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迁蹙眉，将冰凉的手指放在她的额头上，“这样还热吗？现在可是冬天，怎么会觉得热呢？苏苏，你烧得好厉害。”
他将下巴抵在唐苏的头顶，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不要怕，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救我们出去的。”
唐苏闭着双眼，无意识地嗯了一声，身体竟然开始抽搐起来。
“苏苏？苏苏？”唐迁被吓得魂飞魄散，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将他淹没。他掐了掐唐苏的人中，又给她拍了拍背，唐苏结束了短暂的抽搐，但整个人依然昏迷不醒。
“苏苏！你醒醒啊！我们去医院!我去叫老师。”他轻轻将唐苏放到一旁，跑到门口，开始疯狂地锤门，“有没有人啊？老师，老师在不在？救命，救救我们——”
凄厉的呐喊响彻了整个楼道，但是外面依然毫无动静。
唐迁没有放弃，继续用拳头砸门，用脚踢门，用肩肘去撞门，砸得防盗门哐哐作响。
“救命啊！有人快不行了！”
犹如一只困兽，唐迁已经失去了理智、失去了痛觉，他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即使拳头砸破了皮、磨出了血，他依然没有停下向外界求救。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两小时，当他的手已经痛得麻木，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咯吱——
门扇传来不堪重负的声响，一道光照进来，勾勒出来人高大而诡异的剪影，是院办老师。
“吵什么吵！你们这些不懂感恩的白眼狼，就该被冻死在这里。”他走进来，一把拧起唐迁的耳朵，将他一头撞到了杂物柜上。
“我、我们，后天就是要去院长休息室的日子了。”唐迁挣扎着说道。
休息室三个字让院办老师一愣，是了，后天就要送一个孩子去院长休息室，原本的人选是唐苏。
“如果苏苏生病死掉了，她就不能去院长休息室了。院长会生气的。”唐迁继续说道。
不知是被唐迁的话打动了，还是良心的闪现，院办老师眼珠子一转，“那你们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我们以后再也不逃跑了。”唐迁乖巧地答道。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错了，那么就给你们一次恕罪的机会。”院办老师露齿一笑，犬牙骨白森寒，在月光下格外瘆人。
两天后。
唐苏躺在院医务室的病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还有五个小时，她就要被送进院长休息室，然后被猪妖吃掉了。
她这么弱，现在还病着，一定没有办法逃过猪妖的试炼的。
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滚进白色枕头，浸染出大片的深色水渍。
五岁的唐苏绝望地躺在床上，等着接受自己的命运，在惶恐不安中，辗转反侧。
就这样，她一直静静地等待着，从日头高悬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当窗外的晚霞照进来一片黄橙橙的光。
仍然没有人来接她去院长休息室，没有人来强制她去参加那可怕的试炼。
唐苏心里开始萌生起一点希望，这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放大，直至深夜，护士来替她量体温。
“姐姐，现在几点了啊？”
“你还睡着呢？都快十一点了，快别玩儿了，早点睡觉身体才能恢复的好。”护士捏了捏她的脸。
唐苏的眼睛顿时亮了，竟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那么今天肯定不会让自己去院长的休息室了！
她紧紧捏住被子，等到护士掩门出去后，才激动地双脚乱舞将被子踢得上下翻腾！
一定是因为自己生病了，得到了老天也得垂怜，所以院里没有让自己去接受试炼！
啊啊啊，竟然有这么好的事情！她太开心了，想要立刻将这个好消息给自己的好朋友唐迁哥哥分享。
奇怪——唐苏停止了踢腾，被子静静地落下来。
奇怪，怎么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唐迁呢？他怎么没来看自己呢？他不会也生病了吧？
唐苏忽然担忧起来。
不对，如果他生病的话，也会住到院医务室里来。
医务室是院里的孩子们唯一喜欢的地方，只有在这里没有人会打骂他们，只有在这里他们能被人温柔地对待，只有在这里他们的伤口能得到处理缓慢愈合。
那么唐迁到底去哪里了呢？他不会又被老师抓去关小黑屋了吧？
唐苏坐起身，想立刻跳下床去找唐迁，但手背上的针头传来刺痛——她还输着液，如果偷偷溜走，又会被护士姐姐批评的。
唐苏想，今天没有见面也没关系吧，也许唐迁是有什么别的事耽误了，要是明早他还不出现，那不论是有什么困难，她都要去找他。
就是这一念之差，成为了日后多年以来，反复煎熬着她内心的火炉、永远让她隐痛的沉疴、以及无数次让她一身冷汗惊醒的噩梦。
虽然即使历史重来，她此刻去找了唐迁也依然改变不了命定的结局。
但在无数个独自饮泣的深夜，唐苏都一遍遍地希望，希望那晚被送进院长休息室的人是自己。
第二天，当唐苏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唐迁推开了她的房门。
“唐迁！”唐苏立刻叫他。
唐迁抬起头来，唐苏立刻呆住了，他的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种破碎的东西，仿佛一天未见就变了一个人一样，身上散发出一种近乎腐烂的晦败气息。
