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轻笑了一声,抚着他毛茸茸的黑发说:“真是下流啊安迪医生,欺骗患者就算了,现在还想引诱患者的老婆,完全没有一点医德的样子呢。”
安迪抬起头,她的手从发顶又滑到下巴处,轻轻慢慢地捏,“你说是不是?”
是。他毫无医德,欺骗薛烨给他开了不合规的药,自甘堕落为小三和别人的妻子偷情,随便哪一项罪名提出来都会埋葬他的事业和生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但,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无法回头,这是他情愿的,即使最大的主谋是眼前这个笑吟吟的女人。作为共犯的他自然别想多光彩。
安迪回避了这个话题,他的所作所为早和这身白大褂所承载的使命背道而驰。他只回答:“这次我只开了一周的剂量,娜娜,你要注意把控,别喂太多了。”
“安迪医生,你真是丧尽天良,你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明昭端详他。
安迪仰望她,“你在哪我在哪。”
明昭笑了一下松开手。“付鱼青是你的侄子?”
“嗯,”安迪抬头看她,“你认识他?”
明昭若有所思,“啊,认识倒谈不上,不过确实见过一面。”
安迪从地上站起来,“你别理他,他从小被家里人宠惯了,说话做事没有分寸,不用管他。”
明昭慢悠悠站直,左右凝视着他急躁起来的面孔,拿手抚摸,一点胡渣也没有的教养十足的脸、优等生的皮肤、精英阶层的骨骼,每样都很好。“可是,安迪医生,你做事好像也不是很有分寸。”
他反驳不出口,也没有东西可以反驳,这么看来自己才是最虚伪的那个。安迪突然红了眼,语气有些酸涩:“你可以拒绝我,你可以推开我。”
明昭踮起脚吻了下他委屈的嘴唇,“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为什么不推开我、不拒绝我呢,安迪?因为你天性卑劣吗。”
安迪环住她的腰加固了这个吻,又亲了一下她的眼睫,如她所愿地回答:"因为我天性卑劣。"
次日上午,李京纾的办公门被敲响,她把目光从屏幕前移开,发现门口站着成明昭。在她恍神的那半刻,对方已完成了进门加关门的动作。
李京纾表情恢复如常,继续浏览电脑屏幕。
明昭站在落地窗前往外望,这个视野实在太好了,比青林还要好,不亏是老牌上市公司,地界都是最好的。
她转身看见角落摆着一件陶瓷转心瓶,色彩鲜艳,忍不住围上去打量,“这是哪个年代的?”
李京纾抬眼扫了下,“乾隆时期的。”
“真漂亮。”
“你要是喜欢,一会儿我让人送到你家。”
明昭惊喜地回头,“真的吗?”
李京纾眼睛一刻不离电脑,“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是我爷爷让人摆上去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
明昭来到她桌前,“多少钱?”
李京纾短暂回忆了下,“5亿多拍的。”
“李总真是财大气粗,”明昭笑,拿手拨弄她桌上的绿植,“一点都没变。”
李京纾眨了眨眼,终于从电脑前脱离,她转向她,问:“那么成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因为想你所以来了。”
李京纾重新盯回电脑,“薛志安近期和一个女人来往的很频繁,信息我已经发给你了。不用劳烦你大老远来拿东西。”
“不要把我说的那么冷漠,好像只是利用你一样,京纾,你这样我会伤心的。”
李京纾不为所动,“薛长明的女儿注意到你了。”
“那边我有人盯着,京纾,你不用担心。”
李京纾瞥她一眼,“我没有担心,我只是提醒。”
“好吧,”明昭笑了一下,“不过可以别再打电脑了吗,你又不是特工,天天盯着电脑做什么?到沙发休息一下,我好歹也是贵客一位,不准备好好招待我么。”
“贵客就请去贵客等候区吧,会有专人来接待你的。”
李京纾退了页面。
俩人到沙发前坐下,明昭坐在了她的身边,李京纾挪了挪位置,“对面有沙发,你看不到吗?”
“为什么我要坐对面,我就想和你坐一起不可以吗?”
李京纾不接腔。
明昭拿起她的一只手,很熟练地揉起来,“你的手就像千年老僵尸一样,摁都摁不动,不会得腱鞘炎吗?”
