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香这会儿没有力气与他争执,心依然被割开般难受,她垂下眼睛安静了会儿。
别人说的她不能全信。
她抬手摸了摸唇瓣,抬眼看了一眼陈溯雪的后脑勺。
陈溯雪不认识西海酆都的路,背着滕香到处乱飞,身后还跟着商寔和月如酒。
后来的一刻多钟,滕香一直没有说话,陈溯雪也没有说话,直到她恢复了情绪,淡着声道:“等等阿寔。”
陈溯雪听到“阿寔”这个称呼,忽略不计,动作慢了些。
身后那只狐狸喘着气的声音也就眨眼间传了过来,陈溯雪偏头看去,啧,他也是第一次从一只狐狸的脸上看到咬牙切齿的表情。
商寔怒吼一声,伸出爪子就要朝陈溯雪的脸上挠。
“阿寔。”
清清冷冷的声音,不重,却硬生生拦截住了他的动作。
商寔抬眼看到滕香苍白的脸上微红的眼睛,动作一顿,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兽身,莫名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忙一个华丽大变身,花瓣是不能少的。
等他变完身回头去看,就见那男人在山头上缓缓带着滕香落地,粉色的荆桃花瓣缓缓洒落在两人身上,他轻轻摘掉了滕香头发上的花瓣。
商寔看着抢了他动作的男人,眉头紧蹙,心底生出敌意。
他抬腿上前,站在滕香面前,却是看着陈溯雪:“香香,他是谁?”
陈溯雪听了这么个问题,也低头看滕香,在她将要开口之前,以极快的速度抬头,看向商寔,俊美的脸上带着微笑:“情人啊,怎么,你只许她有一个情人?我就不一样了,我不介意她还有别的情人,我大度。”
商寔:“……”
气喘吁吁赶来的月如酒老怀欣慰。
滕香没空理会陈溯雪的疯言疯语,她看着商寔,道:“你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说完,她转身径直往旁边走去。
这是酆都内的一座山,山里住的是有犼血脉的一家子,只是这血脉稀薄,不能化作兽形,平日生活习性更像兔子,山头种满了兔子爱吃的草与蔬果,绿油油的一片。
一家子本要来拔萝卜,冷不丁山上落下一群人,那血脉的压迫惹得一家子缩在洞穴里,不敢出声。
滕香歪头看了一眼旁边树洞里的两大一小,没做声,走远了一些。
商寔跟了上去。
陈溯雪看了一眼滕香的背影,被追上去,转过身来的随后摘了片树叶垂眸把玩着。
月如酒小声说:“滕姑娘是不是哭过?”
陈溯雪看他一眼,“我没看到。”
“怎么没看到呢!我看到她眼皮都是红红的。”月如酒皱眉,颇有些责怪陈溯雪不关心滕香的意思。
陈溯雪垂着眼睛,依旧淡声说:“我没看到。”
月如酒眨了眨眼,忽然看看他,闭了嘴。
想来也是,滕姑娘怕是不愿意别人看到她哭。
陈溯雪把玩着树叶,回头看了一眼滕香的背影,忽然想到件事,对月如酒道:“你从前来过西海酆都么?”
“来过那么几次,怎么了?”月如酒点点头。
陈溯雪往下环视了一圈,道:“带我下去有铺子的地方逛逛。”
月如酒也看了一眼滕香的方向,自认为十分明白陈溯雪的心情,点头。
滕香一直带着商寔到了这座山头最高的地方,她站在那块岩石上,回身看商寔,她的声音还是轻的,问:“我想知道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我的事。”
商寔眨眨眼,走过去,拍了拍岩石,坐下,再仰起头看她:“坐?”
他漂亮的脸仰着,软软的。
滕香居高临下审视了一瞬,随即跟着坐下。
商寔看她两眼,还是忍不住变成狐狸,缩小体型,滚进了滕香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成一团,尾巴还轻轻扫着她手臂,被滕香按住,他狐狸眼一勾,道:“我们是朋友,认识一二三四五六……得有二十六年啦。”
“你怎么认识我的?”
