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最大!?
游嘉茵哑然失笑,一下子失去了讲下去的兴趣。
她慢慢明白,他们对“挫折”的认识,和对“痛苦”的阙值,都相差甚远。
那年圣诞节,她被文森和奥利维亚带去贝桑松,以女友和好友的身份介绍给他们的家人。
宽敞的豪宅,和蔼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以及其他热情友善的亲戚。
游嘉茵从来没有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忐忑,不知道该怎样与他们相处。
“别害怕。”文森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安慰道,“我家里人说话速度很快,如果你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一定要立刻告诉我,我会为你解释。”
晚餐桌上,文森公布了他在巴黎找到工作的好消息。
全家人举杯庆祝的时刻,游嘉茵却感到茫然。
……他不是不喜欢巴黎吗?
文森有理有据:“因为你不可能跟我一起去波尔多,那里留给外国人的工作机会太少了。”
于是,他婉拒了波尔多的工作,选择留在巴黎。
游嘉茵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不能再出于龌龊的私心,把他留在身边了。
因为归根结底,她不爱文森。
她擅自把他当成替代品,想通过他追寻某个已经逝去的影子,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诚的。
以至于连情侣间的亲密行为,都变成了煎熬。
现在她明白了,他无法取代她思念的那个人,填补不了她心中的黑洞。
她永远无法通过文森触到那片虚影,无法回报给他同等价值的爱,自然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付出和牺牲。
她不能自私地把不知情的他拖向她的深渊。
“还是去波尔多吧。”她试着说服他,“我生在大城市,其实对巴黎没什么兴趣,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一定会在波尔多找到工作的,相信我。”
几个月后,文森如愿搬去波尔多,游嘉茵也开始为分手做铺垫。
消息回得越来越慢,电话里越来越敷衍,见面时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直到最后以找工作压力太大为借口正式结束了那段关系。
她拉黑了文森的所有联系方式,拒绝和他见面,不愿给出解释,表现得十分决绝。
但几乎可以确定,即便在分手后,文森也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说过她的坏话。
正因为如此,她和奥利维亚的友情才能得以继续。
……
游嘉茵想,她一定是真的醉了,才会把关于文森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吴天翔,觉得就算看着他的眼睛讲出来也没关系。
当然,她隐去了部分细节,和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吴天翔沉默地听完她的叙述,表情变得茫然,眼神也有些失焦,似乎在消化刚才听到的内容。
良久,他终于开口说话。
没有讥笑,没有讽刺,也没有做任何评价。
“谢谢你告诉我。”他的眼神柔软下来,语气恢复到彬彬有礼的状态,对游嘉茵说:“再见,到家后给我发条信息。”
“……好,再见。”
她舒了口气,转身走下阶梯,没有再看他的脸。
短短十几分钟的地铁,游嘉茵顺利到家。洗漱完毕,上床准备休息时,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刚刚的承诺,连忙伸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吴天翔的WhatsApp没有头像,和他的其他社交帐号一样,丝毫不透露个人信息。
『我到家了。』
她打出这四个字,正要发送,忽然看见对面显示“正在输入”,就把手指从发送键上移开。
然后,她收到了他的信息。
Tianxiang:『这是你的吗?』
随即发来的照片里,是一枚眼熟的珍珠戒指。
“……!?”
游嘉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枚戒指是她买给自己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平时只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把它戴在右手无名指。
因为珍珠属性脆弱,她不得不格外小心,连洗手时都会特地摘下来,放到干燥的地方,避免沾上肥皂和洗手液。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今晚把它戴了出去,更不记得把它漏在了吴天翔家里。
比起失而复得的喜悦,此刻她的内心却被一阵强烈的窘迫占据。
如果回答“是”,会不会被对方误会成居心叵测,故意把戒指留在那里制造联系的?
她知道自己容易多心,但无法控制不去多想。
犹豫不决之际,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提示她收到了一条来自Linkedin的好友添加请求。
而在看清那个名字时,游嘉茵的头脑彻底清醒了。
【Clara Valmont】
头像里的那张面孔,她今晚才近距离观察过。
——“我把克拉拉也加进了邀请名单。”
——“Valmont不仅给BalzArt投资,从去年起还持有他们5%的股权。”
——“据说天翔和Valmont集团的某个重要人物走得很近。”
——“我是克拉拉。”
所有零碎的线索,突然之间全部连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文森是个善良包容的炮灰好人,也是个重要角色。但为了不抢戏,我努力把他的戏份浓缩到一章里了,之后他只会在尾声部分出现一下
弟弟:我就当你是故意的!手指尺寸get!左右手都一样!
