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号似乎排到最后了,因为下一块墙板上没有数字刻痕。但是这一块墙板尤其的大。
茆七伸手在金属墙面上摸,摸到把手按下去,“卡哒”一声,面前的墙板弹落,露出里面黢黑的内部。
茆七弯低腰,微微探头进去看——月光浅浅,她看清里面嵌着个金属大箱子,样式方正,散发出一股油腻的焦味。
好像是一个焚烧炉,开关也隐藏在里面。
也对,照每晚死人的规律,这里很快就满了,失去用处的尸体要处理,就扔进焚烧炉。
味道让人难受,茆七直起身后退两步,缓了缓,合上墙板。
仲翰如看见她的动作,问:“怎么了?”
茆七没回,朝他走去。
休息的地方在整理好的资料墙下。
茆七挪个舒适的姿势,脑袋靠在仲翰如肩膀,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是呀,俎上鱼肉也该有一段人道主义的放松时间。
她半眯着眼,懒调儿说:“那是个焚烧炉。”
仲翰如嗯一声。
她又说:“我得跟你道个歉。”
西北区精神病院带给她的冲击,让她急于逃离,不惜冒险。现在想来是自己欠考虑。
仲翰如也不问茆七的突如其来,他用手碰了碰茆七脸颊,几许安抚的意味。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任何时候都不需要。”
两副身体挨靠着,温暖得不像话。
茆七低低笑出声,“仲翰如,其实你不迟钝啊。也是,你本来就很聪明。”
仲翰如问:“仲翰如很聪明吗?”
自己喊自己全名,茆七抬脸望见他低垂的目光,认真到莫名的古板。她顺话问:“你不是仲翰如吗?”
他愣了愣,没答。
茆七自顾自嘀咕:“你不清楚你吗……又有点傻气了。”
仲翰如倏地笑笑,没再说什么。
月光始终没有浓淡变化。
夜静得可怕。
不知休息了多久,仲翰如突然直起身,望向门后,眼神有了一丝变化。
茆七的神经跟着抻紧。
直到他说:“阿七,他们来了。”
茆七似乎听到了门外的声响。
那些人真的来了。
“阿七,来。”仲翰如站了起来,他伸手给茆七,拉她起身,同时将一把匕首交到她手里。
他说:“别仁慈,杀人只是为了保命。仅此而已。”
语气郑重。
仅此而已……茆七点头。
匆忙逃离清扫室时,他们什么都没拿,而解剖室里空荡荡的,连一样防身的器具都没有。
这把匕首,是唯一的底气了。
茆七问:“那你拿什么防身?”
仲翰如安慰一笑,“你说过,我们属性不同。”
所以他不会受伤吗?
茆七接受了这把匕首,和仲翰如分开至门两侧。
仲翰如在左,茆七在右。
刚站定,门开启了,从左侧缓慢移开。
一秒,两秒,三秒,没有人进来。
在茆七的方向,她从门缝里看到有人缩在墙后,手中持刀,正准备伏击。
他们眼神对视上了。
“小心!”茆七大声提醒。
眼见暴露,那人立马窜出来,撩刀砍向最近的仲翰如。
仲翰如早有防备,屈腿将身体一矮,躲过刀。下瞬刀刃折返向他脸削过来,他快速出左手扣住握刀的手腕,用劲反拧,同时侧直起身,右肘击向那人背颈。
那人朝地面扑去,“呲”一声,被自己的匕首刺进胸口。
还没歇口气,耳后劲风扫过,仲翰如偏过肩并迅速后退,铁杆重重砸在面前,他屈抬起手臂,肘骨猛地劈在偷袭者持械的肘窝上。偷袭者劲一麻,慌忙抽身,仲翰如的手游龙般瞬息从其臂下穿到下颌,指骨箍紧喉管。
不过几秒,偷袭者的脸赤如猪肝,几近窒息。
门口又冲进来两人,仲翰如提起偷袭者的身子朝前一扔,推到那两人身上。
慌乱间,那两人挣扎出来,后知后觉自己的刀尖扎进了同伴的身体。愣了一秒,拔出,踩着同伴倒下的尸体发狠地朝仲翰如刺去。
仲翰如后退几步,伏肩沉息,眼神犀利。
另一边茆七用匕首插进门轨,卡停门。她捡起铁杆,打算去帮仲翰如。
又有人进来了,还是两个,他们来势汹汹,而仲翰如岿然不动。
茆七奇怪地看着他。那是一种狩猎的眼神,看似静,实则全身微动作都在等待。
等待什么?
