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修长纤细的手指半握著书卷, 眼睛一瞬不移地望著书。
从下面看上去, 能看见她流畅白皙细腻的肌肤, 狭长的眼眸上睫毛像是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微微扇动。
哪怕她的脸被书遮住一部分,哪怕这样的角度, 也难以遮住她那清丽动人的容颜,那优雅迷人的气质。
她不像人。
像仙。
若非她轻轻翻动的手指, 都让人以为她快要随风远去了似的。
褚棠醒来时就看见了这样的她。
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揉了揉眼睛梦却还没有醒。
他察觉到自己依偎在他怀中的位置,僵硬了片刻,随后他缓缓远离了她。
季稻察觉到身旁那小孩的小动作,又翻了一页, 声音淡淡的:“太医说生病的人晒晒太阳会好,原本这应当是你娘亲的活儿,可是你抓着我不放,只能由我来了。”
褚棠望着这陌生的幻境, 他眨了眨眼睛, 后知后觉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你救了我。”
他似乎好久没说话了,声音沙哑,难听至极, 他说完慌忙闭上了嘴,手不自觉放到自己的嗓子处。
他脸微微变红。
难听。
相比之下,季稻的声音好听极了,像仙乐一般。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扑腾得厉害,偏让我听见了。你不想死,也不该死,所以才能好好活着。”季稻的话谈不上安慰,甚至算不得好听。
褚棠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她好像不喜欢他,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小孩失落的表情映入季稻余光之中,她翻书的手一顿。
暗暗“啧”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失落的,小孩儿就是难哄。
虽然这样想,但她到底还是放下了书。
她的“正眼”看向了小孩,见他蓬头垢面,她伸出手轻轻将他杂乱的头发拉到一旁,动作很是温柔。
褚棠没想到她会这样,全身一僵,有种莫名奇妙的受宠若惊的感觉。
就听她说道:“不烧了。要再睡会儿吗?现在太阳很好,你全身都会暖洋洋的。”
“嗯。”褚棠不知道怎么应对,下意识板起脸矜持道。
季稻噗呲一笑。
她干脆伸出手,手上连书一同将他环住,轻轻按回她腰边:“睡吧,等你娘亲来了,你可睡不着了。”
南嘉估计会抱着他大哭一场,而依照南嘉的性子,还不是只哭,说不定是边哭边骂。
想起那场面,季稻觉得很好笑了。
褚棠虽然清醒不少,但脑子里仍旧浑浑噩噩,听季稻提起他娘亲,他有心想问,可被季稻环住,他想问的话忽然就没了。
他靠在女子身边,太阳很暖,可她身上却好凉,像冰块一样。
褚棠仰起头,看见她肩膀支起的白纸伞,好奇道:“你不晒太阳吗?”
季稻笑着回道:“我晒不了,太阳的光太炙热了。”
“那你一定很喜欢夜晚。”褚棠说道。
“嗯?为什么?”季稻问道。
褚棠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月亮的光柔和,星星的光明亮,都不炙热。”
季稻惊讶这年仅六岁的孩子竟然这么聪慧。
她真的认真想了想,月亮和星星吗?
季稻随即想到什么,便半开玩笑对他道:“那还是星星吧。”
每个小孩似乎都有无数个好奇,在听到季稻的话后,褚棠也好奇问她道:“为什么不是月亮?”
季稻笑道:“因为月亮会一视同仁爱着所有人。”
“当我抬头看见星星的时候,它在照亮我,当我看不见星星的时候,它在照亮别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季稻眉眼弯起,眼中尽是柔和的笑意。
“你怎么确定星星照亮你的同时没有照亮别人呢?”褚棠疑惑道。
季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相信呀,我相信世界上总有一颗星星只照亮我,哪怕只有短暂的某个时刻。”
褚棠看见季稻眼中满是流光溢彩,她的眼睛像一颗星星,望着他,就好像照亮着了他,一如他沉在冰冷的河水中听见的那一声温柔的“别睡”。
她身上冰冷沁人,可不知怎的,褚棠竟觉得心里很安心。
“别睡了丑八怪!你是不是在偷懒,快帮我洗衣裳去!”
“臭哑巴,我的柴你怎么没帮我劈?”