第87章
Valmont家族的成员结构, 在网上不难搜到。
集团创始人亨利,今年八十六岁,出生于法国与瑞士接壤处的汝拉省, 来自一个富裕的医生家庭。
他为Valmont奉献了一生, 六年前才正式退居二线,指名次子贝特朗接任CEO。
克拉拉是贝特朗的长女,至今已经在Valmont工作了七年, 去年被提拔为创新总监(Innovation Director)。
虽然她行事低调, 不常在媒体上露面,但已经是集团内部公认的下一位接班人。
游嘉茵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心情复杂地读完以上信息。
毫无疑问,Valmont对BalzArt的大力扶持,一定和克拉拉脱不开关系。
那她和吴天翔到底……
游嘉茵忽然觉得很后悔。
明明都已经和当事人聊到了这个话题,她却因为一时赌气没有问下去,白白浪费了机会。
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克拉拉会主动添加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
除了刚见面时的简短问候, 一整晚的派对中, 她们甚至没有单独说过话。
虽然内心感到十分微妙, 但她还是按下了“接受”,决定暂时不去思考其中深意。
周一早晨, 游嘉茵神清气爽地回到工作中。
雨果陪妻子进行产前最后的常规检查,请了一上午的假。
瓦莱莉则像往常一样穿梭于各个会议中, 一大清早就忙得不见人影。
游嘉茵回复完邮件, 更㛄婲新了一些内部文档, 又和市场部的克洛伊开了个简短的接头会, 确认她在项目中负责部分的工作进度。
然后她在十一点准时下楼, 倒了杯咖啡, 去预定好的会议室和夏洛特视频连线。
这是她们第一次单独进行工作会议,彼此都觉得很新鲜。
“你在办公室吗?”视频接通后,游嘉茵好奇地问。
屏幕里的人似乎处在狭窄逼仄的环境中,后背紧贴灰色墙面,光线从她头顶上落下来,投下浓重的阴影,也把她的五官轮廓刻得格外清晰。
“我在phone booth。”夏洛特露出无奈的笑容,“所有会议室都被占了,我只好来这里。”
“你们公司平时有多少人在?”
“巴黎有七十个。”夏洛特掰着手指计算:“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总共才不到三十人,当时办公室里还能挤得下,但现在越来越勉强,不过据说明年我们会换新的办公室。”
“真的吗?那太好了!”
“但我很喜欢这里。哪天下班要是有空,你可以过来看看,我们有一个很大的露台,每周四晚上还会供应免费啤酒。”
“好啊,谢谢,我会来的。”
耳边传来“叮”的一声,又一个人加入进来,是刚到里尔的昆庭。
因为BalzArt已经收到了许多入选合作活动的艺术家作品,他一大早就被单独派去北部仓库,远程为她们播报最新进展。
“我和分拣团队的洛伦佐在一起。”
昆庭把摄像头朝左边歪了一下,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长发青年出现在屏幕里,有些害羞地向对面的两位女士问好。
所有人到齐后,昆庭打开一份电子表格,缓缓念出上面的数字。
“到昨天中午为止,我们一共收到了全部300件作品中的233件。剩下67件里,有51件正在运输过程中,还有16件尚未发出。”
“为什么没发出?”游嘉茵做着笔记:“下周末前所有画都要送到巴黎,这样来得及吗?”
“来得及,别担心。”夏洛特安慰她:“我们的销售团队正在和那些艺术家进行沟通,如果他们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会提供解决方案。但哪怕最后赶不上也没关系,我们有备用计划,不知道雨果有没有告诉你。”
游嘉茵点点头:“他说过。”
为了防止意外状况,COZAR从BalzArt库存的VIP作品中额外选出了50件,以备不时之需。
夏洛特接着说:“仓库里的233件作品已经全部通过检验,我们的摄影和鉴定团队正在准备它们的实拍图片和详细介绍材料,我会在今晚之前把它们上传到共享文件夹,然后通知你。”
“麻烦把我B2B的同事维克多也加进分享列表。”游嘉茵将一个邮箱地址发送过去,“他负责在我们的网站上传这些作品。”
“好的,没问题。另外,你们的市场和社交媒体团队选好想要特别采访的艺术家了吗?”
“选好了,今天早上我刚刚从她们那里拿到名单。会后我会把名单和问卷发送过来。艺术家可以选择直接通过文字回复,如果愿意,我们也可以安排电话采访,甚至线下见面。”
“太好了!谢谢你!”
