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是真担心万一她辞职跑路了,他又要再去焦头烂额地找人。
人事频繁变动是挺让人头疼。
将心比心,她能理解会长的忧虑。
“当然不会食言,”梨央故作严肃地一字一句道,“说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嘶,话出口,感觉自己好像那个渣男发誓。
四指朝天,稍息立正,信誓旦旦地大声对爱人说着“爱你一万年如果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梨央朝窗外瞥了一眼。天气晴朗,阳光普照,万里无云,没有要打雷的迹象。
不过她也不用怕,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天打雷劈再怎么也劈不到她头上。
真诚,乃最好用的必杀技。
分针一圈一圈绕钟面旋转。指向最底下的“6”这个数字时,迹部荣一叔叔的短信如约而至。接到通知,她和迹部景吾大概收拾一番,从戏剧部的部活室离开。
会长专用·拉风流线型骚紫色加长豪华轿车,停在学校的侧门。
此处是一条小路,为防学生逃课溜出校外当街溜子,早就已经被校方封锁,因此根本无旁人路过。
然而,今天却破例临时启用。
梨央后知后觉地想起,早上的停车地点同样人烟稀少。
两条线索叠加,她有理有据地推测,不走大门走侧门,可能是要将她和会长——或者称作藤原和迹部两家的事更妥当——暂时保密,不让他人窥探。
今晚敲定关键事宜(估计不仅限于她和会长的事)之前,禁止泄露风声。
商海沉浮的世界,一切小心谨慎为上。
一路上她不多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会长身边,跟着他从学校上车,坐车,下车,从洲际酒店偏僻的车库,坐电梯直行到顶楼花园餐厅。
跟随等候多时的服务生指引,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一间较为僻静的包厢。
迹部景吾上前一步推开包厢大门,梨央紧随其后,踏入灯火辉煌的领域。
一桌都是熟人,父亲,哥哥,荣一叔叔,瑛子阿姨,以及会长的爷爷。熟悉的脸,熟悉的名字,按理说她足够坦然应对。
但数道目光齐齐聚焦于她身上,仍是有些克制不住地紧张。
在这个时刻,某种她刻意回避,一想起来就要按住胸骨间疯狂的跳动,迫不及待将其埋进杂物堆里的,最直白的事实——
清清楚楚地被拖拽出来,强制曝光到意识中。
过了今晚,她的身份,就不再止是藤原家的小女儿,也不止是瑛子阿姨挚友的孩子。
以后登迹部家的门,她便不再是“客人”。
而是……
好了,够了。她在心里低声说。
迹部景吾低头瞟了她一眼,用握紧成拳的手背,轻柔地抵了抵她的掌心。
坚实的指节,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和支撑感。
“别紧张,有我在。”
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他安抚着她。
第17章
迹部景吾不动声色地靠拢她,遮挡住她三分之一的身形。
不需要特别说明,她已经明白他的用意。
他主动吸引了在座人的目光,并在两人之间担当起桥头堡的角色。
所以这个“不动声色”在她心里其实是动声色的。他亲口所言,他亲身实行,将“别紧张,有我在”这句话切切实实地落到了实处。
他的话,和他抵住她掌心的动作一样,具有真切、扎实的力量感。
梨央在他身后偷偷瞄一眼看他。
会长,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她微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抿下一瞬间浮现的明显笑意。
“伯父,藤原君。”
迹部景吾率先开口,第一个叫的是梨央父亲和哥哥的称谓。
座上宾总是事事优先,以示重视和敬意。这类社交方面的礼仪,他身为下一任顶级世家的继承者,理所应当地做得滴水不漏。
而后才轮到他自己的家人。
“爷爷,父亲,母亲。”
逐一打过招呼,他大方得体地解释:“路上有些堵车,我和藤原来晚了,让您们久等。”
有了迹部景吾打头阵,梨央紧张的心情稍微回落到平静的边缘。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随同他一道向在场的长辈问好。
不过她的顺序和迹部景吾正好相反。
先将迹部景吾的祖父、父母排列在前,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则挪位在后,以示礼节方面藤原家的家教并不输于迹部家。