仲翰如蓦然一抬头,茆七看不清他如何出的手,只见他双手贴着敌人手腕,巧劲一拨动,刀尖瞬间改变轨迹,往空气刺去。他顺道一扯那人胳膊,伸臂箍住送上来的脖子。因为呼吸困难,那人短瞬间失去行动力,眼睁睁看着自己拿刀,扎进自己的喉颈。
短瞬几秒的功夫,仲翰如又撂倒一个。
一个接着一个,门口叠起倒下的人体。
力量爆发,动作协调,出手精准,他此时根本不需要茆七帮手。
茆七并不觉得画面血腥骇人,她只是惊讶。
仲翰如使用的是格斗术的一种,熟悉及巧妙利用人体痛点,能在近战迅速制服敌人。
少时一句戏言,他真的去学了马伽术。
仲翰如也发现了门被匕首卡住,所以才挡住了后面不断想冲进来的人。
但也支撑不了太久,门频频卡顿,开始晃动。
仲翰如捡起匕首,双手一起劈砍,而门外人头攒动。眼见快要抵挡不住,他扭头将一把带血的匕首扔到茆七脚边,喊道:“后退!”
茆七立即捡起匕首,退后。
隔了几秒,卡门的刀片断裂弹开,门彻底打开。
仲翰如向着茆七那边后退,张开手臂将她挡在身后。
人源源不断冲进来,呈人字形围拢,同时将外逃的路截堵。
巡逻者穿着贴上名牌的统一制服,体格粗壮,目光麻木阴沉。
“抓住他们!”有人发号施令。
巡逻者迫近,茆七和仲翰如退到窗户位置。
仲翰如的背宽阔温暖,茆七只看到月光照出他们紧紧相依的身影,听到逼近的脚步。
仲翰如向前一步,将身体暴露在无数刀刃之下,他淡定的声音传来:“阿七,你在我身后。”
话音刚落,脚步纷乱,铁器铮鸣于耳。
茆七握住匕首,紧随仲翰如身形而动。
前方不停地有人倒下,仲翰如一步步进得艰难。
倒下的人也不全是失去行动的,会试图从后偷袭,茆七便上去补刀。她想,她也能守住他的背。
只觉得时间过去许久,跟随,补刀,已经重复到麻木,茆七的视线似乎也被染成鲜红。
她眨了眨眼睛,只是一秒的走神,手腕就被捉住,匕首也被抢走。地面躺倒的那人霍地蹦起来,将她推出去,撞到窗台玻璃上。
玻璃砰一声炸了,碎片四飞。
那人掐住茆七脖子,并狠狠将她的身体往下摁。他头压低,轻声说:“你该死。”
茆七半身悬在空中,这里没被铁条封死,她毫无遮挡地看见窗外。
月光,月光……什么时候才天亮?
仲翰如听到后面声响,匆匆一眼看见挣扎的茆七,她双手死死扳住窗台。他抽身向她那边,却被不停冒出的人阻拦。
仲翰如只得大声喊:“阿七!右脚支撑,抬左脚!”
机械的杀戮声中,仲翰如富含情绪的声音钻进茆七的耳朵,因缺氧的大脑清醒几分。
右脚支撑,力会不足,手必须更要抓紧。抬左脚,抬左脚做什么?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副近身格斗的画面:在身体被压制时,对手会着重于削弱上半身的爆发力,从而忽略掉腿。
仲翰如要说的是:抬左脚绕后,蓄力,击其膝窝!
他担心敌人会预判她的偷袭,他还记得以前他们相处的细节,所以才提醒了这半截话。
茆七利用感官调动思考,力气也回来几分,然后抬脚猛一击向那人膝窝位置。那人受不住突地矮身,半跪下去,她身一拧转,从掌下挣脱出来。趁其反应不及,使劲将人按到窗台上,就像她被对待的那样。
茆七将那句话送回去:“你才该死。”
那人个高,腰身大半伸出窗外,不需多大的力便失衡向下坠。但是人掉下去带着坠力,他又死死拖住茆七,将她也拽了出去。
“啊——!”
