一眼,没说话,一脚踢开了门走出去。
没过半分钟,饲养员都走光了。
屋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像打完仗后只有硝烟弥漫的的战场。
赵雪妮的理智一点一点回笼。
龙彪这种刺头在东北不要太多,他跟自己决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未来会发生什么她现在完全不想考虑,只觉得愤怒之后有种深深的无力。
自己总是突如其来冒出的正义感,真的有意义吗。
无论是几卷培根,还是几片面膜。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不对的,但为什么只有她跳出来撕开一切虚伪的假面。
只有她。
孤军奋战的感觉,挺挫败的。
赵雪妮盯着木地板,忽然在清晨微冷的空气里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那一瞬间,麻痹多时的神经好像活了过来。
她扭过头,看见吧台里的许漠手握咖啡杯,正要仰头喝下去。
许漠与她对视一眼,反手取了个纸杯,杵到咖啡机下边。
30秒后,她眼前有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
许漠又从吧台后摸出一块圆形曲奇,推到她面前。
曲奇装在一次性透明袋子里,却没有产品名。
……自制的?
“巧克力味,甜的。”许漠喝了口咖啡说。
赵雪妮觉得这一杯咖啡一块曲奇来得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虽然她早上确实很馋咖啡。
但许漠刚才一味地看戏,现在送温暖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许漠见她没动,拉开抽屉,直接抓起一把曲奇堆到桌上。
各式各样用模具压出的可爱形状,小熊,小狗,小兔子,能有十几块。
“自己挑。”许漠走了出去。
-
既然许漠说的是“自己挑”,赵雪妮就很严谨地从那一堆曲奇里挑出三块小兔子,剩余的放回抽屉。
她被分配去了一号养殖场。
然后就迎面撞上了龙彪的伥鬼,罗晓。
然后就发现这是自己被鸵鸟咬破皮草的场子。
生活真奇妙。
不过呢,她这次早有准备。
赵雪妮取出一顶法式度假风宽檐帽,帽沿镶了颗珍珠。
她往头上一戴帽子,单手把香奈儿菱纹包包挎在肘弯,扬起下巴,以一个十分洋气的姿势环顾一圈——
大小姐驾到。
“喂,快过来干活!”罗晓正从地上搬起一筐白菜,没好气地冲她喊。
她从帽纱的阴影里懒懒看他一眼,“干什么,怎么干?”
“搬饲料啊!”罗晓把她从头顶看到脚尖,“你以为饲养员干什么的?”
“你不是已经在搬了?”赵雪妮不以为然。
“有道理啊。”罗晓的视线回到她头顶,莫名笑了笑,“那行吧,你去扫沙场,扫地总会吧?”
会,但是不乐意做。
不过就这么着吧,扫地总比搬那些脏不拉几的蔬菜框好。
赵雪妮不是娇气的人。
她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直播助理,所谓助理就是有每天拆不完的快递。拆快递本来是件挺幸福的事儿,但要是面对一屋子堆成山的快递,还要求你两小时内拆完、整理分类呢?
她那会每晚腰疼得直不起来,还特意买了张硬床睡觉。
现在她举着扫帚弯腰在沙地里画毛笔字时,忽然觉得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了。
新的行业,新的生活,唯有那个人,是旧人。
扫了一会儿,赵雪妮好像知道从刚才就有的怪异感在哪儿了。
罗晓自从要她扫地之后就没了动静。
棚舍里只有鸵鸟们咕噜咕噜的闷叫声。
总之没有人的气息。
“有人没?”赵雪妮喊了一声,铁棚里响起回音。
她扔下扫帚出了围栏,“那个谁……寸头?”
一只埋头吃菜叶子的鸵鸟好奇抬起头。
“没叫你,你是秃顶。”她指了指那只鸟。
一直走到门边儿,赵雪妮踹了脚门,踹不开。
到这儿她也明白,自己是被锁住了。
有点意外,但并不惊讶。
从她听说龙彪是原厂主的外甥,以及食堂里的人对他的恭敬态度,她就猜出这是个典型的地痞角色。
至于他究竟要对自己下多大的狠手,许漠究竟和他是不是一边儿……
赵雪妮抬头看向角落里的监控。
答案,很快就可以揭晓了。
第5章 5 可能是受人欺负了
巡查完养殖场各车间,许漠回办公室处理工作。
经过咖啡机吧台时他愣了下,拉开抽屉一看,就知道那堆曲奇里少了哪一种动物。
合上抽屉,许漠转身又做了杯热美式。
“今天也太冷了!”商棋进来时直哆嗦地搓胳膊,一眼就看到许漠坐在胡桃木办公桌后喝咖啡的样子。
屋外飞雪漫天,屋里安静暖和,咖啡飘香,有种不问世事的悠然。
商棋搓着手笑,“漠哥,我能整杯喝的不?”