他走路的样子有点跛，慢吞吞地，似乎忍着极大的痛苦，终于走到了唐苏面前。
“唐迁，你怎么了？”唐苏刚问出口，便被唐迁一把抱住。
“苏苏，怎么办？我觉得我的灵魂已经被撕碎了。”他的声音颤抖虚弱，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淡定从容。
那句话就像是刻进了唐苏的骨头里，她每每回想起来，都会感到心口的灼痛。
那个时候的唐迁，其实也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孩子。
-
泪水被水龙头一起冲掉，唐苏起身，抹掉脸上的水痕。
镜子里映照出站在她身后的人，他还是熟悉的摸样，甚至将头发染回了黑色，双眼像迷人的琥珀石，耳垂上一串月牙状耳饰会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曳。
他正微微靠着墙，但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其实他和墙面离着一定的距离，并没有贴实了靠上去——他大约是嫌那上面脏。他盯着唐苏，眸光暗沉沉的，就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风平浪静的海面。
“唐迁？你怎么会在这里？”唐苏转身，朝他走近了两步。
“那你呢？为什么要配合督查官先生扮演夫妻的戏码？”他挑眉问道。
“我、我们，事出有因。”唐苏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但是又蓦地停住了，她悻悻地收回手，声音弱了几分，“你为什么会认识这里的院长？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
“我也是事出有因。”唐迁的目光落在她缩回去的那只手上。
“不要再来这里了。”唐苏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和这里发生联系。”
“那么你呢？”唐迁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烈，似乎有汹涌的情绪即将喷薄而出，“你能答应我，永远不要和那位督查官先生联系吗？”
第57章
“什么意思？”唐苏被他的突如其来的要求搞懵了，“我为什么不能和慕督查联系？”
唐迁浑身散发出冷冽的寒意，他上前一步和她拉近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为什么？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和我们成为同一类人。因为他和我会永远地站在对立面。”
唐苏的手被他攥得很疼，她吸了口气，“对立面是什么意思？唐迁，你是不是对慕督查有什么误会？”
“误会？”唐迁的眉头轻轻拢起。
“唐迁，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情。我已经到异能局登记了自己的异能，我发现异能局不是我们之前想象的那个样子，异能局的督查也不是善恶不分、只懂滥用权利的暴力执法者。”唐苏看着唐迁的眼睛说。
“只要我们坚守住自己的本心，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那异能者管理法对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如果可以，我们还能利用自己的异能做一些美好的事情。”唐苏说。
“不违法乱纪……做一些美好的事情？”唐迁抓着她手的力气稍微松了一些。他自嘲地笑了笑，“苏苏，这就是你对这个世界的全部认知？”
“……”
“那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督查官给你灌输的就是这样的思想？这个世界只有正义、友善、和谐，我们要做的就是当一只乖乖兔？”唐迁眼神狠厉得吓人，这一刻的他几乎让唐苏感到陌生，他咬牙道，“苏苏，迟早有一天，你会看清那位督查官虚伪、自大的真面……”
“不要这样说他！”唐苏提高音量打断他，“慕督查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唐迁如果你试着了解他——”
“试着了解？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给他被选择的机会，命运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他看着她，又仿佛没有看着她，眼睛失去了焦距，凝视向未知的虚空，仿佛是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
唐苏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突然攥紧，痛得无法呼吸起来，她回握住唐迁的手，轻轻捏了捏，“这段时间，你到底是怎么了，焦虑症复发了吗？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也不接我的电话，还跑到这里来？唐迁，我很担心你，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解决的。”
“我怎么了？我很好，但也许有一天，你会觉得我陌生。”唐迁的眼底有细碎的光，手指细细地摩挲了下唐苏的掌心，他突然瞥向她身后，蓦地松开手，退后一步。
“唐小姐，你还好吧？”慕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的目光和唐迁的在空中短暂相触，两人暗流涌动。
