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没想到上一秒还静如处子的女人下一秒可以疯成脱了缰的野马。
叫了大概得有五分钟,赵雪妮嗓子有点哑了,屋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戏精附体过后,她冷静下来。
牛鬼蛇神不就是把她锁棚舍了么,就算这门没上锁,自己不还是得在里面工作?
她想争的,无非是不任人摆布的一口气。
来日方长,又何必在乎这一时。
想通了,赵雪妮正要把衣领拉回来时,一只大手忽然重重掐住她肩膀,男人浑浊的吐息吹在她头顶:
“叫啊,怎么不叫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被身后人往铁门上一推,整条胳膊都撞上去,肩胛骨疼得快碎了。
“哟,好疼好疼吧?”龙彪怪腔怪调地憋着嗓子,边撸袖子,边朝赵雪妮步步紧逼,“快叫啊,叫许厂长来救你,说许漠我好怕怕哦,大块头他又欺负我……”
“傻逼。”赵雪妮说。
她的肩膀疼到麻木,也许已经淤青一大片,但越是这时候,气势越不能输。
龙彪脸上僵了一秒。
他往旁边呸地一吐槟榔,伸出一根手指,几乎戳到赵雪妮鼻尖:“臭娘们,信不信我揍你?”
赵雪妮没说话,直直盯着他,目光像一根棍子,可以将结冰的湖面捅穿到底。
“我现在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龙彪翘起一边嘴角笑了笑,露出烟熏黄了的脏牙,“你服个软,老子就放过你。”
“你说的服软,”赵雪妮停顿了一会,忽然也笑起来,揉着半裸在外的酥肩,对龙彪微抬下巴,“是有多软?”
“哈哈!”龙彪秒懂地扯了扯皮带,笑得越发猖狂,“那要看你的活儿——”
话没说完,赵雪妮抬膝冲他裆部就是一踢。
“我操啊啊啊啊——!”龙彪捂裆大叫,痛得两眼瞪成铜铃,还不忘腾出一手来抓赵雪妮,“老子今天弄死你!”
她闪身一躲,却还是被龙彪绊了一脚,摔到角落的干草垛上。
干草蓬松又杂乱,她像跌进一张蛛网,半天爬不起来。
“不是很牛逼吗,不是很能跑吗?跑啊!”龙彪捂着裆一瘸一拐地蹩过来,直接拽住赵雪妮手腕,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扯,“我看你这次能跑哪去!”
“放开我——!”那股被龙彪拉过去的不受控的劲儿让赵雪妮彻底爆发恐惧的尖叫。
她慌乱中摸到一个冰凉硬物,情急之下抄起那家伙就往龙彪脑门儿上砸过去。
“赵雪妮!”有人大喊她名字。
铁门被轰地踹开,光线汹涌进来,照亮门边那个挺拔身影,他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赵雪妮挥舞家伙什儿的动作忽然间静止了。
龙彪也似被这吼声震慑,抓住赵雪妮衣袖的手松开了一点点。
下一秒,他双脚腾地离地,整个人被狠狠抵上墙壁。
铜墙“砰”地一响。
许漠单手揪着龙彪衣领把他拎起,手背的青筋在那一刻全部虬曲凸起,像龙纹身上的青鳞,声音也带着极力克制的怒意:
“想横着出去是吗,我成全你。”
“许厂长,你……咳咳,你要为我出头啊!”龙彪掐着嗓子咳嗽,许漠一松手,他顺着墙根滑到地上,又指向赵雪妮:
“这娘们诬陷人,见我一来……咳咳,我一来她就把衣服脱了,想仙人跳害老子!许厂长,你真的要为了她坏了厂里的规矩?”
赵雪妮撑地坐起来,她看了眼寒气凛人的许漠,默默心虚地把衣领拉回锁骨边,眼前突然一暗——
一件军大衣扑面盖到了头上。
她一把扯开军大衣,头发立刻乱成一团,刚想说什么时,许漠走过来挡住她视线,地上的龙彪就在他两腿组成的三角形之间。
“正好,我也想谈谈规矩。”许漠两手抄进裤兜,不紧不慢地说,“今天的事,就按厂里一贯的规矩来了结。”
“你说的。”龙彪玩味地看了眼赵雪妮,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许厂长的意思是要替这娘们出面?”
“她的账算我头上。”许漠面色冷然,“至于我跟你的事,一并解决。”
“哈哈,行啊,许厂长要为一个娘们撕破脸皮,我没意见。”龙彪撑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掌心粘着的草穗,刚才唯唯诺诺的表情瞬间变成阴狠歹意:
“按规矩来,飙车,后果自负。”
“行。”许漠说。
赵雪妮心口剧烈跳动了一下。
飙车?
这鸵鸟场哪儿来的车可飙?
赢了能怎样?输了……又有什么后果?
