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翰如蓦然俯低脸,挡住茆七的视线。他不出声,只呼吸一下一下地,轻扫在茆七耳畔。
茆七明白他的意思,人的第六感对视线特别敏感,容易引来暴露。
刚才她也看到了电脑屏幕,7点35分,病患应该都聚在食堂了,这两个人不会逗留太久。
脚蹲麻了,茆七动了动,脸颊不小心擦过仲翰如的鬓角,刺刺痒痒的触感。
她心下升起奇异的感觉:明明是真实的触碰。
脚步远了,茆七离开仲翰如,继续翻阅。
没有,没有……二格记录日期全停在14号。也许随着病患更新,旧护理记录也处理掉了。
七层可能废弃了,资料不需要再补充,也没必要整理,就一直放那摆着。看来不能按照在七层的方法,通过护理记录去确认双手的身份。
茆七觉得她需要改换思路,马上也到查房时间,护士站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她和仲翰如悄悄走出护士站,来到走廊。
“你说你的意识一直在这里,那你有没有经历过奇怪的事?”茆七蓦然转身,问道。
仲翰如及时刹脚,他们很近,他在她头顶问:“什么奇怪的事?”
“比如凄惨的‘我的日记本’的叫声,比如被一双虚无的手推倒,比如重复的可怕的夜晚……”
仲翰如回:“或许有或许没有,不太清晰。”
茆七“哦”了声,思索剩下的可行办法。
找到被处理的护理记录,或是去询问病患有谁去世了,不过两种行为都容易暴露他们的目的。
茆七听到安全出口方向的动静,她抓住仲翰如的手,说:“护士开始查房了,我们到611病房去。”
611房里有空床,茆七想着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昨天的611病房里,06床是空的,现在床上却坐着个人。是昨天和茆七撞到的少年。
茆七不确定少年会不会认得他们,她让仲翰如在门口等,自己走进去。
她来到06床前,疑惑般自言自语:“这张床……不是空着的吗?”
少年侧脸看向来人,“现在不空了。”
“这是你的床?”
“不是,我在01床。”
茆七表情疑惑。
病床有些高度,少年身量还未长成,脚尖擦着地板随意地晃,似乎心情不错。
他跟茆七解释:“这里每晚都会有人离开,然后过两天又有人住进来。”
“每晚?”
“嗯,这个医院很好,饭菜美味,住院费便宜。只需要做个体检,拿着病例单就可以排队等入住。那些人病好了当然要离开啊,腾位置给下一个人。”
“听你这么说,这个医院确实很好。”茆七附和,装作聊天,“那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少年说:“睡着了我怎么知道?”
“收拾东西不会吵吗?”
“没有啊,大家都一样睡着了,不会知道晚上发生的事。”少年说着,跳下床,“护士快来了,我得去找他了。”
少年跑到门口,看到仲翰如脚步猛刹,脚尖明显想撤步,然后又忽地向前冲出病房。
仲翰如回身找茆七,发现她低着脸不知想什么。
仲翰如守在门口。
护士开始查房;有一伙人向611病房走来。
仲翰如过去拉起茆七的手,“阿七,我们得走了。”
茆七的目光,从他们交握的手,上移,停顿在仲翰如的脸上。
她说:“他们不记得晚上的事,所以刚到第六层的那晚,我的求救无人回应。”
她说:“你说过:每一晚都是真的。我以为是真的死人了,但其实不是,对吗?还有你说的离开,是指……死亡吗?”
茆七眼神紧逼,仲翰如缓缓点头。
每晚都有人离开,每晚都有人死,死的不是同一人。不是她以为的循环。
茆七早该察觉的,平行时空,事件线怎么会重置?应该是跟着时间一起推进。
人对颠覆的未知总归是恐惧的。
茆七反手抓住仲翰如,手指越来越用力,仲翰如却只是轻声说:“阿七,我们得走了。”
茆七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包括仲翰如。
她无视他话里的催促,问:“你为什么不如实说?”