“不晚不晚,小景你们来得正好。”
坐在他们正对面,落地窗前的迹部瑛子热忱地招手,“来,梨央,快坐到我身边来。特地给你们两留的位置。”
五个人,七张靠椅。一个半封闭的圆圈,只瑛子阿姨和荣一叔叔之间有缺口。
这意思相当明显——想让她跟着迹部景吾坐到迹部家的那一边去,而不是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身边凑。
在今晚具有特殊意义的场合,此举隐藏一种心照不宣的含义:接纳。
迹部家显然已经将她视为了自己人。
更明确地说,是将她视为了家人,组成迹部家重要的一份子。
隔着一重人影,梨央稍微偏头,用眼神征询父亲的意见。
父亲无声微笑,小幅度地对她颔首。
她心领神会,跟随迹部景吾,绕过父亲和哥哥身后,径直走到迹部瑛子身边。
迹部景吾先拉开梨央的座位,等她坐下后,再拉开自己的座位,最后一个入座。
一落座,梨央状似随意地抚平校服裙摆。
其实她的裙摆不用她抚弄,从早到晚一直能保持平平整整。
每一天外出她所要穿的衣服,头天晚上都会由田中管家安排专人熨烫。再者,冰帝的校服用料也上乘,挺括柔软,学生再怎么跑跳打滚,衣裙折角也起不了太多褶皱。
于是,这个动作的自我调节意义更大。
她必须尽快将心态放平,摒弃毫无大用的拘束感和不自在心理。
毕竟没有人强迫她,拿刀架她脖子上逼她接受会长昨天抛出的“橄榄枝”。
你自己选的嘛,偶像.jpg。
又想要好处,又不想接受因此产生的影响和变化,上哪找这种两全其美的美事。
梨央伪装成神态自若的模样,挺直脊背,暗暗深呼吸了几次。
会长的爷爷,荣一叔叔开始同父亲有说有笑地交流情况。但他们离她太远,梨央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她猜,谈话中闲谈占比较少,大部分应该还是和生意相关。
实话实说,在她们家当前已然深陷泥淖的情况,会长的父母、爷爷竟能如此顺利地同意和她们家深度绑定,梨央多少还是有些惊讶。
无论是父亲在饭桌上对哥哥进行的事例教育,还是姑姑在美国和好友的吐槽,都曾让她听到不少名利场为了利益掐生掐死的凶险。
明哲保身,隔岸观火是基操。
落井下石,乘人之危踩一脚也屡见不鲜。
见过联姻后因一方败落而光速退婚的。
还真没见过一方麻烦缠身的时候,另一方上赶着跳火坑来求婚的。
——虽然比喻不太恰当,姑且先这么套用吧。
从这个角度而言,瑛子阿姨一家确实称得上天神下凡,度化她家来了。
锦上添花是好,雪中送炭更可贵。
因此,为了给予瑛子阿姨对等的热情回应,她决定现在主动和瑛子阿姨交谈。
不然怕会让瑛子阿姨觉得热脸贴了冷脸,恐怕要寒了瑛子阿姨的心。
“瑛子阿姨,”梨央乖巧地贴向迹部瑛子,“您今天带的这枚胸针看着很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和您的发型搭起来,特别衬您今天这身套装。”
听见她积极地贴贴搭话,迹部瑛子迅速转过脸。那双和迹部景吾七分相似的锋锐眉眼,笑得神采飞扬,像一把镶满名贵宝石的太刀。
“你说这个么……这就是你之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呀。”
迹部瑛子取下胸针,小心摊在手掌上伸给她看,“三年前你特意让你姑姑从美国带回来给我的,你自己不记得啦?”
梨央贴得更近了些,几乎黏在她的手臂上。
刚才迹部瑛子是侧着身体。她坐于迹部瑛子右手边,胸针戴在离较远的左边衣领下,所以并不能看得太清晰。
现在那枚胸针映衬着灯光,在她视野中折射出彩虹状的光团。
轮廓、质地、做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三年前,她亲自画了设计稿,每一道工序都由她全程盯着专服务于她家的高定工作室,耗时一个月才制作完成的,送给瑛子阿姨的生日礼物。
取老虎和蔷薇的意象,融合成迹部家的家徽,既具有威势,又兼得柔美。
而且,瑛子阿姨本身也有养老虎当宠物。
“母亲她很喜欢这枚胸针,”迹部景吾在她耳边,泛着笑意轻声道,“很多重要场合都会戴着这枚胸针出席。”
梨央:“!”
——哇,真的吗?!
瑛子阿姨这么喜欢她送的礼物吗?重要场合也会戴着出席!
感觉自己的心血得到了巨大的认可!
卷毛小花猫疯狂拍手·happy happy happy中。
“怎么样,好看吗?”迹部瑛子重新戴上胸针,挑眉问她。
“好看好看!”梨央兴高采烈地猛猛点头,“瑛子阿姨戴什么都好看的!”
虽然礼物送出去了,要怎么处置是对方的事,送礼者无权干涉。但能被对方如此珍视,并且发挥出礼物的最大价值,还是非常——
开心开心开心!!!
