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想做这种事?”魏来咬牙切齿道,“都是让你逼的!你不是傍了个有钱人吗?只顾着给自己花钱,对自己家人这么抠门,真不知道爸妈养你这么大做什么!”
“再怎么样也不能走歪门邪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王琳紧皱眉头,小声呵斥道。
“你闭嘴!就是因为你没教好孩子,所以他们才会有这么多冲突!”
魏杉眼睛一瞪,鼓胀的金鱼眼里满是暴戾,垂着的双手因为耐性即将告罄,已经用力捏成拳头,青筋在那张有着狰狞怒容的脸上蔓延。王琳的身体霎时僵硬,再想为魏芷说些什么,已经没了勇气。
不光王琳,就连魏来和魏芷,也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绷紧了身体。在那一刻,先前的争吵已经不再重要了。
长期生活在暴力之中的人,身体会在挨打前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以减轻即将到来的疼痛。这是魏家除魏杉以外每个人都习得的本能。
即便她的心灵已经不再恐惧魏杉,但那深深铭刻在骨血之中,成为一种本能的恐惧,还是会在突然的时刻,卷土而来控制她的身体。
但她不会再输了。
魏芷的双手慢慢紧握,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人赋予的疼痛带来的是恐惧,而自身给与的疼痛带来的是清醒。
她直视着魏杉的眼睛,缓缓说:“我嫁不成季琪琨,我还可以有其他出路。你们呢?你和妈的贷款谁来还?魏来这样的废物,如果没有季家照拂,他这辈子还有什么希望?”
“你说谁是废物?!”魏来的身体从墙角挺了起来。
魏杉的表情陷入了思索。
片刻后,他一脚踹在魏来身上。
“向你姐姐道歉。”
“啊?”
“道歉!”
不等魏来缓过神来,魏杉的拳打脚踢已经雨点般落了下去,魏来被打得措手不及,僵硬地愣在原地。
他的身体已经比老去的魏杉要强壮许多了,但经年累月留下的阴影和惯性,让他依旧如十几年前一样,只会条件反射地抱住头,单方向承受魏杉的暴行。
“妈!妈!姐!姐姐!救我!”魏来惨叫。
王琳如一尊泥塑人偶,木在原地,脸上微弱地闪动着恐惧。
“够了!”魏芷忍无可忍。
魏来是个混账,但不代表她会看着他遭受父亲的虐打而感到快意。
眼前的一幕,一切都令她恶心。
“……够了。”魏芷说。
魏杉停下手脚,喘着粗气看向魏芷。
魏芷看着魏来:“你在其他地方安了摄像头吗?”
“没、没了……”魏来蜷缩在墙角。
“……再有下次,我直接报警。我不会在乎你有没有案底。”魏芷说。
她推开王琳,转身走出魏来的卧室。
一米二的阳台前所未有的压抑和狭窄,她拿起自己的包和手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小芷,这么晚了你去哪儿?”王琳焦急的呼声从身后传来,魏芷还听见了她踉跄追来的脚步。
她没有回头。
仅仅今夜,仅仅此刻,她需要抛下一切,离开这个遍布毒液的沼泽。
途径一个臭水沟的时候,她把从换气扇后扯出来的针孔摄像头扔在地上踩得稀碎,再用脚踢进了臭水沟里。
然后,她拨通了季琪琨的电话。
“我能不能去找你?”
电话一接通,她就问。
半个小时后,黑色的添越停在了路边。有着无数蚊蝇环绕的老旧路灯洒下昏黄的灯光,季琪琨从车上走下,只一眼就发现了隐藏在夜色中的魏芷。
她抱着双膝坐在一条公园椅上,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季琪琨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面庞,看见的是一张泪迹斑驳的脸。
他蹲下身,目光与魏芷平视,右手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你可以尽情依赖我,”他柔声说道,“因为,我才是世上最爱你的人。”
……
交往一年多,季琪琨还是第一次把她带回家。
他住在江都市房价最高的小区之一,鹭岛府。穿着西装,身形笔挺的小区迎宾二十四小时站在玻璃房内,宛若迷宫一般的地库里停满百万级的豪车。
而江都市这一年的非私营职工平均工资才五万多,折合每月平均工资四千多,扣除五险之后到手只剩三千多,而私营职工所得,就更少了。
像她,扣险前还能有接近四千的月薪,扣完五险上个三千都够呛。
她要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买得起那样一辆豪车。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分岔的呢?
就职?高考?初中?
还是从出生那一刻起,每个人的命运就已经天差地别。
魏芷不知道答案,但她不甘心。
季琪琨在密码锁上快速按了几下,推开门请魏芷进去。
“家里有点乱,别介意。”季琪琨笑道,“冰箱里有咖啡和矿泉水,你想喝点什么?”
