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才当了无辜的替死鬼。
茆七看着男孩,似乎叹息:“是呀,大家都可怜。”
男孩看见茆七松动的神情,眼泪模糊的眼眸里透出狂喜,然而茆七接下来的话给他重重一击。
“仲翰如,我们走吧。”
仲翰如提溜起男孩身体,他拚命地摇头,死抱住茆七大腿,“不要,不要,不要!”
男孩最终被拨开,破布一样扔掉,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希望消失在眼前。
护士一转身人就不见了,她们出来在走廊找到男孩,扶起他拖往病房。
见男孩的精神状态不对,护士柔声安抚:“60901,乖乖休息,很快就到晚上了。”
第18章 茆村
茆七醒来时是阴天。
喂过鹦鹉鱼后, 干旱多时的左凭市终于下雨了——劈里啪啦地携着尘土浇下来。
推开窗,茆七深呼吸湿润土腥的空气。
这才是夏天。
宁州县城中村巷陌间那般潮湿、墙缝里蔓延生机的夏天。
风不大,雨飘不进来, 茆七干脆将窗敞着, 回身在床上找手机。找到后, 她躺在窗前的椅子里,回复仲夏如的微信。
仲夏如:【今天有空吗?约不?】
茆七:【可能不行, 等会我有事。】
仲夏如:【?什么事?】
茆七抬起右脚,稍微转动脚腕,倒是不怎么疼, 但是看着淤青挺重。
【我去一趟医院,脚可能崴到了。】
仲夏如:【真巧,我已经在医院排队了,要不你给我身份信息, 我帮你先挂号?就在市医院这边, 石景路拐个弯进环山路就到了。】
市医院离茗都公寓挺近,茆七回复:【好,挂骨科号,谢谢。】
将身份信息发过去,收拾收拾东西, 茆七出了门。脚腕的伤不影响开车, 她驾驶着她的两座车去的医院。
十七分钟后。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茆七给仲夏如发信息:【我到医院了。】
仲夏如:【我现在在三楼,马上下来。】
茆七坐电梯到门诊大厅, 中央位置手扶梯上下地运行着,旁边墙柱上贴着张医院建面图,三楼是神经内科和心理科。
没多会, 仲夏如从另一侧手扶梯下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茆七,招手喊道:“小七!这呢!”
茆七看过去,冲她笑了笑。
还剩一级阶梯,仲夏如就跨步跳了下来。
她今天穿着雪纺衫小西裤,装扮偏正式,与她此时的率性行为不太搭。不过这让茆七找回了一丝阔别十三年的熟悉感。
“你到三楼做什么?”茆七迎上两步。
仲夏如用手中的几张单子扇了扇风,“我有睡眠障碍,刚好药吃完了来找医生开的。”
“哦,那你拿药了吗?”
“没呢,等你看完医生我们一起去。”说完,仲夏如挽住茆七手臂,带她去乘手扶梯。
久别重逢,加之多年独居,茆七起先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但是仲夏如很自然地跟她聊天,陪她去找诊室,就像她们一直没有分开过。
到二楼的骨科诊室,仲夏如去看大屏幕的排号名字,茆七望着她挤在候诊人群里的身影,心里有个念头:要是真的从未分开过就好了。
仲夏如回来,说:“下一个就是我们的号了,你脚还行吗?要不要坐会?”
茆七摇头,“不用了。”
大屏幕喊号,茆七独自进诊室,坐在医生面前的椅子上。
医生询问,茆七提裤脚露出伤处。
医生伸手捏转茆七的脚腕,问道:“这样疼吗?……这样呢?……走路也不影响是吧……”
茆七如实回答。
医生诊断:“骨头没伤着,开个药膏擦擦就行,右脚避免劳累一段时间。”
茆七应是,退出诊室。
之后和仲夏如一同去拿药,拿完药才十一点,中午饭还早。
而且外面还下着雨,也没法逛街。
“小七。”
“嗯?”
