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桌对面的一个中年地中海注意到她,开口道:“方宏,这小丫头刚叫你呢。”
牌桌前的男人转过身来,这才看到方晓晓,他脸上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说:“晓晓,你不好好上学,你来这儿干嘛?”
地中海似乎有些惊奇,插嘴道:“方宏,这你女儿?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
方宏说:“我姑娘跟着她妈呢,没跟我在一块儿。”
方晓晓不想再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下去,赶紧开口说道:“爸爸,学校要交书费,400块,你能给我吗?”
方宏挠挠头,为难地回看了一眼赌桌,说:“晓晓,爸正忙着呢,手头没有那么多钱。”
地中海看不下去了,帮腔道:“行了方宏,孩子学校要钱呢,你匀点给人家,小姑娘大老远跑过来呢。”
同桌的几个牌客也纷纷帮忙劝他,见状,方宏只得从钱包夹子里抽出一张一百,好几张五十给方晓晓。
方晓晓接过那几张钞票,连忙打开书包,塞进了最里面的夹层,对方宏说:“谢谢爸爸。”
方宏并没有回复她,而是点起一根烟,重新看起了牌。
方晓晓重新背上书包,转身打算出门。
砰!
一声惊雷似的巨响在空气中骤然炸开,厂子的大门被猛地踹开,金属门哐当一声砸在墙上,爆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警察,不许动!”
“所有人全部双手抱头蹲下!不准跑!”
几道厉声雷霆般响起,一大帮警察拿着枪冲了进来,整片厂区瞬间陷入混乱之中。
有人眼疾手快,打算从窗户爬出去,这时砰的一声脆响,玻璃被飞出去的子弹轰然碎裂,哗啦落地,两三个警察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动作极其利落地擒倒那人。
厂里叫骂声,吼叫声混成一团,警察拿着枪厉声逼近,人群开始瑟缩,不断往后退,在对方不断逼近下,前头站着的人只得抱头蹲下,这个行为仿佛具有某种传染性,恐惧由此在空气中蔓延,很快,几乎所有人都束手就擒,不敢多说一个字。
方晓晓站在赌桌旁,手足无措,身旁的爸爸和地中海都已经抱头蹲在地上,她看看周围,咬咬牙,只好像其他人一样照做。
场面已经被控制住,很快,警察开始依次把人往外押,没过多久就轮到了方晓晓这桌。
爸爸和这桌的其他人很快被押出去,方晓晓独自蹲在地上,果不其然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有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晓晓怯生生地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很年轻的警察,短发,长相很英俊,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疑惑。
他在方晓晓面前蹲下,温和地说:“小朋友,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晓晓咽了口唾沫,颤着声说:“我来找爸爸要学校的书费。”
年轻警察问:“哪个是你爸爸?”
方晓晓指了指远处被人控制着往外走的方宏。
年轻警察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你今天晚上有住的地方吗?”
方晓晓愣愣地看着他的脸,说:“有的,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年轻警察摸摸她的头,说:“没关系,我和我同事可以帮忙送你回去。”
方晓晓第一次碰到这么好的人,霎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谢谢。
厂房里的人没过多久就全被押了出去,门外警笛声尖锐刺耳,响彻天空,红蓝色灯光交相闪烁,周围黑压压地站了不少好事的围观者。
方晓晓背着书包站在路边,一辆警车很快开过来,车窗落下,驾驶座的年轻警察冲她微微一笑:“上来吧。”
方晓晓很快上了车,引擎启动,窗外的景物开始逐渐后移。
没想到第一次接触警察,会是在这种地方。
她感觉有些紧张。
方晓晓知道赌博犯法,但没想到警察来得这么快,厂子里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敢跟他们正面叫板的。
要是在从前,她只会觉得安心,可现在不同,她已经是个杀人犯,对警察那是避之不及。
不过,这个警察肯定想不到自己就是罪犯,而且犯的罪多半比那个厂区所有人都要严重。
方晓晓自嘲地笑笑。
正想着呢,开车的年轻警察突然出声道:“小朋友,你在哪里上学啊?”
方晓晓心头一紧,犹豫一下才说:“在善德。”
“好学校,那你学习成绩很好啊,不容易。”
“一般。”
或许是出于对未成年人的关照,年轻警察一直在跟她搭话,可以听得出语气故意放得很轻松,似乎是想要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厂区里那些束手无策的人在她脑海里不断浮现,方晓晓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有一天杀人藏尸的事被人发现,她也会像他们一样被瓮中捉鳖,手足无措吗?