“你随意。”许漠头也不抬地翻文件。
过了几秒,咖啡机启动的空当儿,许漠合上文件夹,往皮椅上一靠,“我说过很多次,咖啡机随便用,别老让我重复,烦。”
商棋挠着后脑勺笑,“知道了漠哥。”
这台全自动咖啡机是许漠去年进厂后搬进来的。
商棋上网一查,发现国内连锁咖啡厅也用这牌子,一台得好几万。
认识许漠之前商棋从没喝过咖啡,但他很喜欢看许漠像专业咖啡师一样在吧台前给咖啡豆称重,研磨豆子,最后端出一杯极致浓郁的黑咖,杯子下还有个精美的杯碟。
商棋从小在镇上长大,许漠是他见过最讲究,也最有腔调的人。
“漠哥,听说上海人早上一起床就得来杯咖啡?”商棋咂了口意式浓缩,苦得五官都皱成一团。
“看个人习惯。”许漠扔给他一袋独立包装的方糖,“还有,我不是上海人。”
“啊?”商棋惊讶地隔空接住糖,“老金说你早就通过那个啥……人才引进落户上海了,好牛逼啊。”
“牛逼又不能当饭吃。”许漠叼了根烟点上火,窝进椅子,长腿往办公桌上一翘,“上海不缺人才,少我一个,东方明珠该亮还得亮。”
商棋看了眼抽烟的许漠,往杯里猛洒糖粒儿:“谁说的,上次不还有个美女从上海追过来求你回公司……”
他声音说着说着变小,因为许漠在烟雾里皱了下眉。
“漠哥,其实赵雪妮跟你挺像的。”商棋决定说点能活跃气氛的。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赵雪妮在场的时候,许漠的气场不太一样。
如果说许漠平时在员工面前一向表现得冷静客观,那他在赵雪妮面前,就会多出一份不冷静,不客观。
比如今早在食堂制服龙彪。
“噢?”许漠探身往玻璃缸里弹了弹烟灰,“她像我还是我像她?”
“这个嘛,还有待观察。”商棋在酒吧兼职,察言观色的本领没少学,“我那天在漠寒送酒,听她闺蜜说,赵雪妮从北京回来好像也有很多苦衷。”
“苦衷?”许漠笑了笑,“你跟谁学的,说话变这么文邹邹?”
“赵雪妮啊,她那张嘴哎哟我去,老厉害了!”商棋搅咖啡的动作慢了下来:
“反正我就是觉着吧,赵雪妮在北京可能是受人欺负了。”
那一瞬间,许漠看着窗外抽烟的目光微动。
窗边一棵墨绿色的冷杉被霜雪压弯了枝桠,扑簌落下雾一样的雪尘。
“许厂长,出大事了!”有人没来得及敲门就直接闯进办公室大喊,是监控室的值班员。
“操,你吓死我了!”商棋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别一惊一乍行不行,几号场的鸵鸟出了事啊?”
“不是鸵鸟,是人!”值班员激动得语无伦次,双手在空中来回比划,“一号场,今天刚来那女的,她的衣服被扒成这样……又趴在地上那样……”
听见一号场,商棋脑中轰得一响,下意识看向许漠。
他一扔烟头,两条腿从桌上放下来,利落地站起身:
“带我过去。”
-
赵雪妮看过一部美国爽片,片儿里的女主角为了复仇,将自己伪装成被残忍奸杀的样子,满身是血地匍匐在地,对着监控器狂喊救命。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了,但就是觉得必须树立点儿什么。
养殖场这群牛鬼蛇神和她以往工作遇到的人都不一样,她不能让自己刚来第一天就受欺负。
赵雪妮脱掉外套,一扔帽子,把毛衣的衣领一直扯到溜下肩膀,然后跑进监控器的范围里拍门大喊:
“有没有人啊,救命,救救我——!”
正在吃草的鸵鸟们被吓得纷纷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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