李京纾没有反抗,“你觉得这怪谁?”
明昭把她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笑笑,“我可没让你天天盯着电脑。”
高中同桌的时候,俩人也像现在这样。通常都是她帮李京纾按摩右手,她没李京纾那么好学,双手自然没怎么受累过。
明昭抬头,发现李京纾正在盯着自己看,“怎么,很感动吗?”
李京纾摇摇头,“你的手法没以前好了。”
“话说的真轻松,也不知道我们毕业后一年见了几面。”
李京纾没吭声,一会儿才道:“所以你来只是为了找我问薛长明的跟踪进度吧。”
明昭用力揉捏她的虎口,力度过大,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李京纾皱眉,却听到她回答:“很失落吗。”
她的眉心反倒舒展了,“为什么失落,这就是你,成明昭,你就是这样的。”
“我是怎样的?”
李京纾笑了,笑的幅度不大,只是低头抿起了嘴。她回忆起了很多事,大多数都和她有关,包括俩人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撕心裂肺的争吵,当然,是她撕心裂肺。她从来没有见过成明昭歇斯底里的样子。
班里以及年段上都知道她李京纾不是个好惹的主,没什么人亲近她。说实话,她并不在乎有没有人亲近自己,也不想被这些人亲近。
她的父母是黑暗丛林法则不折不扣的推崇者,也许母辈父辈就是靠着不顾一切的心态打拼才获得如今的成就,于是在对她的教育手段里也处处充斥着不与弱者为伍、落后就要被淘汰的思想。
夫妻俩不常在她的身边,大多数时间里都因为工作上的事满世界跑,通过偶有的几次亲子活动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这种理念植入到了李京纾的脑海里。
一切事物都要用价值来衡量,用金钱来计算,是亏是盈决定着是否出手。包括朋友。
李京纾靠着这个观念走过了幼儿园、小学、初中,没觉得父母是错的。多数情况下朋友是负累,没有价值。她从不把时间浪费在社交上,比起别人,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学习。
或许以外人的眼光来看,她的家世不需要这么努力去学习,不过李京纾从没觉得自己有多努力,她只是在完成各阶段的任务而已,现阶段她要读书,那么她就要做到最好,如果不做到最好,读书又有什么意义?时间的价值大过一切。
她不需要任何无意义的形式上的爱,就连父母的也不需要,因为父母的爱也是明码标价的。她做的好了,自然有爱作为奖励,做的不好,就不需要爱她。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运行的。
她一点也不难过。被同龄人说情商低,她一点也不难过;体育活动落单,她一点也不难过;无论是生病还是生日都没有爸爸妈妈在,她一点也不难过。
只有家里唯一陪伴她的小狗死了,她才有了难过的情绪。李京纾把它的尸体埋葬在了后院。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再难过也没有意义,于是她擦干眼泪重新回到房间写作业。
眼泪是弱者的标配,她不希望自己会流下这种东西。儿时第一次因为玩具坏了而哭泣时,父母就对她说,哭是没有用的,哭不会让玩具恢复原样,她应该做的是冷静下来,仔细研究怎么把乌龟的脑袋安回去。家里有工具,这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所以当她小学的同桌因为摔倒磕伤膝盖,所有人都围过来关心的时候,只有她无动于衷地去上体育课了。
体育老师让她多帮助、照顾着点同桌,李京纾拒绝了,膝盖受伤擦了药就能好,她没有义务为了别人这种小事去耽误自己的课程。
后来同桌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那一年她成了独桌独位,但也没什么不好的,没有同桌反而是一件轻松的事。
因此当成明昭坐在她身边时,她也抱着一样的想法。
成明昭不聪明,绝对算不上聪明的那一类人,因为她的成绩平平无奇,由此可见智商只是中等水平。虽然她成绩不怎么样,但是在班上、在女生堆里却意外受欢迎。
她并非人群中心,也没有叱诧风云呼朋唤友的能力,奇怪的是大家总是很照顾她,很关爱她,像哄着小妹妹一样宠着她。成明昭也总是表现出一副小狗一样的姿态,对谁都能摇尾巴。
真无聊,她看不上这种人。
对于成明昭向自己投来的同样谄媚的举动也并不能够让她对她有一丝改观。
除了少女时代的《再次重逢的世界》。
她不屑于追星,追星同样是很无聊的行为,只是她的听歌口味恰好符合流行而已。
李京纾就这么和成明昭你一只耳机我一只耳机在晚自习把少女时代的歌循环了一个月。直到最后成明昭不想干了,她说:“不听了吧班长,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李京纾无动于衷,“无所谓,听不听随你。”
成明昭笑了,“太好了。”
过半晌她又说:“才一个月就腻了,怪不得成绩不怎么样。”
“班长,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啊,”成明昭也不生气,故作愤怒地怨了她一句,又笑眯眯地说,“所以你是很长情的那种人吗?”