“因为怕你害怕。”
第14章 620
仲翰如不由分说地拉走茆七, 掩身进了斜对面的614房。
病患们陆续躺在床上,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人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但不免投来眼神。
里面有一张空床, 离茆七很近, 她干脆坐上去, 假装是新来的患者。她背对着室内,和仲翰如打手势——手指视线, 再移向对面的病房。
仲翰如了然,背在门角观察对面的611房。
茆七藉机整理床铺,抖被子, 转移病患们的注意。
被子铺好,床单扯齐,枕头也已拍蓬松,茆七的动作越来越缓慢。门角的仲翰如蓦然一转身, 她松口气。
护士进了隔壁的612, 仲翰如跟茆七的视线对上后,他先走出614房。
茆七随后跟上。
仲翰如经过护士站、食堂,走进茶水间。等了会不见茆七,他迈步出去,看到茆七立在食堂门边, 注视着里头收拾餐桌的医院员工。
“真的好香啊……”员工对着剩菜吞咽唾沫。
另一名员工收走剩菜, 语气警告:“别犯错!”
茆七感到疑惑,吃了饭菜就是犯错?
仲翰如突然伸手揽过茆七双肩,带她往前走。她匆匆一瞥, 看到两名医院员工胸口也有名牌。
回到茶水间,茆七挣脱仲翰如的手臂,问他, “你看到护士查房了吗?跟昨天有什么不同?”
仲翰如点头,又摇头。
茆七皱眉,“有问题?”
仲翰如回道:“她们和昨天一样,查体和记录,不同的是01床的病患,查体时表现出挣扎,喊着‘痛’。”
01床是那名少年,查体查的是背,背痛吗?
茆七还有疑惑,她得想办法去确认少年的护理记录。
刚踏出步子,茆七就被仲翰如拽回来,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很大。
茆七压着声,“我们不能再躲下去了,必须得做点什么。”
护士还在查房,仲翰如制止道: “可我们对这里几乎不了解,慢慢来,好吗?”
“怎么慢慢来?”茆七觉得荒谬,明明这个空间这么危险,“我们会一直被困在这里的。”
听到这句话,仲翰如愣住了,茆七趁机脱离他的钳制。她退后两步,睇视他那张依旧稳重的脸,眼神复杂。
仲翰如默声。
茆七抱臂靠住水箱旁的墙壁,她审视的语气,“仲翰如,你好像并不会恐慌,也没有很急切地要离开这里。可你明明比我了解,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阿七,我……”仲翰如凝望着她,欲言又止。
茆七撇开脸,不回应他的目光。她看向窗外朦胧一片的世界,突而感到迷茫。
过去片刻,谁也没再开口。
茆七终于转过脸,问仲翰如,“那好,你对这里,对我,还有多少隐瞒?”
“我不清楚自己记得多少,又模糊多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隐瞒’。”仲翰如尽量解释。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辞。
仲翰如见茆七似乎不信,向前一步表示:“我不会害你的,阿七。”
阿七,阿七地喊,他倒是懂茆七的弱点。茆七看了眼他被刘海遮盖的额头,那有仲翰如为救她而留下的印记。
叮铃——
到自由活动时间了。
“走吧。”茆七经过仲翰如身旁。
茆七在茶水间门口回头,见仲翰如还站在原地。她妥协地伸出手,“仲翰如。”
仲翰如缓缓笑起来,又唤道:“阿七。”
又来了,茆七假装收回手,仲翰如一个箭步上来捉住她的手,握紧。
茆七扭过脸去,嘴角弯出一抹笑。
她最终选择相信他的说辞。
在去611病房的路上,茆七看到护士站里埋头工作的护士,她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611房里,少年不知不哪儿去了,茆七巡视一遍床尾,没有发现护理记录。
果然如她所猜,护士查房后会顺带收走护理记录。
下一步该怎么做?难道再去护士站里找吗?现在护士都在,那也得等到晚上。
病患多数出去活动了,只有最末靠墙那张床上躺着个人。茆七轻步踅去门边,探出视线。
护士在电脑桌和资料柜中来回,很是认真地工作。茆七还看到插在柜门的钥匙,她好像没有见过玻璃柜上锁。
盯看一会,护士只是在机械性地做些重复工作,茆七缩回身体。
还有过期的护理记录,到底存放在哪里?