她想了想,说道:“警察叔叔,你们真厉害,这么快就抓到人了。”
副驾驶上的另一个警察接过话茬:“也没什么,查查监控,找找证人,线索就都有了。”
监控。
方晓晓心里一动,但明面上什么也没说。
路程不长,车子很快到了地方,方晓晓推开门下车,对车里的两个警察说了声谢谢。
年轻警察朝黑漆漆的店内看了一眼,问道:“你家里人呢?这么晚也不给你留灯?”
方晓晓摇摇头,说:“我妈妈生病住院了,不在家。”
年轻警察愣住了,挠挠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一下才说:“快回家吧。”
方晓晓看着他,问道:“警察叔叔,我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程鑫。”
方晓晓点点头,再次道谢后,转身走到家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洗漱完她躺在床上,凝视着屋内漆黑的阴影,心绪混乱。
尸体早晚都会被人发现,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个叫做高月的数学课代表。
必须抓紧时间处理好。
第8章 高月
程鑫坐在驾驶位,目送方晓晓离开,没忍住感慨一句:“真是造孽,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家庭环境却这么恶劣。”
副驾驶上的林胜打了个哈欠,说:“行了行了,快回去吧,接下来还要熬夜审人呢,我可等不及。”
程鑫没搭理他,一脚油门踩下去,警车穿过空无一人的马路,向城市尽头的万千灯火驶去。
……
清晨,善德中学。
早读刚下,课桌上趴倒一大片睡眠不足的学生,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方晓晓正专心致志地写着作业,门外数学老师忽然走进来,看到她还醒着,便说:“晓晓,老师一会儿要上课,能不能帮老师去教务处取个卷子?”
因为数学学的很好,所以这科老师对她还算不错,至少没有给过差劲的脸色。
方晓晓点头同意,放下笔离开教室。
还是早晨,教务处里没什么人,她很快就找到了数学老师要的卷子,吃力地端起来,朝教学楼走去。
走到楼梯上,迎面传来学生嬉笑打闹的声音,方晓晓赶紧往旁边躲,这时候楼上突然出现一个男生,似乎是没看见她,唰的一下冲出来,两个人迎头撞了个满怀,吃痛之余,方晓晓手里的卷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男生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刚想道歉,一看是方晓晓,什么话也没说,跟楼上自己的同学一汇合,火急火燎下楼。
方晓晓蹲着捡地上的卷子,刺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她不就是五班那个垫底吗?语文考45那个,咱班语文老师还说过呢。”
“语文能考45,也是奇才。”
“看她那校服,都洗成什么样子了还穿,一股穷酸劲。”
“家里穷成这个样子了,不知道当初怎么考进来的。”
方晓晓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把地上乱七八糟的卷子捡起来,上楼回教室,把东西放到讲台上,回了自己的位置,却再也没有写作业的心思。
她垂头丧气地趴在课桌上,感觉很难受。
现在的生活一团糟,刘宸蕊的事,本来就是出于不想被欺负才做的报复,可现在她死了,自己却还是这副光景,被人看不起,嘲笑。
难道成绩不好,就可以被随便嘲笑吗?
方晓晓狐疑地闻了闻自己的校服外套,想知道那上面是不是有难闻的气味,可嗅了很久,却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味道。
她想哭,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刘宸蕊死掉之后,眼眶里再也流不出眼泪,她好像已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方晓晓眨了眨眼,感觉喉咙里发酸,突然,桌沿被一个人敲了敲,她抬眼,发现是徐敏,赶紧把那股难受劲生生咽了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徐敏倒是先说话了:“你不是扫东楼吗,还不赶紧去?一会儿被检查的人看见,咱班肯定要扣分了。”
方晓晓站起身,拿起清洁工具离开教室。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东楼,照例把洗衣粉洒下去,吭哧吭哧地拖起了地。
每次来东楼做清扫,方晓晓都很认真,不是因为她对这份毫无意义的工作有多上心,而是因为这里被清理得越干净,警察就越不可能找到线索。
方晓晓专心地拖着地,下意识朝草坪的位置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几乎让她肝胆俱裂。
配电箱的箱门开了。
没有丝毫犹豫,方晓晓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飞速关上了那扇门。
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强烈的恐惧裹挟了整具身体,方晓晓大口喘气,缓缓跪坐在草坪上,浑身冷汗。
然而原本空无一人的东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校服,短发披肩,没戴眼镜。
“我都看见了。”
高月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
第9章 见面
方晓晓靠着配电箱缓缓站起,环顾周围,附近静悄悄的,树叶迎风哗啦作响,素白墙壁的教学楼空空荡荡,除了她们两个以外再无他人。
虽然内心惊恐,但她早就做好跟对方正面对上的准备,所以并没有太过失态。
方晓晓往前走,在一个合适的谈话距离停下,深吸一口气,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高月说:“我看见刘宸蕊从二楼掉下来死了,你把她丢进了配电箱。”
尽管是自己做过的事,但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仍然觉得惊悚,方晓晓强忍着心头翻涌的不适,说:“那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高月歪过头,说:“是吗?”
