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算朋友了吗?这句话一直没有答案,却在无言的时间里回答了。她等了十三年,比朋友更重。
仲夏如却只是说:“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啊。”
吃饱饭,茆七送仲夏如回白马咖啡馆。
分开之际,茆七终于问:“仲夏如,你哥……他还好吗?”
仲夏如说:“好呀,昨天我才跟他视频过,他刚搬新家,也还在适应新单位的阶段。他还记得你呢,说等忙完要约你吃个饭。”
现实的仲翰如毕竟还陌生,仲夏如的话让茆七有些不知所措,表情僵在那里。
仲夏如盯看她的脸,目光藏着丝怜悯,“小七,你真的没变诶。”
——
调完茗都公寓的监控记录,老许循着监控路线到了小区外的马路。在等待同僚调取道路监控的时间,他给江宁拨去电话。
“喂江宁,你出左凭市了吗?”
……
那天提审姜馨后,江宁就一直在查一个叫茆村的地方。茆是稀少姓氏,单说左凭市的落户人口中,仅有三名姓茆,又怎么会存在一个茆姓村呢?
左凭市查不到,江宁便要去宁州县,老许是真觉得他魔怔了,便好言相劝。
“现在不是该查罗呈呈案件吗?你总揪着茆七的茆姓不放是为什么?”
“原来一开始我就想错了,我在龙州县找茆姓怎么可能找得到,原来是在宁州县!宁州县与龙州县、左凭市相邻,小时候赶集,我还徒步去过宁州县的,明明那么近,我怎么想不到呢!”
当时江宁的回答在老许听来混乱无比,他存疑地问:“江宁你不是中邪了吧?”
干刑侦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也都撞见过,老许并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听言,江宁扑哧一笑,“姜馨案茆七确有不在场证明,但是罗呈呈案我们起初没对她怀疑,所以之前的线索要全盘推翻,重新彻查一遍,看能否找到新的切入点。小冬那边要调的监控录像还没回复,明天下午我一定能赶回来,这边就先麻烦你了。”
老许瞪着眼,惊讶江宁思维转变的速度。
江宁拍拍他肩膀,“早点结案你不就有时间陪媛媛了吗?”
媛媛是老许的女儿,前天因为值班错过她生日,现在还生着气呢。
江宁这一句话就将老许送到了茗都公寓。
“我看到了公路牌,上面写着‘扎根边疆,心向中//央’。”江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左凭市属边防城市,看到这个公路牌,也就证明江宁驶出左凭市了。
老许随便找了棵绿化树靠住,“你小子速度挺快啊。”
江宁:“时间紧迫,不得不快。”
“对了,我调完茗都公寓的监控了,现在正在等路面监控,以待确定罗呈呈杀人抛尸的时间段内茆七的行程。”这边说着,手机来信息了,老许隐藏通话画面,翻看同僚回复的消息。
看完回归通话,老许说:“我现在走去边上的一家商场,茆七经常去那里吃饭。”
江宁那边也驶入了左凭市与龙州县宁州县的交界道路,手机喇叭外放,他隐约听到了“算运势合姻缘”的叫喊声。
他将车停靠路边,问老许,“你那里是不是有个算命摊?”
“是的。”是有个算命摊,就在老许对面。
“之前进茆七的家,我看到床头贴着符菉,你去套套话,看看茆七是不是在那消费过。”
“哦,好!”