“别做无意义无逻辑的发散。”
成明昭趴在桌上,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李京纾察觉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继续写题,“听腻了是谎话吧。”
“诶?”成明昭回头看她。
“理由不是听腻了这么简单吧。”
“你好聪明哦,”成明昭实话实说,“因为我的mp3坏了,哎,今天早上发现用不了了。”
“坏了再买一个不就行了。”
“班长,不是人人都是你,我舍不得我的零花钱。”
李京纾默不作声地写了一会儿题,突然书本一合,反过来问她:“‘不是人人都是你’是什么意思?”
成明昭打盹醒来,迷迷糊糊地应:“什么。”
李京纾已经完全面向了她,“你说的,‘不是人人都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成明昭清醒过来,似乎没想到她会为一句话反应那么大,笑吟吟地解释:“就是字面意思啊,班长,你的语文分那么高,阅读理解肯定不差,不是人人都是你的意思就是不是人人都是你,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有钱。”
李京纾盯了她一会儿,没从这张笑脸找到自己郁闷的突破口,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郁闷。她又把身体转过去,“算了。”
她承认这句话让她有些不爽,不爽的点在哪尚且还搞不明白,也许是因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她和常人隔离开了,她又被特殊化,变成异类了。
但是,过去那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成明昭说的没错,是事实,她没有必要为此不开心,她的家庭确实比大部分人优越。
一周后的星期一,李京纾来到班上,她把一份崭新的mp3放在了成明昭的桌子上,然后拿出自己的习题开始写。
写了一会儿,她又看了眼身旁的空位,成明昭还没来。这么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早应该买一块表而不是买mp3给她。终于,早自习前三分钟,成明昭背着书包匆匆赶到。
她急急忙忙地放下书包,拿出课本,似乎没有注意到桌面上的小盒子。她的桌面什么都有,垒成山高的书、水杯、番茄钟、台历,那个崭新的mp3如此不显眼的被挤到了一边。
李京纾无心读书,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成明昭会看不见那件东西。
终于,成明昭拿起了桌边的盒子,她下意识回头问后桌的女生是不是她的,对方摇摇头,她又问了前桌的男生,人家也摇摇头。她拿着那个崭新的mp3看了半天,看得出她很想要。
李京纾用余光观察着她,嘴角在某个瞬间轻轻勾起,还真是个愚蠢的单细胞生物。
成明昭拿着拿盒mp3问她:“班长,这是你的吗?”
李京纾放下笔看着她,“现在是你的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不是你说mp3坏了吗。”
“是这样没错......”成明昭后知后觉亮起眼睛,“所以这是你送给我的?”
“没有送,”她强调,“这段时间我也有听,坏了也有我一半的责任,你可以把它当作是给你的赔偿......”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成明昭一把抱住,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火速被推开,成明昭眉眼弯弯地说:“谢谢你哦京纾。”
李京纾感觉被她校服剐蹭到的右耳火辣辣的在发烫,她下意识用手肘擦了擦没擦掉,又左右一看,幸好没人注意,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压低嗓子对她说:“你疯了吗?”
成明昭点点头,配合她放低音量:“对啊,京纾,我开心疯了,我一直想换一个,但是没有钱。没想到你人这么好。”
火气在她笑脸下渐渐消退,李京纾不习惯任何形式的肢体触碰,她又重新拿起笔,“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
“我怎么叫你了?”
李京纾瞪她一眼,她知道了,她是故意的。
“你别得寸进尺。”
“我没有啊,不能叫你‘京纾’吗?你不想别人叫你名字,就把名字藏起来锁起来,不然只能被这么叫了。”
李京纾不再理她,她有些后悔,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搭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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