刚刚茆七看得太认真,没有注意到仲翰如,现在他站到自己跟前,手中凭空出现个黑袋子。
茆七问:“这是什么?”
“衣服。”仲翰如没多说什么,他下颌一扬,指外面。
茆七转眼看见那名少年,在走廊不知张望什么。她悄悄走到少年背后,冷不防推了他后背一把。
“啊——痛!”少年踉跄着稳住步伐,面部痛苦地蜷缩起背,转过头来怒喊:“60901,你——”
待看清是谁推他的,他的气焰立即灭了。
茆七笑颜以对,“你好呀。”
“你好!”少年也撞过茆七,心里想着抵消不计较了,不过他还是不乐意。
少年有些埋怨,“姐姐,这样不好玩。”
“哦。”茆七还想继续说话,被一道稚嫩的嗓音打断。
“你不喜欢这个互动游戏吗?我们都很喜欢呢。”男孩眨巴着眼睛,依旧是那副无辜的模样。
少年见男孩来了,表情松展开,伸出手去,“喜不喜欢不重要,我的三国卡呢?”
男孩笑脸盈盈。
“早上你说给我三国卡,我去找你你又反悔。这次你再不给,我就不跟你玩游戏了。”少年故作凶狠。
男孩伸手进口袋,嘴里念道:“好啦好啦,都给你。”
几张卡片,少年如数家珍,高兴地跑到走廊另一头,去跟人介绍他的人物卡。
男孩目送少年的背影远去,青涩的面庞倏然间变得深沉。
左肩突然搭上只手掌,男孩像碰到什么脏东西,又蹦又跳地用手去拍打。
这瞬间,茆七又闻到了蜡油味——很淡很熟悉的,那种用来调制做假皮肤的塑蜡味。
男孩反应过于激动,整张脸都慌了。
茆七举起手,无辜的表情,“啊,不能拍吗?那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似曾相识的一幕。男孩兀自镇定,勉强扯出个笑容,“没……没什么,姐姐有事吗?”
“你刚不是说,‘我们都很喜欢玩这种游戏’。”茆七说着,眼神迅速从男孩的手指掠过。
男孩点头,“是呀。”
可茆七看他刚才的样子,不像是喜欢。
“那‘我们’,还有谁?”
男孩也就一米四几的身高,仰头看了茆七两秒,用稚嫩的声音说:“是60905。”
“你们是好朋友,同龄人吗?”
“是好朋友,他比我大五岁。”
“那他……没跟你一起吗?”
男孩回道:“他离开了。”
西北区精神病院的离开,是十点的死亡。
茆七又问:“离开去哪?”
“他回家了啊,护士姐姐也把他的东西都收到清扫室了,给员工阿姨带出去。”男孩的语气有些雀跃,又有些怀念。
清扫室?茆七眺望走廊两头。
“姐姐,”男孩像是看穿的心思,好意指方向,“清扫室在那里,因为怕病人会跑进去捣乱,所以白天都锁着的,只有晚上才打开。”
茆七循望过去,发现男孩指的是安全出口尽头。那里她确实没有涉足过,所以才遗漏了一个清扫室。
护士站里,椅子滑轮的骨碌声连续传出。
“咳嗯——”仲翰如忽然咳嗽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男孩注意到仲翰如高大的身形,“那……姐姐,我先去找61101了。”
男孩似乎忌惮仲翰如,没太敢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便走开了。
之后,仲翰如领着茆七进了一间没人的病房。
九点多钟,西北区精神病院的日光最亮。
茆七来到窗户前,推窗伸手出去,无风无光热。
但是楼下那棵茂盛的香樟树,正招展着枝叶。
她关好窗户,发觉仲翰如两手空空,“你的衣服呢?”
仲翰如煞有其事,“藏好了。”
有什么好藏的,茆七只当他玩趣。
“对了,刚刚你听到我和那男孩的对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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