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淮在心中安慰自己,如今的皇宫已是铜墙铁壁,任凭什么人来都撼动不了分毫。只是他心中隐隐担心,不知道东境战场那边如今是何光景。他派去战场的人毫无音讯,也不知有没有将京城的情况带给叶姐姐。
他从不担心叶鸢的行军打仗的能力,只怕她忧心京城的状况,心急乱了方寸。
如今上朝时人人自危,似乎诸位大臣也失去了往日对于朝政的激情。或者说,京城外的消息进不来,京城内的消息出不去。放眼望去,山河一片太平。
人群中一片骚动。白卿淮像是意识到什么了一般,突然回过身去看,随即刹那间瞳孔皱缩,双眉微敛又及时收住。只是
心中骤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他怎么来了?
人群中心的何甘平似是心有感应一般,偏过头对上白卿淮的目光,神情堪称平静,甚至极为有礼地对白卿淮点了点头。
白卿淮下意识地颔首回礼,心中惴惴不安。何甘平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朝堂之上,相比今日必不安稳。
可是今日距离一月之期还有三日。
白卿淮也不知自己心中是希望叶鸢能够赶回来还是她能够在远方平安就好,只是他心中知晓,叶鸢定是想要在此刻能够留在京城的。
白卿淮冷眼看着何甘平在朝堂中跪地,声泪俱下地辩驳此前的一项项指控,认下那些无关痛痒的小罪,却又自持是朝中老臣,为朝中鞠躬尽瘁,绝无半分触及朝中底线的可能。
何甘平说到激动处,身子都随着话语中的激烈点打着摆子。若不是白卿淮知晓内情,真要以为这是个无故蒙冤,身子孱弱的无辜老臣了。
何甘平垂下头,似是在整理自己脸上的泪水,再抬头时神色已经趋于平静,语气里仍是情真意切:“臣愿罚俸三年,自省其过,只是这贪墨赈灾款,收受贿赂一事,臣是万万不敢做也不会做的。”
气氛推到此刻,无论在场众臣有几分相信又有几分怀疑,只要无法当场按照何甘平所述查证,皇上都已经无法再问责下去了。
叶瀚英只是长久地沉默,冷眼旁观着何甘平的拥护者与反对者进行辩论,似是许久才想起还有个老臣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连同着何甘平的拥护者一道,“诸位爱卿起吧,此事朕后续会命人查清,现下便按照何相所述的办吧。”
白卿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
下了朝,何甘平在盛青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大殿。叶瀚英的内官追上去:“何相留步。”
何甘平回过身来,目光穿过内官的肩膀看到身后一直注视着他的白卿淮。白卿淮的目光不躲不闪,何甘平也静静地直视着他,过了几个呼吸才收回目光。
“圣上留您议事,还请您移步勤政殿。”内官引着何甘平到了殿后,叶瀚英早已换了朝服,端坐在殿后等待。
何甘平由内官搀扶着,迈着有些蹒跚的步子,仍是疾行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叶瀚英面前:“臣,何甘平叩见皇上……”
白卿淮一直守在大殿门口。何甘平称病已久,此时现身,必然有其目的。
白卿淮抬手做了两个手势,微微抬起头,被斜前方的日光晃得眯了眯眼。天气已经渐渐暖起来了,空气里都多了些独属于春日的温润。只是白卿淮心中的冷意阵阵,怕是今日……一切都将要尘埃落地了。
宫内宫外无论今日是否当值的护卫都将倾巢出动,而今日的白卿淮不会离开叶瀚英半步。
远处的大宫女急匆匆地跑过来,在殿前被白卿淮拦住。
“见过白少将军,奴婢有急事要禀报皇上。”那宫女满眼的焦急,瞧上去就是要立时闯入殿内去了。
“菡萏姑姑莫急,”白卿淮侧过身去,没受下面前姑姑的礼节,“今日何相上朝,皇上正同他在殿内议事,臣也候着呢。可是太后那边……”
菡萏没等白卿淮说完便急着打断道:“太后突发重疾,耽误了太后娘娘的病情,白少将军您也承担不起的。”
白卿淮顿了一下,面上也随即摆出了一副担忧的神色来:“事关重大,还请菡萏姑姑稍候片刻,我进殿内通传一声。”说罢,便转身向殿内走去。
菡萏紧跟在白卿淮身后,妄图跟着他一起进入大殿,却在白卿淮身后被殿前侍卫拦了下来。
“耽误了太后的病情你担待得起吗!”
