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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口一片开阔的水泥地，水泥地一旁便是城市道路。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徒剩光秃秃的树干，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
慕辰将车停在水泥地上的停车位线里，却没有着急立刻下车，而是透过车窗打量起福利院的大门来。
那是一扇高约三米，宽约五米的铁栅栏大门，“市福利院”四个漆红大字悬挂在栅栏门的金属立杆尖刺上。
里面的欧式建筑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建筑塔顶尖细高耸、窄条的长玻璃窗漆黑无光，看起来有些严肃、寒寂。
慕辰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方向盘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慕督查，我们还不下车吗？”唐苏问。
“嗯。”慕辰熄灭引擎，“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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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的门卫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瘪老头，慕辰走到门卫室外的时候，他正低头看着手机里的视频，嘴里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压根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咚咚！
慕辰敲了敲门卫室的玻璃窗，他才抬起头，眼里的神情本原本很是不耐，但是在看到慕辰的那一刻，不耐的神情立刻变成了谨慎，原本佝偻着的脊背也顿时挺了挺，“你、你好，干什么啊？”
“你好，我和太太想要来贵院领养一个孩子。”慕辰开口道。
“额。”门卫的脸上立刻堆起笑来，眼神却往慕辰身后瞟，“您太太在哪里？”
“我在这里。”唐苏从慕辰身后探出头，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紧挨着慕辰，甚至双手攀住了他的胳膊。
“哦。”门卫又瞟了她一眼，从一旁的桌子上拿出一个本子递给慕辰，“那来登记一下吧。”
唐苏又躲回慕辰的身后，她听见他拿起笔，在本子上沙沙沙地书写下信息。鼻端萦绕着他身上好闻的青松气息，这气息让唐苏稍稍安心了一点。
没有想到，十五年过去了，福利院还是这个门卫。他看起来已经不记得她了，也苍老了很多，但是唐苏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些不好的回忆跟着翻涌了上来。
有的记忆很模糊，有的记忆很清晰，但都被烙上了恐怖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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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
“呜呜呜。”
福利院里总是充满了孩子的哭声，但是没人敢在白天哭，也没有人敢在这里的老师面前哭。
“唐迁，我们逃跑吧，呜呜呜。”四岁的唐苏已经学会了在深夜咬住被角来压制住自己的哭声。
“苏苏乖，你想怎么逃呢，这里的铁围墙真的好高。”唐迁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可是，我不想去院长的休息室。呜呜呜。”唐苏抬手抹掉泪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福利院的传统，所有的小女孩五岁那天都会被带去院长的休息室过生日，可唐苏知道，那根本就不是过生日，是院里对孩子们的试炼。
传言中，一脸横肉的院长的真身是猪妖，会在孩子们满五岁生日那天现出妖身，将比较弱小的孩子吃掉。
唐苏一直觉得这个传言是真的，因为她的好几个朋友在去过院长休息室后没多久就生病去世了。
有一次，她半夜起来上厕所，甚至听见了院长休息室里传来了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哭声十分绝望、十分惊悚，唐苏想找人求救，却被老师捂住耳朵拎回了寝室。
第55章
还有五天就要过五岁生日的唐苏对此感到惶恐，“我们逃跑吧，呜呜呜，我不想被猪妖吃掉。”
唐迁皱眉，拉了拉她的小手，又替她擦掉眼泪，“别哭了，那我想想办法。”
“能找到办法吗？”唐苏逐渐停止了哭泣，月色下她的小脸一片惨白。
“嗯，一定能的。”
三天后的深夜——
孩子们已经熟睡，值班老师也早就躺在了折叠床上。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床被子动了动，一个幼小的身影掀开被角从床上钻了下来。
他快速地穿好鞋，套上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几米之外的另一张床边，轻轻地推了推床上的人。
唐苏幽幽转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刚要发出声音，便被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嘘，悄悄的别出声。”是唐迁的声音，“起来把衣服穿好，我们离开这里。”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了，唐苏呆了下，但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点点头。她摸索着从一旁捞起自己的外套穿上，跳下床。
唐迁拉住她的手，对她比了一个无声的口型，“走吧，跟我走。”
两个人猫着身子，脚步放得极轻，甚至屏住了呼吸，就这么摸着墙边，一路走出了寝室。