“水就好。”魏芷说。
季琪琨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而魏芷开始打量季琪琨家中的布置。除客厅和洗手间以外,其他房门都无一例外紧闭着,门上都安着和大门一样的密码锁。
他们常去的那家五星级酒店套房里,有宽阔的落地窗,似乎每天都有专人清洁。每一次,上面都能清晰映现出她和季琪琨重叠的影子。
她从前不知道季琪琨为何钟爱那家酒店的套房,现在她知道了。
他喜爱的不是那家酒店的设施和服务,而是镜子。
季琪琨的家中,镜子是一项重要的装饰品。无论魏芷走到何处,都有一面镜子锁住她的身影。
冷冰冰的月光从落地窗外洒进,再由无数镜面折射,整个冷灰色色调为主的家中,飘散着四分五裂的月光。
季琪琨拿着从冰箱里取出的矿泉水走了回来,拧开瓶盖之后递给她,魏芷接过塑料水瓶,冰镇后的寒意透过掌心侵蚀着整条手臂。
她慢慢喝了几口。
“感觉好些了吗?”季琪琨专注地看着她。
“……嗯。”
“我永远都在你身边,宝贝。”季琪琨神色温柔,嗓音低沉而充满魅惑,“你只要依赖我就好了。”
魏芷贴上冰冷的落地窗,右手正好落在远处一座灯火辉煌的大厦身上。隔得那么远,那么不真切,让人错以为平凡之躯也可以掌控世界。她的右手慢慢收拢,喉咙里溢出忍耐的声音。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之前总是去酒店,没有带她回过家。
她一向乖巧识趣,这正是她最终能迈入这里的原因。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魏芷已经悄悄起床。
她悄悄关上卧室的门,目光扫过寂静的四周,墙上的异形镜面中映出她的身形。怀着某种好奇心,她将手放到其中一间紧闭的房门把手上,自动感应装置让输入界面亮起,她看着数字面板,思考季琪琨会用什么东西来作密码。
片刻后,她松开把手,走向厨房的中岛。
大理石台面上纤尘不染,角落放着一袋用封口夹夹着的全麦麦片,冰箱里也有开封过的纯牛奶。
判断出季琪琨通常的早餐是什么后,她开始着手准备。
被她随意放在台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一个陌生电话出现在屏幕中。魏芷知道对方是谁,将手机设置为静音后,手机屏幕朝下放置不管。
但那个电话,依然破坏了她内心的平静。
她的时间不多了。
第6章
微熹的晨光从落地窗外透进,密闭的空间里飘散着咖啡的醇香。
季琪琨坐在狭长的餐桌前,手里握着刚舀过一勺麦片的陶瓷汤匙。
“……虽然东西是一样的东西,但奇怪的是,味道就是不一样了。”他笑着说,“我醒来时见你不在,还以为你走了。”
“你赶我走啊?”魏芷故意说道。
“当然不是,你想住多久都行。”季琪琨微笑道,“反正我们很快就是法律承认的一家人了。”
大理石台面上丝丝缕缕的天然纹路,灰白之间,掺杂着大片发黑的赤红。
他低下头,用汤勺缓缓搅动碗中的牛奶麦片,奶液裹挟着麦片,被卷入季琪琨随心而起的白色漩涡。
“我父母还在的时候,我也没吃过几顿像样的早餐。”他神色平静,缓缓说道,“像这样平凡而温馨地一起吃饭,就是我那时遥不可及的梦想。”
魏芷抬头望着他。
“我一直没告诉你,为什么我会由伯父抚养长大。”他说,“我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因肇事逃逸进了监狱,或许是不堪狱中的折磨,半年不到他就自杀了。”
“他是个懦夫。”
“而我的母亲,在我父亲死后不久也改嫁了。所以,我住到了伯父家里。讽刺的是,住到别人家里后,我才发现我所渴求的,正是别人习以为常的日常。”
魏芷握住了他的手,郑重其事地说:“现在你还有我。”
“是啊,现在还有你陪着我。”他轻声说,“我想要和你共度余生,但我总是害怕这是一场美梦,总有一日我要失去它。”
“你有家人,有朋友,每当看见你和别人说话,我的内心就会充满恐惧。你和我不一样……你的世界不止我一人。”
季琪琨反握住她的手,魏芷从他低沉的嗓音中听出一丝脆弱。
“他们当然跟你是不一样的。”她安慰道,“只有你才是我最爱的人。”
“……你要怎么证明呢?”