“我操,你别答应他啊漠哥……!”商棋明显急了,抬手想拍许漠,却又不敢在这时候碰他。
其实许漠的神情自始至终很平静,但赵雪妮能从商棋和监控室那人的表情中感觉到不对劲。
他们在害怕。
来鸵鸟场不过几小时,这里的原始,蛮荒完全颠覆了她对新工作的想象。
许漠和龙彪短短几分钟的对峙,让她有种一脚踩空了的恐慌。自己的一时冲动,好像把本就剑拔弩张的关系直接推向极致。
“漠,漠哥……今天这事儿怨我。”罗晓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拦在许漠和龙彪中间,脸上写满捅了娄子之后的懊悔,“锁人是我出的主意,就想吓唬吓唬她,你别生气,飙车不然就算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孙子插嘴了!”龙彪往罗晓屁股上狠狠一踢,罗晓膝盖一软直接滚到了地上。
那一刻赵雪妮对龙彪的鄙夷到达顶点。
他连自己小弟都下狠手。
“定时间吧,许厂长。”龙彪叼了根草穗,眯起眼睛,“挑个大伙都在的时间,几年没见着这么大场面了。”
罗晓撑着地面抬起脑袋,“漠哥,别去……”
“后天下午两点,一号棚舍外面。”许漠声音冷如生铁,“你舅那天来厂里,他当裁判,玩点公平的。”
龙彪脸色乍变,“……操,我舅要来?”
“谁输,”许漠从裤兜抽出右手,在龙彪胸口不轻不重地点了三下:
“谁滚蛋。”
-
“……那个。”龙彪和其他人已经走了一会儿,赵雪妮窝在干草堆上,看许漠靠着对面墙壁,一言不发抽着烟,心里一点一点擂起小鼓,“你们说的飙车,是怎么个飙法,很危险?”
许漠看她一眼,比刚才看龙彪的时候更犀利。
“你别管,好好上你的班。”沉默几秒,许漠站直身。
几只鸵鸟从围栏里探出头,伸长脖子想和他玩。
许漠推开它们脑袋,鸵鸟们又灰溜溜缩了回去。
“我是不是惹到你了?”许漠经过自己身边时,赵雪妮看着地面说。
“什么?”许漠停在她面前。
赵雪妮身上还披着他扔过来的军大衣,坐在一级台阶高的草堆上,头一垂下来,就有了做错事的模样。
“那个比赛,一定要去吗?”她仰起头,眉毛皱在一起,执拗又坚强,“许漠,我不需要你为我强出头,如果有人非要针对我,我可以走。我能走,但你不能走。”
赵雪妮故意将最后一句话说重了些。
她并不觉得养殖场的工作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之所以答应来,只是因为许漠对她说了那句话。
——我需要你。
但如果她的到来只会给许漠添麻烦,她宁愿尽快消失。
“谁说你能走?”许漠似是觉得奇怪,他弯下腰,手撑膝盖,靠近了一点儿盯着赵雪妮,“你是我招进来的人,懂不懂?”
许漠忽然俯身而来的近距离让赵雪妮呼吸乱了一下。
她不自觉抱紧双膝,视线乱转一圈,最后瞪着许漠腰间垂下来的一串钥匙扣,上面有……好多钥匙。
“我可以申请辞职。”她说。
“不予通过。”许漠看着她眼珠乱转时扫来扫去的长睫毛,轻轻笑起来:
“哎,赵雪妮,你是不是误会了?”
赵雪妮迷惑地啊了一声。
许漠能一脸霸气地说出“她的账算我头上”这种霸总小言经典台词,很难不让人误会吧。
“龙彪想做厂长很久了。”许漠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舅知道他是混子,一直没把厂交给他,他早就想借机找我的茬,你今天是恰好撞枪口上了。这场比赛,早晚都得来。”
……真实的理由总是朴实无华,可以让人的少女心碎成一地渣。
赵雪妮张了张嘴巴,半天过去,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忽然想到许漠推开铁门那一刻。
他在逆光中的影子,让她在最害怕也最疯狂的一刹那,从身体到指尖都被一股汹涌的暖意包裹。
“不过,有个问题我倒挺想向你请教。”许漠走到角落,抬脚将她刚才准备砸龙彪的东西踢起来,握在手中,对她挑了挑眉:
“你认真的吗,铁锹?”