走廊里光线很昏暗，一个人影都没有。唐苏紧张的手心都出了一层汗，只能紧紧地握住唐迁的手。
但很顺利，他们一路沿着走廊摸下了楼，顺着楼梯拐出了福利院的大楼。
室外是开阔的塑胶操场，高杆灯投下明亮的光线，像这里照得一览无余。
两个小小的身影快速从操场上跑过，移动到了操场的铁栅栏墙角下。
这么一阵小跑后，两人都气喘吁吁。
唐迁俯身撑着膝盖，指着墙脚下一个宽约三三十厘米的墙洞说，“就是这里，前天我在这里活动的时候，发现这里有一个狗洞。我们可以从这里钻出去。 ”
那处狗洞被荒草挡住，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
唐苏欣喜地抱住唐迁，激动地蹦蹦跳跳，“太好了，太好了，不用被猪妖吃掉了。”
唐迁无奈地笑笑，稳住她的情绪，“好了。我先出去，到外面接你。”
说完，他趴下身，先将头伸了过去。唐迁在同龄小男孩里算是长得高的，但是因为长年吃不饱饭，一直很瘦弱，因此他轻松地钻了出去。
“苏苏，快过来！”他趴在狗洞对面叫道。
“来了！”唐苏也学着他的动作，俯下身，爬进草丛。
然而她刚刚把头伸进洞口，便听见身后的高楼上传来一声怒吼：“谁在那里？干什么的？”
“快快，我们被发现了！”唐迁叫道。
唐苏立刻加快了动作。
与此同时，福利院里的警报声响了起来。人声逐渐喧嚷起来，“有孩子逃跑了！保安，快抓人！”
唐苏已经钻出了半个身子，唐迁俯身抓住她的手。
一旁的水泥地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唐苏侧头看过去，只见又黑又瘦的门门卫两三个箭步冲了上来。
他一把拎起唐迁，黝黑突兀的下巴上镂刻出深刻的木偶纹，眼白甚多的双眼因为兴奋而外凸，“小崽子，竟然敢越狱！”
唐迁双手双脚拼命踢打，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幼童，在绝对的力量差值面前，这些挣扎都无济于事。
“你放开他！”唐苏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猛冲过去，一头撞到门卫的腿上。
“嘶！”门卫被撞得趔趄了一下。
“找死！”他低头，直接一脚飞踹到唐苏的肚子上。
“唔！”唐苏飞了出去，撞到铁栅栏上，然后滚落到地上，陷入了昏迷。
“苏苏！苏苏！”
-
“苏苏？”慕辰的声音将唐苏从梦魇中拉回。
她抬头，望进一双略带担忧的蓝色眼睛。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慕辰说着，将她紧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指轻轻掰开，然后握在了手里，“我们进去吧。”
“嗯。”唐苏全程都懵懵地，甚至没有注意到慕辰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她跟着他的步伐跨过福利院的大门，他掌心的热度隔着皮手套传来，她内心的不安逐渐得到抚慰。
“这里，和唐小姐记忆中的样子一样吗？”慕辰突然开口问。
“嗯，变化不大。不过自从我被收养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算起来，已经有十五年时间了。”
“唐小姐，从踏进这所福利院开始，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紧张惶恐。”慕辰牵着她，走上台阶，“你要不要回车上等我？”
唐苏摇摇头，“我，没关系的。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我们还是在一起吧，不是需要我扮演你的妻子吗？”
慕辰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她，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整理了下肩头的羊绒披肩，“既然如此，那么希望我的太太可以全心全意地相信她的丈夫。只要我在，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
他的眼里星光璀璨，仿佛容纳下了一整个宇宙的星辰。
唐苏完全呆愣住了，她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一种更加强大的汹涌情绪将她吞没，将几分钟前那些晦暗的、不安的情绪尽数冲刷。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慕辰突然俯身靠近，英俊的面庞骤然放大，唐苏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突然都涌了上来。
“有人在楼上观察我们。”他凑到她耳边悄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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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是想要领养什么样的小孩呢？对年龄和性别有要求吗？”接待老师边走边问。
慕辰一边观察走廊两边的告示栏，一边答道：“领养小孩不是单方面匹配，院里孩子的花名册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可以啊，没问题。两位请先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办公室做个登记。”
正说着，前方走廊上的一扇双开门忽地被人打开，一个油头肥耳的胖子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了出来。
唐苏的脚步一顿，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住了。
猪妖院长怎么还活着？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长大后，唐苏想起那些关于院长的谣言，反应过来猪妖一说都是假的，她也逐渐明白了当年那些在休息室里的孩子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心里对唐迁的愧疚和怜惜之情也日益加深。