……
这条三岔路是市县之间的必经道路,所以来往的车子不少,江宁小时候也曾到过这里。
由于经济发展,路边盖起了房屋,做起了零售与住宿的生意,跟江宁记忆中荒凉的景象大相迳庭了。
江宁下车,大致辨别方位。他是龙州县人,父亲失踪前常往深山采药,那片山区不止在龙州县境内,还有部分属于宁州县。
天空放晴,他眺望到远方,看到了边境界山卞水山的主峰。
好巧不巧,左凭市就在龙州县和宁州县的西北方向。
江宁莫名想起莉莉许提起过的,茆七说的“去西北”。
上车开车,江宁驶入通往宁州县的道路。
在茆七说出“宁州县”时,江宁就去查了她的户籍资料,她于十年前买房将户口迁入左凭市,原户籍在宁州县那新街道的连珠村,那片确实拆迁了。
江宁这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茆七居住过的连珠村。
宁州县跟普通县城差不多,半新半旧的城建,就连连珠村的旧址也是只开发了一半,另一半仍是废墟。
开车转了一圈,江宁没找到空的停车位,只好像其他汽车那样将车停在路边。
连珠村开发的一半都在外围,进村的路在一个小广场里,走过广场边缘的旧报亭,就能看到里面被遮挡住的废墟。
宁州县常住人口不多,白日街道也显得安静,特别是当江宁走进连珠村。鸟鸣,风声,树木唰唰地摇摆,没有一丝人为的噪音,他仿佛置身于林野中。
从废墟间的沟壑,一路深入。
被拆的砖墙里,多数压着腐朽的木头家具和风化了的衣物,砖缝间还有被风吹得扬扬的塑料膜,也失去了颜色。
沟壑应该是旧时的巷弄,那里曾飘过袅袅的炊烟,走过归家的脚步,奔跑过嬉戏的儿童。
现在,废墟上独伫着一扇铁窗,铁窗外是辽阔的蓝天白云;拆掉一半的墙上,还挂着锈掉的门牌号。
江宁大致转了转,就走出去了,在报亭里买了瓶水。
经营报亭的是一位老阿婆,脸上皱纹堆叠,掩盖了眼皮下的眼睛,只留出一道细长的眼缝。
老阿婆微抬了脸,凝视了几秒江宁,慢声道:“后生,你是连珠村的吧,哪家的啊?”
阿婆可能认错人了,江宁心思一转,问:“阿婆,你也是这村子的吗?”
老阿婆点点头,弯腰从地上纸箱拿出两瓶饮料,摆到报亭台面上,“是呀!村子都散了,就我在这啰。也是大队见我可怜,无儿无女又没了田地,所以给我这个营生,也就剩我在这啰……”
连珠村当时的拆迁政策是给与金钱补偿,并没有集中安置,所以当时的村民都分散了。江宁原本打算买了水就离开到街道派出所去,见状便多留了会。
“阿婆,你还记得刘献金吗?”
老阿婆闭上絮絮叨叨的嘴,想了想,“好像记得,他是不是有两个儿子?都挺有出息考了大学。”
江宁说:“不是的,他只有一个女儿。”
“哦~”补齐饮料,老阿婆慢腾腾地挪到椅子上坐着,“我人老了,近些年的事都模糊了,不过奇怪咧,好久以前的事倒还记得。”
“好久以前的什么事?”江宁问。
有人肯陪着说话,老阿婆年迈的脸鲜活了一分,她娓娓道来:“连珠村以前是在山脚下的村子,村里好多户都靠采草药过生,七几年八十年那会世道乱啊,村里有点积蓄的人家都在想办法搬走,我夫家穷,是在八十年代尾搬出来的。后来我听还住山下的亲戚说,深山里常起鬼火还伴随着怪异的叫声,有一晚那鬼火在山上烧了几天几夜呢,之后就变安静了。但我那亲戚也不敢再住了,借点钱搬家了。”
江宁:“为什么说是鬼火?”
“那火烧的时候啊,漫山遍野都是哭嚎声,肯定是阴火,烧的是鬼魂哩!”老阿婆手舞足蹈地比划,亲身经历一般。
这种志怪传闻,从老人口中说出来,总是倍感惟妙惟肖。
江宁又问:“烧的哪里?”
“那!在那边!我记得很清楚,99年清明那会烧的。”指完方向,老阿婆又叹,“以前没有那么多高楼,天晴还能看到卞水山呢,现在国家好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淘汰了。”
江宁远眺,阿婆指的是边境界山方向。
老阿婆又絮叨起来,话语听着混乱。
“阿婆,我再买一瓶水。”
“啊?……哦!”老阿婆从自我语境里清醒,拿钱找钱。
江宁接过时问:“阿婆,你知道茆村吗?”
“不知道诶,你去查查县志吧,那里也许有。”
江宁驱车去往当地图书馆,找到了宁州县的县志。县志每20年编纂一次,江宁在1979年的记载上面找到茆村的名字,茆村位处卞水山山脉,村名夹杂在众多搬迁的村子里,至于搬迁到哪里了,直到2019年一直没有记载。
茆村就像凭空消失了般。
之后江宁又去了连珠村管辖区内的派出所,查到刘献金的户籍资料:刘献金于1961年出生,2007年病亡,2008年由其女茆七注销户口。
死亡和注销户口之间隔了一年。
江宁问管理户籍档案的工作人员,“病亡的话有医院的死亡证明吗?为什么刘献金的户籍隔了一年才被注销?”