方晓晓朝周围看了几眼,低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中午午休时间,你去市图书馆,我在三楼一厅等你。”
市图书馆离善德中学很近,两趟公交就能赶个来回,足够赶在下午上课前返回学校。
最重要的是,这所图书馆和本校一样,都只在门口设置有监控摄像头,方晓晓提前做过功课。
高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去好一会儿才说:“好吧。”
方晓晓目送她离开,把清洁工具整理好,穿过小路直接回到教学南楼,回班上课。
透过玻璃窗,能看见校园里晴好明媚的阳光,树影婆娑,叶片随风沙沙作响,今天天气很好。
方晓晓托着腮,盘算着该怎么跟高月解释杀人的事。
枯燥的课程结束,时钟指向12点,教室里的学生鱼贯而出,如同罐头里密密麻麻的沙丁鱼。
方晓晓站起身汇入人群,下楼离开学校大门,坐上319号公交车。
车辆启动,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阳光照在身上,在气候已经转凉的秋天,居然平添几分暖意。
到站下车,方晓晓走进市图书馆,虽然还没到寒冷的时候,但馆内已经早早打开了暖风,吹在身上热乎乎的。
馆内有电梯,但方晓晓没有坐,而是直接走楼梯去了三楼,市馆藏书丰富,也设有读书厅,里头都是些圆桌,且各桌之间离得很远,正午十二点多,上午看书的人都陆续离馆,三楼一厅里空空荡荡。
方晓晓选了一张最里面的桌子坐下,紧盯着大厅中央的时钟,当指针指到十二点四十的时候,高月出现在门口。
来了。
方晓晓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厅里人很少,高月很轻松就找到了她的位置,走过来坐下,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四周静的出奇,除了空调运作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方晓晓单刀直入:“你想要什么?”
高月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我想要什么?”
方晓晓咬咬牙,说:“正常人看到别人杀人,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吧,你跟我非亲非故,也没必要替我瞒着,你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高月的身体往前靠,眼神好奇:“我记得你家庭条件好像不怎么好,我要是说想要钱,你能给我吗?”
方晓晓下意识抿了下嘴唇,说:“看你要多少。”
她自己的确没有积蓄,但如果能摆平这件事,偷摸着出去打点黑工是可以的,她家附近城中村广布,找个端菜洗盘子的工作并不难,方晓晓在那里见过很多这种小孩子。
高月双手抱胸,说:“我什么也不要,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要撒谎。”
方晓晓十分意外,但还是说:“好。”
高月双手交叠起来,下巴靠在上面,说:“你是怎么杀她的?”
“班主任说东楼的栏杆年久失修,我想着教训刘宸蕊,所以就把她约到东楼二楼,打算吓唬吓唬她,”说到这里,方晓晓犹豫了片刻,“我以为最多是放放这家伙鸽子,耍一下她,而且就算从二楼掉下去,也不会摔死,谁知道她……”
“等一下,”高月打断了她,“刘宸蕊平时那么针对你,你要是以自己的身份约她,她怎么可能过去?你怎么可能约得出一个并不信任你的人呢?”
方晓晓空咽一口,心里警铃大作。
本来想模糊一下这番说辞,没想到高月这么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果然不太正常。
她握紧拳头,心想,既然整件事都已经让对方知道了,那把手法告诉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情况已经不能更坏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对方,不能刺激她的情绪,一旦高月选择报警,到时候她百口莫辩,一切都会完蛋的。
方晓晓沉默了一两秒,说:“我在厕所听过她和徐敏聊天,知道刘宸蕊在和一个男生谈恋爱,他们用的是书信交流,而且每次见面都是在学校里人少的地方,那个男生在楼下有展出笔迹,我学着他的字迹给刘宸蕊写了封信,要她来东楼约会。”
高月挑挑眉头,说:“而且运动会结束之后学校人走楼空,当天还有暴雨,刘宸蕊要真是出什么事,也不会得救,你是用那个男生的名义写的信,她没有证据说是你做的,咱们学校管早恋那么严,她也不会把事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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