可恨那个畜牲院长早已暴毙而亡，不然她真的想回去手撕了他！
可是，看这面前一模一样的面孔，唐苏惊诧了，为什么还是他？难道院长真的是猪妖化身，拥有不死之身？
“院长好！”接待老师主动打招呼。
“唔。”被称作院长的男人点了点头，他穿一件枣红色的西装马甲，每一颗纽扣都被绷得快飞出来似的，也不知是他是如何将自己那身肥膘塞进这件剪裁精良的衣服的。
“嗯嗯。”院长一边低声应道，一边盯住唐苏。
“他们是干什么的？”院长挂断电话转头对接待老师问道。
此刻，接待老师已经走到了前面那间办公室的门口，而唐苏和慕辰刚好经过院长办公室门口。
虽然被院长肥硕的身躯挡住了大半的视线，但是唐苏还是一眼便看到了他身后，那个斜倚着门框抱臂看着她的男人——竟然是唐迁！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唐苏几乎疑心，自己出现了错觉。
“这对夫妻是来领养小孩的。”接待老师答道。
“哦。”院长看向一旁的慕辰，眼睛半眯起来。
“夫妻？”他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院长狐疑地回过头，“唐先生？怎么，你认识这对夫妇吗？”
唐迁直愣愣地盯着唐苏，琥珀色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唐苏动作极其轻微地朝他摇了摇头，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唐迁忽然笑了一声，“陈院长说笑了，我的朋友都还是未婚人士。”
陈院长嘿嘿笑了一声，扭头朝房间内走去，“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玩不够。要我说，早点结婚也没什么不好嘛。唐先生还是单身吧，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
唐苏暗暗松了一口气，身旁的慕辰揽过她的肩膀，“苏苏，我们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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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就是我们福利院所有孩子的名单了。我们院里一共有一百三十八个小孩，年龄从三个月到十五岁不等，其中男孩有五十六个，女孩有八十二个。”接待老师说着，将一沓资料朝慕辰和唐苏递过去。
慕辰接过资料看起来，唐苏也拿过一份福利院简介翻看着。
福利院宣传单的左上角就是院长简介，贴着一张他被美化后的照片，下面是一行文字：“院长陈其原，毕业于……”
“请问，陈其原和陈其因是什么关系呢？”唐苏放下手里的资料问道。
接待老师被问得一愣，反问道：“慕太太您认识我们前院长陈其因吗？”
唐苏摇了摇头，“只是对这个名字很熟悉，毕竟当年陈其因的案子是我们市的头条新闻。”
“那慕太太您的记忆力真的挺好的。陈其原院长是陈其因院长的亲哥哥，两人是双胞胎，当年陈其因院长出了意外后，我们福利院院长便由陈其原接任了。”
唐苏点点头，没想到福利院院长一职还成了世袭制了。
慕辰蹙眉问：“陈其因当年发生了什么？”
第56章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天是他和妻子的结婚纪念日，两人本来约好了要去一家高级餐厅庆祝。但陈院长一直在办公室处理工作忙到了很晚，直到大约晚上八点的时候，陈太太一直没能打通他的电话，陈院长也没有如约赴会。”
“陈太太辗转联系上了院里的值班老师。但是当他们到达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他趴在办公桌上，人已经没有了心跳。”接待老师娓娓道来。
慕辰问：“他的死因是什么？”
“陈院长是过劳猝死。市里给他颁发了一级劳模的奖章，后面院里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
慕辰看了唐苏一眼，显然对这个说辞有些不太相信，“那么，刚刚我太太说的当年的新闻头条是指？”
接待老师摇摇头，“那只是当年一些捕风捉影的谣传罢了，后面警方可是出了正式通告的。慕先生，您不必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是继续看看有没有合您眼缘的孩子吧。 ”
唐苏听得有些心神不宁，她站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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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哗——
唐苏捧起一捧凉水扑到脸上，冰冷的寒意让她清醒了些，但是那些晦暗的记忆还是断断续续地涌进脑海。
十六年前的隆冬深夜，漆黑的杂物间里，两个幼童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杂物间没有灯光、没有窗户、也没有暖气，只有空气里漂浮着的灰尘的气味。
黑暗将所有的恐惧无限放大。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唐苏绝望地问，她肚子很痛，还发着高烧，身上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唐迁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右脸颊高高肿起，一只眼睛挂着乌黑的眼圈，嘴角也破了残留着血迹。
他将唐苏抱在怀里，“不会的，我们会活下去的。”
“可是我觉得好热，我还好渴，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她抓着唐迁的胳膊，抬头仰望那并不存在的窗户，“那边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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