工作人员解释:“当地讲究落地归根,很多老人都不愿意在医院闭眼,况且有的病是急病,在家去世了,后辈做做法事请人拉上山土葬,没什么人会管的。”
包括现在,土葬也是左凭市主要的丧葬方式,不像火葬需要繁琐的手续。
那就是没有死亡证明。
江宁没说话,敛着神情让人摸不清他的思绪。
工作人员又说:“那时不像现在,很多人都没有注销户籍的概念。况且我看刘献金的独女当时也才十七八岁,不懂也正常。”
江宁低眼看着旧户籍本上刘献金和茆七的名字,不同的姓,刘献金也不是已婚身份,是收养关系吗?茆七89年生人,假设99年才被刘献金收养的话,那她十岁前的家庭呢?
江宁抬起眼,问道:“刘献金未婚,和茆七也不同姓,是收养关系吗?那你这边有保存收养手续吗?”
工作人员摇头,“所有的资料都在这了,没有收养手续。而且八九十年代生孩子,很多妇女都是在家生的,上户口也有滞后性,2010年宁州县第六次人口普查时还有许多黑户呢,不同姓也不能证明是收养的吧,人家随母姓也无不可啊。”
那时候未婚上户口确实比现在简单,不用做亲子鉴定,收养也不像现在需要门槛和手续。问不出什么了,江宁将资料还给工作人员,道谢离开。
宁州县离龙州县老家很近,江宁看时间还早,便回了一趟老家。
所谓的老家,也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曾经居住的房子被拆掉,建起了小学和市场,陌生极了。
现在中午,小学门口都是接孩子的家长。
交警在学校门口疏通交通,江宁驾车缓慢通过。
最后江宁在市场前停车,下来找到一个已磨到圆滑的石阶,不顾行人的目光在坐在上面。
记得以前前边是一片田地,清明时节会开满黄澄澄的油菜花,他和父亲会在晚饭后散步到这里。
触景伤怀,江宁不由想起父亲失踪前的场景。
第19章 谎言,怎么杀人?
1999年, 江宁十岁,当时龙州县还未实行城改,他家在近郊的镇上。三进的私屋, 前堂坐诊, 后堂住家, 中间是四围的院儿,父亲江然晒了许多他亲自进山采取和炮制的草药。
中医师对中药的品质最为谨慎, 野生草药的药效俱佳,所以江然几乎每天一大早就进山采药,中午回来才开堂问诊。
记得是三月上旬, 江宁放学回家,肚子饿极了,“爸爸!爸爸!有吃的吗?”
从门外喊到门内,前堂没有患者, 江然必定在院子捣鼓他的中草药。
江宁扔下书包, 溜进后院。
江然在院里早就听到江宁的喊声,他刚一出现,江然就朝他招手,“过来。”
“是有好吃的吗?”江宁蹦蹦跳跳地过去。
江然站在几个实木多层晒架旁,衣扣上还系着一个装驱蛇粉的挂包, 可想而知今天看诊的病人多, 忙碌到忘了摘下。
他随手从簸箕里抽出根党参,对江宁说:“那,先吃点垫垫肚子, 饭还没压好。”
因为母亲早逝,江然平时坐诊没空,煮饭多是用电压力锅, 快还省事。
党参味甜,还有股特殊的药味儿,江宁不喜这个,频频摇头。
江然说:“党参补气,你学习费精神,恰恰有益。”
江宁不敢讲自己语数考试考差了,只好接过那根党参,皱着眉头咬。
江然看了一乐,“小子,实在不想吃就别吃,厨房柜子还有沙糕芡实糕呢。”
那些是邻里邻居送的,也都吃腻了。江宁摇头,继续嚼党参。
“爸爸,晚饭有什么菜?”
“我在山上挖了棵三年的五指毛桃,炖的鸡汤。”
五指毛桃炖鸡比什么茯苓玉竹炖鸡的药膳好吃,江宁点点头,随口问:“你今天又进山了啊。”
江然嗯声,低着脸,手指翻晒簸箕里的草药。
夕阳时移,柔光倾洒在他挺秀的侧脸,彼时他三十八岁,中年的年纪身量却匀称修长,不见一丝油腻酒气。
江宁跑进厨房看,鸡汤文火炖着,米饭还有几分钟就好了。他跑出来到院中,在熟悉的药香中等待。
“爸爸,哪来的鸡?”
“林阿伯给的。”
“哦。他又没有药钱吗?”
江然抬眼望着江宁,眼眸里浅笑盈盈。
那目光有着歉意的柔和,江宁不习惯,“我又没说什么……不过我们家也没过多好啊……”
江然乐善好施,但喜欢运动的江宁,连一双牌子运动鞋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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