殿前侍卫冷着脸根本没有理会,菡萏悻悻地在嘴里嘀咕着难听的话,却又无可奈何。
一下午的时间飞逝,太医院的兵荒马乱引得宫中人心惶惶。白明酌在太医院已经蹲守了一月有余,就是防着不知是否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却也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上了用场。
白明酌看诊用了只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随即有些淡漠道:“太后之症同何相之症相同,太医院无诊治之法,倒不如请何相来详细询问,何相是如何康复的。”
“白明酌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你面前躺着的可是当朝太后!”太医院的陈太医伸出哆嗦的手指指向白明酌。
白明酌心中有数,也没理会陈太医的话,对着叶瀚英微微点头,借着整理药箱的契机凑近叶瀚英身侧,“不治也无碍。”
叶瀚英微微颔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扶手椅的扶手,敲击声极淡,却又落在屋内每个人的心上。
白卿淮也听懂了,悬着的心就此也终于死了。
一切皆如猜测一般,太后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复刻了何甘平的病症,明明白白的将一个本就不高明的局摆在了他们眼前。
可是偏偏,明知是局他们也必须要往里跳。只因面前这个女人是大殷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于是白明酌必须守在这里为她看诊,于是皇上必须要在这明知有诈的时候赶来侍疾。这侍疾的时间短了还不成,出了这个殿门就会被言官狠狠地记上一笔不孝。
“陈太医,你暂且在母后宫中侍候着。既然明酌说母后的病情同何相类似,那便也不算急迫,只需找何相要来这诊治之法便是。”叶瀚英心中千回百转,既然太后假作有疾,那与之关联最大的便是白明酌。无论太后因为什么想要把白明酌留在自己的宫中,既然意图已经露了出来,那便更不能随了她心意了。
叶瀚英说罢便要带着白明酌回大殿去。“何相如今就在朕的殿内,明酌你随我同去,诊治之法一问便知。”
“皇上!”菡萏扑倒在叶瀚英面前,以头触地痛哭出声,“您同伯爷若是这般离开,娘娘若是突发了些什么情况,您叫奴婢可怎么办啊!”
白卿淮感受到心头猛然皱缩,菡萏在拖延时间!
“菡萏姑姑言重了,”叶瀚英伸手将菡萏扶起,“陈太医医术高明,将母后交给他朕放心。”
菡萏还想说些什么,被白卿淮伸手挡了一下,“现下当务之急是找到何相要来医治之法,菡萏姑姑拦着皇上和伯爷,可是不愿太后医治?”
菡萏瞪圆了眼睛:“少将军莫要血口喷人!”
第81章 “本王十八岁支持他上位,如今这十四年过去,也轮到本王坐一坐那个位置了!”