“酆都举办祈神节,你好奇来玩,一个人跑去了八擎柱仰着头看上面的龙雕,被守在那的长老发现,训斥教训了一番,你不服,打了一架,把人耍得团团转,我娘是其中一个长老,回来跟我说,我最不服我娘管教,就打听你在哪儿,跑去找你,你以为我是来寻衅挑事的,揍了我一顿,把我狐狸型都打了出来,然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滕香垂着眼睛,想象着那时候自己的神气,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
商寔狐狸眼眯着,道:“酆都都是一群有兽血的,万万年来一直聚集在这里,但拥有纯血的不多,我是如今唯一一只天狐,六尾,以后这儿,我管,八擎柱也要我守,所以,长老们看着我,我不能离开这儿,每次都是你来找我。”
像是怕滕香不信他是六尾,商寔尾巴一摇,屁股后面又长出五根尾巴,雪白雪白的,“啊,另外五条没染。”
滕香摸了摸。
“我怀疑你也是有兽血的,可你不说。”商寔的声音活泼,“你每次来西海没有固定住处,我也不知道你住哪儿,问你也不说,只知道你喜欢吃肉,你还有个姐姐,你最喜欢你姐姐,你说你姐姐性格柔和,就是爱喝酒,喝了酒就要欺负你,捏着你脸玩,你有次说你把你姐姐的酒都藏了起来,害得你被你姐姐追着跑了三万里揍了一顿。”
滕香听到这些,迷雾般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些画面,但她试图去回想时,头又疼得厉害。
“我姐姐……叫什么?”
“狱朱。”商寔念过这个名字,眨眨眼睛,“你说你娘亲走了后,都是你姐姐照顾你的……你到底是个什么呢,我们认识时,你虽然是人形,可我觉得你仿佛才化形没多久。”
在灵域,修者称西海酆都内有兽血血脉的人为灵族,觉醒血脉也就是能彻底化作返祖原形,幼年成年的年龄是与人族不同的。
狱朱……
滕香低低喃着这个名字。
“那我姐姐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商寔听到这个问题,那双狐狸眼偷偷看了一眼滕香,“你姐姐……七八年前,你说你姐姐没了,你说以后就你一个人了。”
那次以后,滕香就变得不爱说话了,性子也冷冷清清的,来西海酆都的次数少了许多,偶尔来一次,脸色也总是有些苍白,好像受过伤一样。
滕香蹙了一下眉,抓着商寔尾巴的手一下攥紧了。
商寔疼得嘶了一声,想从滕香腿上跳起来却被遏制住了命脉,只好眼泪汪汪趴在她腿上。
“沈见风,你知道这个人吗?”滕香拧着眉又问。
商寔眨眨眼,“知道啊,你提起你姐姐时,偶尔会气呼呼地提到沈见风,他和你姐姐关系不一般,你总是埋怨沈见风抢走了你姐姐的一部分注视,你姐姐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沈见风,你说你姐姐偏心,见沈见风却没见你。”
沈见风,曾经南河剑宗的首席弟子,几年前便被掌门关入无幽牢受水刑,至此后,灵域中没有此人的消息了。
如果不是滕香现在问,商寔差点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
西海酆都的山风中有淡淡的海洋的咸湿味道,滕香身处其中却是放松的,她安静了一会儿。
回忆刚才商寔和她说的话,她与巫族决裂,就在不久前。
她还得去找沈见风了解姐姐的事。
滕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商寔还有诸多问题都问不出口了,只能暂时作罢,他秀气的眉一蹙,眸光一扫,看到了不远处走过来的男人,立刻追问:“香香,你还没说那个男人是谁!”
滕香知道商寔问的是陈溯雪。
她没有立刻回答,出神地望了会儿远处的海。
“一个我讨厌的人。”
……
半个时辰前。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医者,就会有药铺。
青禾霜传说中是西海酆都特有的灵草,再珍贵,在药铺中都有点迹可寻。
“道友想要青禾霜?倒是不巧了,先前咱们铺子里有一株,不久前刚好被人买了,如今已经没有了。”药铺掌柜的遗憾地告知。
陈溯雪皱了眉头,“去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青禾霜?”
“倒是巧了,青禾霜每十年长一次,长在八擎柱阵眼之中,只有祈神节前三才有机会获得,上一株正是上一次祈神节魁首高价寄存在这里的,道友或许可以参加祈神节一试,也或许可以以高价从前三手里购得。”
陈溯雪从药铺出来,又让月如酒带他去西海酆都最贵的成衣铺。
月如酒看看他身上的衣服,从不烦村带出来的,样式虽然有些过时,但料子极佳,外边少见的,一边带他过去,一边奇怪:“我记得你衣服不少?”
陈溯雪面不改色淡然道:“太素了,我想要漂亮点有错吗?”