唐苏回头，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慕督查，我没事。”
“因为你在洗手间呆的时间有点长，所以我过来看看。”慕辰解释道。
唐迁开口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
越野车驶离福利院，那片哥特式建筑在雾气中逐渐消失不见。
“唐小姐，真的很抱歉。”慕辰瞟了眼从上车后就一直颓丧在一旁的唐苏，“看来，今天给你带来了很多不好的体验。”
“啊。不是你的错。”唐苏闷闷道，“都是这个福利院的错。”
“关于前院长陈其因的死，似乎另有隐情？”慕辰问。
唐苏点点头，“虽然官方的说法，他是死于过劳。但其实案发初始，警方一直怀疑他是死于他杀的。刚刚那位老师可能只是看到了后面的官方报道，但是我当年还在福利院里，算是当时那件轰动性事件的亲历者，而且那件事情过于恐怖、惊悚，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所以我一直记忆深刻。”
那是十五年前的春天——
午饭过后，是孩子们的午休时间。
明媚的春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寝室里传来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
两个老师在门口怯怯私语。
“哎，你知道吗，前天来的那位女士想要收养唐苏，除了未婚这一点是个明显缺陷，其他条件竟都还不错，有正经工作，打扮得还行，举止谈吐也还可以。她一眼相中了唐苏，收养意愿还挺强烈的。”
“哦，那这么看唐苏那丫头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另一个老师压低声音道：“但是这事不一定能成呢。院长说他不同意，还说今年要给院里新出一条规定，禁止未婚女性领养小孩。”
“院长什么时候管得这么细了？”
“谁知道呢，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总是东一出西一出的。”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的角落里，唐迁的被窝动了动。
当晚，孩子们洗漱完，挨个躺上床，没有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唐苏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走廊外的尖叫声惊醒。
她揉揉眼睛，坐起身，发现不仅是她，几乎整个寝室里的小孩子们都被惊醒了，有的哇哇大哭，有的懵懵懂懂地看向走廊。
走廊此刻灯火通明，奔跑的脚步声来来往往，没一会儿就人声喧杂起来。
“不好了！院长中毒了！”
“快快，快叫医务室。”
“人都断气了，叫医务室干什么。直接报警吧！”
“啊啊啊！”
“你叫什么叫？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我的个天啊，你看到了没？他的样子也太恐怖了，七窍流血，那血还是黑的。”
唐苏就在靠着走廊的墙边，墙外的这些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纵使年纪小，但唐苏也从这些对话里知道了真相，猪妖院长被人毒死了，而且死状很凄惨。
猪妖院长死了？死了就是彻底消失了吗？那以后，唐迁是不是都不用去陪猪妖院长玩了？
自从上次自己生病以后，猪妖院长就再也没有在别人过上日的时候抓走小孩进行试炼了，反而是盯上了唐迁一个人似的，经常叫他去休息室玩。
唐苏悄悄从床上跳下，噔噔噔地跑到唐迁的床边，她发现唐迁将自己整个裹在被子里。
“唐迁，你在害怕吗？”她钻进唐迁的被窝，朝他笑了笑。
唐迁抬起头看向她，黑暗里，其实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唐苏的存在。
唐苏扑到他身边，拥住他，“唐迁，你听见了吗？猪妖院长死了，他消失了，以后你再也不用陪他玩了。”
她发现唐迁在颤抖，“你怎么了？冷吗？”她摩挲着捧住唐迁的脸，“唐迁今天好奇怪，怎么胆子比我还小？”
指尖传来濡湿的触感，唐苏诧异道：“你哭了？”
唐迁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发出小动物受伤似的抽噎，肩膀一抽一抽地硌得唐苏的骨头都痛起来，“院长，他死了。”
彼时的唐苏尚且年幼，头一次在唐迁压抑的哭泣声中，对死亡产生了懵懂的认知。
那不是悲痛，而是一种恐惧。
院长的死，立刻成为了整个福利院、甚至整个雾津市的爆炸新闻。
尽管警方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是谣言就像消灭不完的蟑螂一样，无处不再。
但最让警方头疼的不是满天飞的谣言，而是让他们毫无头绪的案情。
根据法医的解剖，陈其因的死状和中毒引起的器官衰竭十分相似，但是法医提取了他的胃内容物并对其□□进行化验，均未能发现可能得毒品或是代谢产物。
这桩案子一时陷入了死局。
警方甚至开始怀疑这起案件是否和异能进化有关，但是整个福利院只有一个清洁工是异能进化者，其异能还是D级清扫，只能加快打扫卫生的速度。
没有办法，警方只能从院长的关系人开始调查。一开始是排查福利院里的老师，那时候每天都会有四五个老师被叫去谈话，整个院里都弥漫着一种人心惶惶、诡异不安的氛围。
后来，警方开始对福利院的孩童们进行问话，虽然看起来很荒谬，但也是警方的无奈之举。唐迁那时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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