“反正今天没事,要不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啊。”
茆七开车,仲夏如坐副驾驶。
车窗外风雨飘摇,车内微微响着雨声的空间令人感到安逸。
仲夏如躺进座椅里,长吁感慨:“小七,眨眼之间我们都是大人了。”
前方雨流倾斜,雨刷在机械地刮。
茆七注视着前路,闻言侧眸看了眼仲夏如,“对啊。”
人生能有几个十三年呢。
“那你跟我说说‘眨眼之间’的事吧。”茆七说道。因为她的十三年实在匮乏。
“好呀!”仲夏如歪了歪身子,脸向着茆七那边,“那时去到外省后,转学适应新学校,忙碌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尝试联系你,然而总是得不到回复……再之后高三学习任务更紧了,我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直到高考完。我记得那年暑假我和我哥回过宁州县,但是当时的县城已经大变样了,我也彻底失去你的消息……”
仲夏如还说起自己因为工作压力大而得了睡眠障碍,辞职后开始计划开咖啡馆,有奔头地忙碌起来才慢慢摆脱那段阴影。
茆七开出环山路,到仲夏如所指的友谊大道,“你说的地方在哪?”
仲夏如指路,“前边直走经过丁字路口右转,就可以看见一间心理咨询室了。”
到达目的地的那幢楼后,茆七看到二层的外墙上悬了个规整的招牌——《一间心理咨询室》
原来真是这个名字,透着一股随性的玩味。
楼是步梯,上到二楼就见一玻璃拉门,门后直接是咨询室的前台。
前台很快注意到茆七她们,起身来开门,“仲小姐,你来了。”
打完招呼后,前台向茆七点头致意。
前台右侧有一道玄关,玄关里三个房间,最里那间是关闭着的。
仲夏如问:“李医生那边有人是吗?”
“是的,”前台看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结束了,待会我再进去收拾一下,你这边可能需要等候十分钟。”
仲夏如嗯了声,表示理解。
“那你和你朋友先坐会,要喝什么?我去准备。”前台将她们引到左侧的休闲区,有柔软的大沙发和茶几,包括一书架的杂书。
仲夏如问茆七,“你想喝什么?”
茆七随便,仲夏如也随便,前台笑笑去准备了。
书架上的书有多杂呢,大概就是漫画到道德经这般的跨越。茆七翻了两本书,又放回原位。
“这里不太像心理咨询室。”因为装修摆设都很家居。
仲夏如赞同,“是的,不像,所以能让人放松下来。”
茆七问:“你的睡眠障碍好多了吗?”
仲翰夏如点头,“那时压力大到成宿失眠才约的心理咨询,现在就剩最后一次了,我也调节得差不多了,几乎可以自主入睡。”
“那就好。”
没过两分钟,前台端来果汁。
茆七和仲夏如齐声道谢。
这时,玄关里走出一位女生,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但神态不是痛苦的,相反有种释放过的轻松。
随后,前台进了李医生的咨询室。
咨询室的摆设很简单,两张单人沙发,一张矮圆桌,四周随意地置了些绿植——叶片茂盛,颜色也肥。
而李医生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头倚在靠背,目光有些凝滞。
心理咨询师拥有着强大的共情能力,所以在接受患者的负能量时,自己的身心也会感到痛苦。
“李医生……”前台轻唤。
“嗯。”李亭甲眼神微动。
“你还有五分钟哦。”
“嗯……”李亭甲闭上眼,短暂地放空片刻。
前台轻手轻脚地整理咨询室。
还剩两分钟时,李亭甲就睁开眼,腰板挺直起来,人似乎也恢复了精气神。
前台递给他一杯热茶,笑着说:“刘小姐来时情绪非常糟糕,刚刚走的时候眼睛都有神了呢,她应该很快就会放下对出轨未婚夫的执着了吧?”
李亭甲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才缓缓道:“心理咨询不是破灭患者的精神世界,而是在患者的安全领地里陪伴她。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逆境,我并不能成为她的助力。”
对于心理学前台不是专业的,也不好冒然接话,只能转移话题,“那……仲小姐可以进来了吗?”
李亭甲轻颔首。
没多久,仲夏如走进咨询室。她坐的位置前,一如既往地放了杯清香的茉莉花茶——那是她第一次进这间房时选择的习惯。
坐定,目光相触,两人相视一笑。
“最近有什么困扰吗?”李亭甲双手交握在膝上,语音柔和,一派安闲。
仲夏如摇头,嘴角微微的笑有丝玩趣的笃定。
李亭甲看着她,不由一笑,“真好。”
那是发自真心的语气,仲夏如能感受到,因为李亭甲专注的眼神会随着你的语境担忧和喜悦,他很适合倾听,他也能共情地接纳完整的这个你,无论好的坏的。
仲夏如继续说:“今天医生给我减药了,我的咖啡馆经营得还不错,我也找到了以前的好朋友,我越来越觉得生活值得憧憬。”
“多好啊,恭喜你。”
“李医生,谢谢你。”
李亭甲依旧看着仲夏如,“为什么要谢?你付出了金钱,我们之间是合约关系,不需过多注解。”
仲夏如微怔。
她记起他说过: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一切以自己的感受为先。如果你的良善和责任感让你痛苦,那这些不要也罢。
当时她十分不解:那要怎么做为人呢?