他抬腿进入铺子。
第29章
“一个我讨厌的人。”
陈溯雪重新回来, 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话。
他抬眼,目光凝视着不远处安静坐在山石上的滕香,她目光淡漠地看着远处的海, 不知在想什么。
似听到动静, 她偏头看过来, 在对上陈溯雪的目光时,下意识偏过头,但顿了顿,她又极快地转回头看过来,方才还淡然的神情变得古怪。
“难不成他也是狐狸吗?”商寔叉着腰打量着对面几丈开外的男人, 疑惑问滕香。
陈溯雪整理了一番身上精美的白狐裘,露出里面穿的水银色缎面长袍,腰间一根宽玉带勒出劲腰, 胸口领子浪荡不羁地开着,恰到好处地露出点肌肤,形状漂亮的肌□□壑被软缎衣衬得清晰。
再看他戴的白玉冠, 隐约可见雕琢的狐狸头。
他面色平淡地站在那儿,只随意整理了一下袖口,自然地踩着缓慢的步伐走过来。
商寔是狐狸, 莫名看出这男人缓慢步伐里每一步踩出来的韵律, 他们狐狸亮相都没这么做作。
“阿香,我已是看好客栈,不如我们先去住下, 稍作休息再做打算?”陈溯雪语气淡淡, 但又不乏亲昵。
滕香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在他面前停下来时,伸手拽了拽他身上的白狐裘, 又摸了一把他的下巴。
她自己不知道这动作有多亲昵,陈溯雪却知道,低头看她。
滕香面色古怪:“你不热吗?”
她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便绕开了他往前走。
陈溯雪转身要跟上她,余光却和那商寔对上一瞬,才跟上滕香。
商寔也回过神来,几步跟上去,走到滕香左边,“去哪儿住?住城主府去,走啊香香!”
陈溯雪也不说话,只看着滕香,滕香看着前方的路,却是拒绝了商寔:“你先忙祈神节的事,有事我会来找你。”
商寔皱了一下眉,又指着陈溯雪,立马跳脚了,“你不是讨厌他,要和他一起?”
滕香朝商寔瞥了一眼,小脸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说,商寔却嘟了下嘴,不敢再多说。
陈溯雪看到这一幕,轻笑一声。
……
商寔确实是忙,虽然西海酆都有诸多长□□同掌管,但他是被选出来守卫八擎柱的城主,许多事都要经过他的手。
他亲自送了滕香去了陈溯雪选好的客栈,那是西海酆都最大的客栈,名为朝西楼,九层楼高,极为奢靡豪华的客栈,半个月钱便难以订到房间了。
他朝陈溯雪看了两眼,打量了一番,皱着眉愣是没看出这是出身自哪里的世家修者,兜里这么有钱。
商寔留下了个护卫做联系用,便被长老派出来的人喊了回去。
朝西楼上楼用的是云梯,以术咒驱动,不用爬楼,进了云梯能直升上楼,和东洲三山的云梯差不多,月如酒上去后看了看,道:“这云梯用的术咒与东洲三山一脉如出一辙,机关构造也一样,怕是哪位同门建造的。”
滕香没说话,月如酒回头看了看陈溯雪,还是憋不住话,小声说:“滕姑娘,方才溯雪去问了药铺掌柜的关于青禾霜的事,此次我们来的恰是时候。”
他便将青禾霜如何获得一事简单说了一下。
滕香目光朝他看去,听得认真,点头,冷冷清清道:“多谢。”
这一声多谢不知是和月如酒说的还是陈溯雪说的,陈溯雪垂首一直看着她,只觉得她眉宇间因为失忆因为对一切都未知的戾气淡去了一些,心却仿佛更冷了一些。
“谢什么?”他忍不住问,心里竟是觉得更喜欢滕香对他怒目冲冠的样子。
滕香瞥他一眼,视线扫过他的唇瓣,顿了顿,又甩了脸子:“听不懂人话就闭嘴。”
月如酒在一旁努力当个透明的,抬头就见他的溯雪兄弟被骂了还低头笑,不由觉得自己站在这儿真是很多余。
他又想想自己能住在这儿还得靠溯雪兄弟,忙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到了九楼,陈溯雪带着滕香去了她的那间屋,手中拿着的玉牌往门上的术咒锁孔一按,门便开了,滕香进去,他随之进去。
月如酒还想跟进去,门却关上了,他差点儿撞到鼻子。
他摸了摸鼻子,只好去一楼自己屋中,赶了这么些路,也确实要好好休息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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