第6章 6 一秒钟
铁锹砸脑勺,不死也得开个瓢。
但赵雪妮当时没想这么多。
她一向遇强则强,从小脾气像炮仗,一点就着。
印象里,自己凭着一副又虎又彪的性格,还真没受过任何欺负。
除了眼前这个人……
许漠大概捕捉到赵雪妮忽然幽怨起来的眼神,把铁锹放回原地,很轻地说了一句:
“碰上龙彪那种不要命的,别老是那么犟。”
“那你告诉我,”赵雪妮盯着他侧脸,“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等——”许漠扭头看向她,一贯平静的眼底那一秒似乎骤然收缩。
军大衣从赵雪妮肩边滑下来,露出她还裸在外面的半边肩颈,一道如山峦般起伏的优美线条。
她的长发盘在后脑勺,此刻已经乱了,毛衣领口刚才被龙彪扯向一边,还没来得及拉回来。
“等什么,等谁?”她定定地看着许漠,目光带着些微冷意。
有那么几秒,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对视着,彼此脑海中都跑马灯似的想起许多过往。
气氛安静到诡异的时候许漠说,“今天情况特殊,不舒服就提前回家吧。”
他反身走了出去。
棚舍又静下来。
赵雪妮整理衣领的时候碰到撞过墙的左肩,忽然钻心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人对痛觉的感知大概与心境相符。
比如此时此刻,许漠回避了她的问题,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这种被他冷冷忽视的感觉,好像一只大手在她心脏捏了一把,然后攥住很久都不放,酸涩的,难以呼吸的,后劲很大的,难受。
“赵雪妮,你说你一天天到学校干嘛来了,啊?”高中班主任老徐把她喊到教室外的走廊训话,“文化分简直不堪入目,你抓紧和家里人商量走艺考吧。”
“我不。”十八岁的赵雪妮斩钉截铁:
“我不进娱乐圈。”
老徐不可置信地推了下眼镜,“不走艺考?你这成绩要能上大学我把眼珠子抠出来。”
赵雪妮懒得理他,原地磨着鞋底。
“还有,谁说艺考就是进娱乐圈?你当那地方是人人都能……”老徐说着看了眼赵雪妮,到嘴边的否定句一下吞了回去。
赵雪妮优越的五官和骨相还真没准能当个小明星。
她家父母把她保护得很好,不想让女儿进娱乐圈的大染缸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高二是最关键的时候,你要想提文化分那得下大功夫……”老徐边说边往楼梯拐角那看了一眼,忽然低声喊了一声:
“许漠,你来一下!”
这名字让赵雪妮没忍住舔了舔牙齿,跟着转头看了一眼。
出现在转角处的人穿过一整条走廊而来,他的黑色校服拉链拉到最高处,领口竖起,双手抄兜,每走过一间教室,窗边就有一阵小声尖叫。
哇哦,男神。
赵雪妮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徐老师早。”许漠插兜的肘弯松松夹着一本高中物理,他往赵雪妮脸上扫了一眼,眼底没有丝毫波澜,满脸写着两个字,不熟。
“许漠啊。”老徐一向有两幅面孔,对全校第一名许漠,那是如沐春风,春风化雨,“下周开始一帮一学习活动,你有想帮助的同学吗?”
赵雪妮个头只到许漠肩膀,她转着眼珠自下而上打量他,早就听说男神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鼻梁逆天的高挺,今天近距离一看果然如此,感觉可以坐在上面溜滑梯。
“暂时没有。”许漠的目光缓缓转了一圈,了无痕迹地滑过赵雪妮,看向老徐,“您有什么建议?”
“我是觉得嘛,咱们班很多同学还是很有发展潜力的。”老徐搓着手,有点为难地笑了笑,“比如赵雪……”
“不。”许漠说。
他转身进了教室。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兴趣,需要多长时间?
对赵雪妮来说,是一秒钟。
许漠转身的那一秒钟。
“你疯了吗?”月考成绩出排名那天,乔诗语伸出一根食指,指尖顺着墙上的名次表,从第一行一顺儿划到了最下面一行:
“许漠比你多出400分啊!你要怎么跟他同桌?”
“一分一分地追呗。”赵雪妮摘开红色水性笔,踮起脚,在许漠的名字后面画上一颗小红心,再给那颗心涂满红色:
“既然他不愿意过来,那就只好我去找他啦。”
许漠走进教室时顿了下脚步。
他撇头看了眼门口的公示墙,正要发物理试卷的手一瞬间捏紧。
“许漠,我帮你发卷子呀。”同桌女孩笑吟吟过来,从许漠手里抽出试卷时,没有抽动。
她不解地随他视线看过去。
脸边肌肉僵硬地一跳。
许漠名字后面那颗红心格外醒目,而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的对角线右下方,赵雪妮的名字后面,多出了一支弓箭。
调皮的丘比特往那颗心上射了一箭,又扑扇着翅膀离开人间。
于是他和她的爱恨情仇,都变成神的游戏。
许漠走出棚舍时,靠着门边的铁皮发了会呆。
他从没想过会再遇到赵雪妮。她是冬天里穿过树林缝隙的阳光,美丽,温暖,明亮得刺眼。他常常要挡住眼睛,才敢在手指的间隙中抬头望她一眼。
但仅仅是这遥望的一眼,就让他感到自惭形秽。
手机忽然在这时响了一下,许漠接起电话,走进平原上的风雪里,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妈,怎么了。”
“你,你是谁呀?”电话那边的女人小心翼翼,提防着他,“你把电话还给我儿子,我要找他说话,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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