“对了,”游嘉茵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们特别问我,FEMI的成员会不会来参加开幕活动。我们至今没收到肯定回复,但她们真的很想做一些关于FEMI的内容。”
FEMI是一个来自尼日利亚拉各斯的艺术团体,成员是一群处在社会边缘的女性。
她们有的严重残疾,有的智商低下,有的有过犯罪前科,有的迫于生计、从事特殊行业,有的因为战争背井离乡,有的因为反抗父权与暴力和家人决裂,有的身患艾滋,还有的因为同性恋的身份受到迫害,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热爱绘画是她们的共同点。
当她们聚在一起,用画笔描绘交流彼此的内心世界,仿佛能暂时忘记现实生活中的所有苦难。
这个团体已经存在了许多年,始终处于自娱自乐的状态。
成员们的生活条件都不宽裕,连购买基本绘画材料都很勉强。能够一直延续下来,并不断有新人加入,纯粹是因为对艺术和美的不懈追求。
直到一位外派到拉各斯的法国女性无意中闯入了她们的集会,并看到了那些质朴却充满勃勃生机的作品。
而那个人,恰巧是BalzArt创始人玛侬的姐姐乔安娜。
那些充满异国情调和奇思怪想的画作让有艺术背景的乔安娜一见倾心。她也意识到,如果它们能以欧洲市场价卖出,一定能够帮助到这些女性,从根本上改变她们的命运。
于是,在乔安娜的鼓励和帮助下,今年五月,FEMI在BalzArt平台开设了团体账号。
同时考虑到情况特殊,BalzArt决定为她们免去一切佣金。
上线仅仅几周,FEMI就卖出了好几幅作品。这次COZAR和BalzArt的合作,无疑也是一个将她们展示给更多人的绝妙机会。
游嘉茵曾经在项目资料里看到过一些FEMI的作品。
虽然照片毫无拍摄技巧,光线和像素都很差,但画面中饱满和谐的色彩和灵动的笔触,依然让她这个外行震撼不已,对那些生活在遥远国度的女性们缤纷的内心世界感同身受。
这样的画不该被埋没,这些热爱艺术和生活的人,也应该得到命运的眷顾和回报。
FEMI的参与,也让她对整个合作项目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我们正在想办法为她们办签证,但手续实在太复杂了,你也知道法国的行政系统很……”
夏洛特叹了口气,“不过也有好消息。FEMI的画目前已经全部送到了,我很确定,它们一定会引起很大的市场反响。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听听她们的创作故事。”
一小时的会议很快结束。
交换完所有信息后,洛伦佐主动提出,要带游嘉茵虚拟参观BalzArt的仓库。
游嘉茵不急着吃午饭,欣然答应。
洛伦佐用手机接入视频通话,和昆庭一起离开会议室,漫步在大楼里,边走边做介绍。
这座由废弃工厂改造成的仓库比想象中更大,风格也很特别。
办公区纯白的墙面和地面看上去空旷又明亮,检验和鉴定区部门则到处摆满艺术品,简直像一座摩登的现代博物馆。
大楼四周的走廊里安着玻璃顶,阳光倾泻而下,让人感到温暖。
“我有一个小问题。”当洛伦佐和昆庭下楼走到分拣区,看着传送带上源源不断的包裹,游嘉茵突然开口:“你们是怎样从那么多包裹里找到要送到COZAR去的那些作品的?”
“我们给那些艺术家提供了和平时不同公司的运输标签,做分拣的人看一眼就能辨别。”洛伦佐回答道,“打包送去巴黎前,我们也会在它们的包装上贴一枚巴掌大的荧光粘纸,确保不会拿错。”
“那些粘纸是我提供的,图案特别可爱,待会儿我把图片发给你。”昆庭骄傲地说,“我妈妈做纸艺花纹的设计,家里这种存货太多了。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大包。”
“哈哈,谢谢。”
游嘉茵越来越觉得,总是笑嘻嘻又自来熟的昆庭,很像一只友善的金毛猎犬。
……
午饭过后,雨果来到了办公室。游嘉茵向他大致汇报了会议内容,并问起雨果妻子的情况。
“一切都好,宝宝特别精神,动个不停。”雨果灿烂地笑了笑,“但医生说,从现在开始,她随时可能会出生。今晚我得把婴儿床装起来,以防万一。”
下午的工作时间一晃而过。傍晚六点,同事们陆陆续续起身回家。
再过几天就是七月了,所有人都想着即将到来的假期,人变得懒散,工作态度也敷衍起来。
玛塔和雨果在六点半相继离开。
游嘉茵做完手头的事,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也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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