这是六楼,身体凌空的瞬间,茆七伸手攀附任何能攀附的东西,手指紧紧抠住艰难捞到的窗沿。
耳听着那道尖叫飘远,直至消失,茆七闭了闭眼,不往下看。
身体只顿了几秒,手指又滑落窗台到与外墙的缝隙中,那缝隙实在难抓,茆七一只手先撑不住,整个人又朝下落了几寸。
茆七此刻就像一面只剩个挂钩的窗帘,整个人摇摇欲坠在半空,失重感更强烈了,她丝毫不怀疑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掉。
仲翰如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论处境,或许他此时比茆七更艰难。呼救也没用,只能靠自己。
臂力无法支撑太久,茆七得尽快稳住落势,她用力蹬出脚,踩上墙,身体瞬息一跃,借助微微的上升,另只手尽力向上攀附。
可惜墙缝太窄,瞬间的抓握力不足以稳定身体,她尝试几回,皆以失败告终。
吊着身体的那只手臂已经发麻,力量在快速流失。
一连串的大动作让茆七精疲力尽,她也清楚自己的极限,预感即将坠落。
西北区精神病院的血腥荒谬,还有此时,太累了,茆七闭紧眼睛,在要坠落的那一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茆七缓了几秒才睁开眼,她仰起头看,抓住她手的人是仲翰如。
“仲翰如……”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窗台,他没有看她一眼,他整个胳膊被她的重量拖出窗台。他只剩一只手反击,自顾不暇之际,也还在缓慢地拉她上升。
茆七心中动容,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她开始调整身位,借仲翰如的力向上攀爬,抠住窗缝,扳紧窗沿……
期间,有人朝仲翰如挥刀,他飞速甩臂出拳,在刀刃抵至前,劈其颈锤击其太阳穴。
有人掀起他的腿,想将他一起扔出窗去,他便抬起另只腿,反绞其颈。
有人掐住他脖子,他猛一提膝撞上人胸口,摆臂出击,转动脖子解脱出来。
……
这些熟练的格斗术,都是高中时茆七和仲翰如一起用MP4看的。
她曾说如果自己会格斗术就好了,他不解地问:女孩子学这些做什么?
茆七嘘他:女孩子也要保护自己啊。
他嗤声:男孩子会保护女孩子。
茆七“咦~”一声,几分取笑,几分开心。
仲翰如继续收力,茆七脚蹬在外墙缓缓爬上去。
她渐渐能看到窗台了,也看到他面容痛苦,肩背被匕首刺进去,拔出来。
“仲翰如!!”
她分明看到有血溅出。
人的潜能真是无限的,茆七脚一踢外墙,一个暴起,瞬息跃上窗台。她手中握着什么,狠劲挥向刺了仲翰如一刀的人,正好扎进他眼睛。
仲翰如趁势将茆七拉进来,跳到实地后,她才发觉她握的是一把刻刀。现在刻刀扎在那人眼睛里,她伸手拔下。
那人捂住眼睛痛苦地哼叫,血从指缝流出,看不见,盲目地刺砍空气。
茆七像是愣住了般,她手心的刻刀在不停地滴血。
仲翰如的眼神倏然变凶狠,喝令道:“阿七!杀!”
“就当这个空间是虚假的,杀!”
他的声音犹如战鼓,澎湃,怂恿人心。
是呀,异空间对于现实,即是虚假。
茆七犹豫了一秒,便朝那人颈脉刺下去。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感到无比地畅快。
拔刀,喷血。
杀鸡不就这样,先割颈放血,省得挣扎时,脏。
茆七抬手抹掉脸上鲜热的血,下一秒反手扎进另一个人的脖颈,并夺下把匕首扔给仲翰如。
剩下的巡逻者包抄过来。
他们背靠背,目光里的血色,疯狂燃烧。
直到窗外点亮一缕清澈的光。
第17章 我可怕吗?
解剖室重归宁静。
匆忙将身上的血迹收拾, 茆七和仲翰如避开地面的尸体,走出解剖室。
推柜门而出,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辆推床, 少年清洗干净的尸体躺在上面。
他们合力将推床推进解剖室内, 出来时掩盖好玻璃柜的缝隙, 两人再次看到外面的空间,都有些怔然。
浴在朦朦光亮里的走廊, 安静又宁谧。
巡逻者也消失了。
天将亮,仿佛昨夜只是一场噩梦。
安全出口的萤光标志也无遮挡了,昨晚那是尸体吧, 仲翰如在清扫室就开始杀人了,怪不得那时在推床底下,拖拽茆七的力渐渐少了。
叮铃——
七点打铃。
病患们纷纷走出病房,交谈熙攘, 宛如街市。
白日维持着平和的假象, 也是十点规则中的一项。
“诶?怎么回事?”
“你怎么撞人呢?”
……
茶水间方向起了阵动乱,茆七视线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走!”她抓起仲翰如,去追那个慌乱逃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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