玻璃杯里的橙汁都多喝了两杯。
包厢内,成年人在聊成年人的事,学生们在炫学生们的饭。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橙汁喝得太多,又或许是因为洲际酒店的战斧牛排脂肪较厚,一刀切下去,呲啦呲啦往外冒油花,夏天又热,总觉得油腻腻的,不清爽。
没有太多的胃口。
摆烂似进食(指夹一筷子菜抿两三分钟)混过半个小时,梨央的眼光四处在墙上乱转。
墙纸上,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
眼前渐次出现像电视机短路时的雪花。
“景吾。”
猝不及防间,迹部荣一沉稳的嗓音突兀穿插,中断了她逐渐空茫泛白的意识。
迹部荣一的眼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迹部景吾,温和道:“我看今天晚上的夜景不错,你带着梨央出去走一走吧。老是待在包厢里,也闷得慌。”
“是啊,小景,”迹部瑛子笑眯起眼睛,附和着说,“都是已经订婚的年轻人,自己出去玩玩吧,就别陪着我们这些无趣的老年人在这里干坐着了。”
父亲亦从善如流地慈祥微笑:“未婚夫妻,多培养一下感情也是好的。”
噢。
潜藏的话外音梨央品出来了。
这是要谈一些学生不能听的行动。
她能懂的潜台词,迹部景吾当然也能懂。
所以他没有多说半句,不慌不忙地喝下一口水,优雅地折起餐巾擦了擦嘴。
“好的,父亲,”迹部景吾先起身,而后虚扶着她的手臂,帮她拉开靠椅,“你们慢聊,我们先不打扰。”
梨央恍恍惚惚缀在迹部景吾身后出门。
脑子里像旋转木马似的,转来转去全是父亲的最后一句话。
——“未婚夫妻,多培养一下感情也是好的。”
未婚夫妻……
未婚夫妻……
未婚夫……
未婚妻……
虽然她在踏进包厢门的那一刻,对这个直白的事实有了刻骨铭心的深刻认识。
但是,知道,和亲耳所听,两者带来的杀伤力与冲击力大!不!相!同!
梨央:啊啊啊啊啊,救命——
梨央心里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卷毛小花猫疯狂拍手,变身成卷毛小花猫抱头蹲下疯狂尖叫。
她恋爱都还没有谈过半点,身份这就要超级加辈了吗——
暗处的尖叫声余音绕梁。
突然,一阵细风降落到她身上,卷起凌乱的清甜香味,像长在湖边的丛丛水仙花,沾染氤氲水汽,附着在她身上,浓得掸也掸不散。
是一件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干净白衬衫。
正裹着她的上半身。
她愣住,白衬衫的领尖戳抚到她的鼻尖,轻微地发痒。
梨央抬起头,撞上了恰巧也注视着她,揉碎了深黑夜色的眼睛。
“手臂起这么多鸡皮疙瘩。”
迹部景吾微蹙眉间,唇边却是克制不住的上扬角度。
“觉得冷也不知道找我要件衣服多穿点。”
梨央:“?”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冷。”她下意识地三连否认。
“嗯哼?”
迹部景吾闻言笑了。他双手插进裤兜,俯身迫近她。
阴影铺天盖地侵略到她头顶。
“不冷的话,那,你在激动些什么?”他缓声问。
第18章
梨央被完全占领进了他的领域中。
他的影子纤长,他的气味浓烈,还有那双俯视她的眼睛,一浪一浪翻滚的蓝墨色。
再进一寸仿佛就要把她整个人吞噬其中。
她稍微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抓紧身上的衬衫。企图利用这一层庇护与他隔开,挡住他的威势,给自己多少留一点领地主权。
——然后,她发现这完全是大错特错的决策!
因为身上这件白衬衫,还是他的。
拢得更紧,好像是在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梨央:“……”
会长,好狡猾,好狡猾好狡猾!
简直太可恶了,他运筹帷幄地知道如何做能让她无处可逃。
她在心底里这么无能为力地愤懑控诉着,腿脚却再也动不了。仰头和他对视,像站在一眼望去只能看到幽幽墨蓝的深海边上。
漂亮,吸引人,也危机四伏。
一瞬间的心悸,一瞬间的窒息,轮番折磨。
小腿发软。
不由自主地屏住呼气和吐气。她慢慢感到发低烧似的头晕。
“啊嗯?”
得寸进尺的侵略者,对她发出一个游刃有余的低沉短音。
“怎么不说话?”
迹部景吾微眯起眼睛。那束从他额发下刺出的光,更具有穿透性,像揪出敌人的探照灯。
一点尖利,一点戏谑,但都是很随意的调子,是以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和善地调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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