他说:怎么做为人,不该由他者来塑造你,来评判你,而是你自己怎么看待你自己,怎么接纳你自己。
真正放下那段压抑的时光,仲夏如才能深切地感悟这段话。她似乎觉得身体更轻了,她说:“那就,不再见。”
李亭甲扬起笑,黑框眼镜下的眼眸温和,“不再见。”
仲夏如起身开门,留下一句“剩余的咨询时间,李医生好好休息吧”。
门轻轻阖上。
李亭甲愣后一乐,无奈地摇头。
仲夏如进去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茆七疑惑地问:“这么快的吗?”
仲夏如顺手勾住她肩膀,往大门口走去,“嗯,已经好啦!等会我们去吃干捞烧鸭粉吧,我知道哪里的好吃,那家的口味和以前高中门口那家店很像诶。”
仲夏如拖着茆七走出玻璃门,茆七鬼使神差往后瞥了一眼。
玄关里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察觉到视线,和茆七对望了一眼,他神情有瞬间的怔然,而后变成礼貌的微笑。
是常华小区楼顶的那个男人,他还记得她。
回到车上,雨已停,天际隐隐放射光亮。
仲夏如降下车窗,伸脸出去感受湿润的空气,“小七,你看啊,天要晴了。”
“嗯……你刚说的地方在哪条路?”茆七不太熟悉那里,在设置导航。
“就友谊大道和新都小区交汇的那条巷子。”
“哦~”设好导航,茆七发动车子。
路况通畅,乌云渐收。
仲夏如太开心了,一路喋喋不休。茆七在她激荡的话语里,不禁陷入自己的思绪。
和那个男人的偶遇真的太巧了,茆七现在还对他在楼顶上的俯视感到不适,特别是在她经历过西北区精神病院的诡异之后。
“你是怎么找到这位心理医生的?”茆七突然开口问。
仲夏如顿了顿,说:“李亭甲原先是精神科临床医生,又有心理咨询背景,挺受患者拥戴的,所以有点名气。十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辞掉工作开了这间咨询室,收费也比市场价低,口碑就更好了。我也是听朋友介绍的。”
“嗯。”茆七继续开车。
“不过看他总穿着白大褂,想是对医生这个职业还有留念,不知道他有什么隐衷才辞职……”仲夏如叹道,她是真觉得李亭甲挺好的,也希望他前途光明。
茆七没搭话了,专心看路。
仲夏如所说的那家粉店在巷子深处,里边无法停车,茆七将车停在外面的临时车位,和仲夏如走进去。
恰是午饭时间,粉店里坐满了人,老板干脆在门口给她们支了一桌。
反正刚下过雨,气温适宜,仲夏如欣然同意。
茆七也表示可以。
巷子的地面墙壁还汲着水印,地砖墙根里爬生着青苔。她喜欢这样的景象。
烧鸭现场斩,干捞粉调个料就成,所以上桌很快。仲夏如给茆七掰开一次性筷子,还去消毒柜拿了味碟给她。
“你要吃哪种辣酱?”仲夏如说着,上手准备用瓢羹舀辣酱。
茆七接走瓢羹,说:“仲夏如,这些我都会自己做,你吃吧。”
仲夏如坐好,奔波半天也确实饿了,她边吃边说:“这没什么啊,我父母年纪也大了,我哥工作忙,我平时做这些都习惯了。”
“你不用这么对我。”茆七说完,就沉默地吃粉。
仲夏如瞟了眼她淡淡的表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没怎么变。要不然怎么能坚持一件事这么久。
“小七,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仲夏如想道歉的,茆七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其实刘献金是我的养父,我是十岁那年被他收养的。”
“为什么要说这个?”
巷子里的雨天有熟悉的味道,也有熟悉的记忆。茆七说:“只是以前你问我我没回答,现在见到你了,就觉得朋友之间不该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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