好似一切发生得突然, 却又叫宫内的人觉得毫不意外。
一切由一颗信号弹伊始,之后的局面便变得难以控制。
晋西王随着信号弹转瞬的光辉率兵闯入宫门,禁军倾巢而出守卫皇宫。白卿淮在大殿的台阶上远望,听着远处的厮杀声面色沉了下去:“皇上, 叛军闯入宫门了。”
叶瀚英微微往龙椅后靠了靠, 轻叹了一声:“卿淮, 辛苦你了。”
“不辛苦,”白卿淮听到叶瀚英此时这般说有些讶异,只行着跪礼认真道, “臣誓死守卫皇宫。”
叶瀚英摆摆手,“起来吧。无论成败,就在今日见分晓了。”
白卿淮起身,有些犹豫般说道, “皇上, 您要不还是回侧殿躲躲吧, 大殿终究是不安全。”
“不躲了,”叶瀚英摇头,“朕是大殷的皇上,自当堂堂正正的守在这大殿里,若是真失守了, 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朕,何苦去躲。”
白卿淮默然。
这一切还要从太后的病说起。
就算是白卿淮已是极力帮助叶瀚英摆脱侍疾, 二人回到殿内也已过了一个时辰。叶瀚英赏了膳食,留何甘平用了膳。
该商议的该问责的,一样不能少, 用膳之后叶瀚英留何甘平继续商议。期间白卿淮也暗示过要何甘平离开,可只要叶瀚英一提起, 把这些事暂且先放一放,何甘平就会跪在地上痛苦流涕,大声喊着自己虽然有错,但是还请皇上看在自己是老臣的份上别放弃他。
脸都不要了。
对付毫无包袱一心耍无赖的人,也只能无赖一些。
叶瀚英只好不耐地一声令下:“朕累了,何相回吧。”
何甘平出了殿门后,白明酌便入殿替叶瀚英把脉问诊。
白明酌皱着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低声说道:“皇上的圣体无碍。何甘平应当是什么都未做。”
白卿淮闻言眉头也锁紧了。他想不通何甘平拖延时间的用意。按照他们的设想,何甘平手中有擅长用毒之人,此行必定要借毒对叶瀚英做些什么,以至于白明酌一直守在后殿没敢离开。
白明酌瞧着白卿淮的神色,开口宽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做了万全的准备,自是任他们做什么都不怕。”
白卿淮沉默着点点头,随即看到殿外侍卫对自己打着手势,于是上前去,回来时面色比之方才更加难看,“何甘平没出宫,在宫内步道撞见了贵妃,与贵妃聊得正欢。”
叶瀚英疑惑:“没回相府?那相府那边……”
“已经命人暗中围上了。”白卿淮接口道,“一旦有任何异动,相府中人一个也跑不掉。”
未至戌时,天色刚刚渐暗,何甘平走出宫门。一簇花火倏地窜上半是残阳半是新月的暮色之中,随即似乎整个京城的氛围都为之一变。
叶鸢没敢贸然带兵进入城内。
她最后一次得知京城的消息还是在刚离开东境时,白卿淮派来复命的人紧赶慢赶地到了榆城,京城的通信虽然无知无觉地被切断了,但京城并未落入旁人之手。如今因着粮草一事发现了通信阻断,只好假做尚未发现,将计就计。京城如今一切正常,只是京中人员变得复杂了些,晋西王也可能悄悄入了京,不过一切尚且在掌握之中,叫她安心。
可这已经是近十天前的消息了,现下京城内是何光景叶鸢一概不知。
叶鸢带着一位瞧着瘦小一些的小将,换上日常的衣裳,拿着早就办好的假身份的路引混进了城中。
一进城,叶鸢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异常。城门口的守城卫兵是生面孔,混迹在百姓中的好些人外表平凡,实则身量结实,在叶鸢这样的习武之人看过去,一眼便知是有身手的。
这些人看似悠闲散乱,实则分布有序,看得叶鸢暗暗心惊,不过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这些人既然仍然暗自潜伏着,京城定是还无事发生。
“雅间,多谢。”
叶鸢将一个玉牌轻轻摆在了居安楼的柜台上,惊得花生猛然抬头,瞧着要惊呼出声,可话出口时的声音极小,“小姐!您……这边请。”