季琪琨抬起眼来,那是一双一如既往的漂亮眼睛。瞳孔黝黑澄净,像玻璃珠一样毫无瑕疵。
这个早上,魏芷删除了手机里除家人以外的所有联系方式。
……
“你本来可以不来的。”翁秀越神情复杂地望着比她更早出现在江都美院大门外的人。
张开阳咧嘴一笑,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让他与周围来往的学生融为一体。
“我们走吧,你想先从哪儿查起?”
自那之后,翁秀越咨询了律师,并最终决定以虐待罪向季琪琨提出起诉。
但光凭那些聊天记录,还不足以证明虐待行径。张开阳接到翁秀越的电话后,主动提出陪她走访梅满的人际圈。
这并不属于他的工作,所以他是用休息日来做这件事的。
翁秀越今天穿着一袭黑裙,头发服帖地盘在脑后,眼唇妆容一个不少。除了无法遮挡的眼中血丝外,丝毫看不出她正在经历丧女之痛。张开阳听说,她甚至还在坚持上班,就像他是用休息日来陪她调查一样,她也是在用上班之外的空闲时间,为女儿伸冤而四处奔走。
他无法想象她的内心,只知道她经受的痛苦不比之前的任何一位死者家属更少,而她依然能强撑着维持日常,内心绝对是他无法想象的强大。
除同情以外,还有钦佩,这两种感情,哪一种都是他今日来到这里的原因。
在校长办公室,他们见到了梅满的辅导员。
“……在学校里,他们是公认的金童玉女,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他们。季琪琨从大一就进入了学生会,大三时全票通过担任学生会长。梅满自然也很优秀,她的专业成绩在年纪数一数二,代表学校参加过多次全国性比赛并赢得奖项。”
辅导员叹了口气,脸上都是遗憾。
“……年轻人谈恋爱,吵架在所难免。但谁能想到,最后会这样收场呢?”
“在你们眼中,这只是恋爱吵架?”翁秀越难掩语气中的愤怒。
辅导员露出尴尬的表情。
张开阳拦住翁秀越后续的话,好脾气地对辅导员问道:“请问梅满在与季琪琨交往之后,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明显的变化?”辅导员思索了一会,“我听她的专业老师说,梅满的画风变化明显。除此以外,我没有留意到什么变化。”
“好,谢谢。”张开阳拿起笔,撕下随身携带的便利贴,写了个号码递给辅导员,“如果你想到其他的事情,无论多么微小,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辅导员接过名片。
张开阳和翁秀越相继起身,坐在皮质转椅上旁听的校长也跟着起身。他隐晦地表达了希望翁秀越今后用电话联系,而不要亲自到校园里来走访的请求。
“对梅满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但也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们的工作不易,这样对学校的影响不好。”校长歉意地说。
这次走访,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
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竟然没有任何朋友。为数不多曾有过密切交往的,也都在一两年前相继断了联系。
“一开始觉得人挺好的,但深交之后才觉得性格合不来。”
“有的时候,一点莫名其妙的小事都能叫她发火。”
“梅满……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她确实私底下和表面区别挺大的。”
“成绩是挺好的……但她做的很多事情,都让人匪夷所思。”
与之相反,梅满的同学们提起季琪琨时,不约而同都是赞美。
“学长虽然家里有钱,但从来不会看不起那些不如他的人。每次有什么募捐,他都是带头捐得最多。”
“那家伙在我们男生里也很有人气,毕竟家世好,长得帅,成绩好,体育也不错。学校里一帮女生天天追着他跑。说老实话,谁不想过那种开了挂的生活?”
“梅满能和会长交往,半个学校的女生都羡慕不已。”
先听了这些立场分明的对话,也不怪翁秀越在辅导员面前轻易动怒。
她的怒火已在胸口燃烧许久。
张开阳理解一个母亲对女儿无条件的信任,但其他人的证言,他也不得不认真衡量。
如果说一个人在说谎,难道这么多的人,都在说谎吗?
今天的调查,似乎要失望而归。而翁秀越不相信至今为止找到的证言,仍要留在校园中继续寻访。
“翁阿姨……”
张开阳叫住了她,但却不知道如何劝说。翁秀越充满警惕和防备的眼神,仿佛已经知道了他内心所想。
就在这时,翁秀越放在提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翁秀越接起电话。
片刻之后,她的表情变了。她看向张开阳,把耳边的手机放了下来,在他面前按下了免提按钮。
一个女生急切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
“……翁阿姨,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张开阳立即记下来电号码,同时暗示翁秀越打开通话录音。
“你是谁?”翁秀越问。
“我、我是梅满的朋友,但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我知道梅满后来为什么没有朋友,这都是季琪琨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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