隔壁忽然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打断了褚棠的回忆。
他下意识皱紧了眉。
他记忆中的“别睡”可没有这样刺耳难听。
季稻闻声手上的书微微放下,她朝声音处看过去,但那边是宫墙。
宫墙太高太厚,她的眼眸扫过去只能看见墙和砖瓦,看不见墙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来又有好戏上演了。”
季稻打趣道。
宫墙另一边。
两个人高马大的女子围着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女孩。
一个狠狠推了那女孩一把,那女孩趔趄一下,但她终究没有站稳,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讪讪收回手,手被旁边的砍柴刀划破,她不敢擦手上的血,她害怕地望着面前这两个人,畏畏缩缩地缩在角落,抱着自己的膝盖,看上去好不可怜。
“你装什么可怜,叫你劈的柴你怎么不劈?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告诉你,要不是我们把你捡回来,你这丑八怪早就被那些内侍砍成几段了,我们把自己的饭菜让给你吃,你就得给我们好好办事!”
“她今天没干活,别给她饭吃!”另一个附和道。
“啊,啊啊,啊啊啊!”小女孩脸色急切,她拚命挥舞着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似乎在解释什么。
“还敢顶嘴?”其中一个女子捡起一旁劈好的柴火就狠狠砸在小女孩身上。
“我打死你个臭八怪,还敢顶嘴!”
“啪!”不规则的柴火带着尖刺,狠狠打在女孩身上,那些倒刺从女孩身体上穿过,勾破了她的皮。
“啊!”小女孩疼得大叫,似乎太疼了,她眼泪都痛得出来了,可她哭不出声,只能啊啊啊的叫个不停,听上去更可怜了。
没有动手的女子叉着腰哈哈大笑:“哈哈哈,臭哑巴哭了,你以为哭就有用吗?这里可是冷宫边儿上,你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哎哟,我都忘了,你连叫都不会叫啊!”女子似乎很是得意。
小女孩窝在角落,将头埋在膝盖里。
好疼啊,好疼……
她眼中划过一丝狠戾。
她满是灰尘的手指甲紧紧攥起,深深插入了肉里。
“啧。”
饶有趣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没有动手的那个女子先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只见门口,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如闲庭漫步般走来。
女子一手执伞,另一手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她的脚步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踏踏实实,响响亮亮。仿佛踩到了人心坎上一样,莫名让人心头惴惴不安。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那女人看着季稻,光看季稻的气质就觉得她不是普通人。
冷宫边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出现?
她是谁?
季稻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全是因为储晏那个多疑的男人。
也多亏了储晏,她能看这样一出好戏。
“我是谁不重要,怎么进来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没有听见吗?”
季稻越走越近,直到屋檐投下的一片阴翳能将季稻完全笼罩。
“别打了别打了,来人了!”那女子拉住了动手的那个女子。
“来人了?谁啊,我打孩子你管得着吗?”那人胡乱嚷嚷道。
季稻失笑摇头:“她说,柴她刚刚劈完了,你早上脱下的衣裳她正准备洗,至于你说的饭菜……”
季稻笑着,眼中笑意却不达眼底:“她说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季稻的话刚刚落下,就见那人动作不停。季稻眼眸一深,白伞一转,伞瞬间合上,她手腕一动,合上的伞面伸过去,眨眼功夫就挡住了那打下去的木柴。
季稻略一用力,一抬手,生生挑翻了那女子,即便伤人,她的动作依然优雅,一举一动带动白衣纷飞,让她犹如仙人。
褚棠望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意外。
“哎哟!”女子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
季稻只是道:“我在说话,静心倾听是礼貌。”
“你竟敢在宫里打人!你信不信我叫人来!”女子叫嚣着。
见那人不知悔改,储棠轻轻皱眉:“你要叫谁?叫我父王还是叫我母妃?”
“什么父……你是,不,您是……”
“公子棠!”
这下那两人才看认出褚棠的身份,她们脸色一白,她们实在没想到公子棠竟然回来了。
“看来我算是狐假虎威了。”季稻刻意朝褚棠眨了眨眼睛,很是俏皮。
可爱得很。
褚棠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但终究是抿了抿唇,将笑意泯然。
嗯,矜持!