云格琼见到叶鸢时肉眼可见的惊喜,可随即又面色复杂:“最近有人盯上咱们居安楼了,你这时候来楼里,人多眼杂,并不安全。”
叶鸢微微皱眉,随即语气轻快道:“来都来了,来报个平安。”这时云格琼才似缓过神一般来,上前拉过叶鸢的手拉着她坐下:“如今京城的状况,我真是既盼着你回来又希望你晚些回来。”说完上下打量着叶鸢,“这缕头发是被割掉的吧,这手上又添了新伤了,你这脸上怎么还有一道口子,我真不敢想你这衣裳里面得是什么样子……”
“哎呦我的好格格,哪有那么夸张,”叶鸢轻轻拍了拍云格琼的手,“就一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行军打仗只受点小剐蹭已经是再温柔不过的伤害了。”
云格琼嘴唇轻轻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道:“平安回来就好。”
叶鸢伸手拍了拍云格琼的后背,“时间紧迫……”
叶鸢同云格琼聊了半个时辰。
“京城不安全,你让花生跟紧你。”叶鸢交代道,“居安楼既然已经暴露,如今你是最危险的。”
京中状况叶鸢大致了解了,自己的兵马还在京郊暂歇,时间紧迫,叶鸢一时间也无法顾忌太多。
“格格,”叶鸢起身,直视着云格琼,正色道,“ 倘若……我只是说倘若,若是改朝换代了……”
云格琼闻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叶鸢摆摆手制止住云格琼即将开口说的话,“若是真的发生了,你带人到江南去,把各地的居安楼全都关了,在江南上留一家,歇业个个把月,再把酒楼的名字换了,到时候看看谁愿意留在楼里就带上,若是天下太平了,就把暗卫营解散了吧。”
云格琼怔怔地看着叶鸢,叶鸢轻轻笑了笑:“别这么看着我,我们赢的机会大着呢。”
云格琼叹了口气,“我就是一个乡下姑娘,这一生有你撑着干成开办居安楼这样一件大事已是极限,你留下的这样大一摊子要我善后,我做不来。”
叶鸢眸中神色认真:“格格,你不是我,也不是白卿淮,更不是殷朝的官员,你肩上不必肩负这样的重担。若是真有意外发生,你要保护好你自己,此后远离朝堂官场这些恼人的琐事,居安楼的一切就是你安身立命的倚仗。”
云格琼眸中蕴出一抹水色,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展开双臂朝叶鸢扑过去,带着些许哭腔道,“早点回来,平平安安。”
叶鸢也温柔地回抱她,轻声道:“平平安安。”
出城至京郊也需要些时间,这样一来一回,叶鸢回到扎营的地方日头也偏西了。
日色渐暗,军队的目标太大,叶鸢不敢让伙房烧火支锅,却也不忍众人仅仅是啃食冷馍,便吩咐伙房就地挖地锅,闷些红薯来。
直到夜色降临,闪烁的信号弹划过夜空。
叶鸢听见军营中的骚动,抬起头刚好瞧见信号弹将要燃尽的尾巴,瞳孔猛然皱缩:“列队进城!”
王卫如往日留在榆城,术七仍在城中布防。叶鸢命一位军官带队入城,随即自己带着暗卫直奔京郊的密道。
真正的战争不在城内,在皇宫中。
宫中密道鲜有人知,除却殷朝的两任天子,仅有前朝的宫人知晓。白卿淮提前告知叶鸢,防的便是如今这种情态。
白卿淮没想到晋西王杀入殿内这般迅速,外面厮杀声响彻云霄,晋西王从天而降般落在殿外。
“皇兄!臣弟来迟了!”晋西王镇定地带着人往大殿中闯,“母后有疾在身,您怎么也不宣臣弟进宫侍疾。”
白卿淮瞧着晋西王被一圈武林高手围在中心,且战且攻,心下一沉。晋西王竟不知从何处召集来五位武林高手,粗浅估计,功力怕是不在自己之下。
“有封地的亲王无诏不得入京。”叶瀚英声音冷静,听起来仿佛无事发生,就像是晋西王此时此刻就该出现在此地一般,“晋西王,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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