那两人不敢造次,哆嗦地蹲在一旁。
季稻便朝那窝成一团的小女孩走去。
她望向那小女孩,她身上伤痕累累。
走得很近,季稻松开了牵着褚棠的手,褚棠一怔,下意识去抓她,却从她衣角蹭过,抓了个空,褚棠忽觉自己心里也是一空。
却看见曾经牵着他的那只手靠近了旁人。
季稻仔细拨了拨她身上被勾烂的衣裳,去看她衣裳新造的伤口,那伤口竟插满了木屑,还在流血。
“伤得好重。”季稻声音轻柔,似一阵风。
小女孩怔怔抬头,她望向季稻,看着她正专心盯着自己的伤口的眉眼,忽然,她眼眶湿润,逐渐变红。
像一个受尽委屈之后好不容易才能倾诉委屈的孩子。
季稻注意到了,她想偏了,讪讪收回手:“很疼吗?对不住。”
小女孩见她收手,似乎以为她要走,忙扑了上去。
“别这样……”
季稻惊讶着,她怕她摔倒便没有移开,于是,被她扑个正着。
“啊……”小女孩埋在季稻怀中,呜咽。
季稻被扑个满怀,她下意识收紧手将小女孩抱紧。
她无奈叹息,忍不住嘟囔:“我长得这么慈祥吗,怎么什么小孩都往我身上撞?好了好了,不委屈了,乖啊。”
褚棠望着她垂落的眉眼,她说尽抱怨话,可眼中分明柔情似水。
褚棠暗自低喃:“你也是别人的星星。”
“别人的,我的。”
第118章 前尘梦 青山如黛
“季姑娘!”
季稻刚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能在这森严的王宫里大喊大叫的,除了南嘉,季稻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既然听到声音, 季稻便没有回去,她支着伞在门口逗留了片刻。
很快, 声音的主人便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了。
“娘娘慢些,别摔了。”南嘉在前面跑, 清清在后面追。
季稻望向南嘉, 忍不住笑了。
不知为何, 见到南嘉她总觉得有趣。
也许这么多年,她没有看见这样接地气的娘娘了吧,哪怕此刻南嘉头戴金钗凤冠, 身着深色华服,这样的装扮在任何人身上都可能表现出沉着稳重, 优雅高贵的气质, 但在南嘉身上却不是。
她像个小姑娘似的,该笑就笑,该跑就跑,直率极了。
“这冠真重, 我带上是不是不好看?我都叫储晏别弄这一遭了,以前降我为妃,现在又恢复回去,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他却非要再成一遭婚, 老夫老妻的了,多别扭啊!”南嘉苦着脸对季稻说道。
季稻笑了笑:“燕王爱重娘娘。”
“别娘娘的了,继续叫我南嘉吧。小棠!你怎么起来了, 身体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南嘉这才看见季稻裙摆的褚棠,她眼睛一亮,提着裙摆朝褚棠飞奔而来。
储棠见了她恭恭敬敬喊了一句:“娘亲。”
南嘉冲过来想一把把褚棠拥住,褚棠习惯性的地往后一退,往季稻身后一躲,只露出半张脸:“娘亲,冷静一下,儿子没事。”
南嘉扑了个空:“儿啊!你担心死娘了!你躲什么,给娘抱抱,娘差点就失去你了。还有储晏那王八蛋,他居然不派人去接你,他枉为人父,娘今天就去他休了!”
南嘉越骂越起劲。
“你要休谁?”堪称冷漠的男声传来。
季稻看去,看见了与南嘉穿着相同款式衣裳的储晏。
季稻又看向南嘉,南嘉瘪了瘪嘴:“都怪你,小棠都不亲我了。”
虽然很不厚道,但季稻还是听得噗嗤一笑。
听到笑声,褚棠下意识抬眸。
白衣女子轻轻掩着嘴,嘴角微微上扬,她笑得很好看,哪怕她说她不爱阳光,可阳光却好像爱她,不然为什么她的脸被照得那么好看。
储晏缓缓走来,他一把拉起南嘉,目光扫向那个与自己有七八分像的男孩。
褚棠却没有看他。
储晏顺着褚棠的目光攀升,看见了他望着的那个人。
储晏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似有深意。
储晏看向季稻时,储棠才注意到他的父亲,他缓缓看过去,储晏自然注意到这一系列变化,他垂眸对上自家儿子的眼神。
两双如出一辙的眸子相望,储晏的眼神幽深冷漠,而褚棠虽然情绪淡淡的,却格外清澈。
“身体好了?”储晏问起,光听声音,便冷漠极了。
“嗯。”褚棠也淡淡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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