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踪前说过一些奇怪的话……”
——
江宁今天开了车,不跟警队一起挤。他驾车在路上,迎面开来一辆灰蓝色的“剁椒鱼头”。
眼熟啊!江宁眯眼瞧,车牌更熟,于是驱车跟上去。
是茆七的车,江宁不远不近地跟着,不至于太显眼。
开出十几公里,茆七的车突然不见了。江宁加速往前开了几分钟,仍不见那辆车。
江宁将车停下,仔细回想,是不是在某个路段有分岔路,而他错过了?
于是往回开,江宁车速很慢,十公里过去,只看到一条主道。奇了怪了,他下车眺望,只有成片的蔗田,田埂小路根本过不去汽车。
江宁满腹疑问地回车上,暂时先离开。
路中间的香樟树又出现了。
从茆七的视角看,树前树后的景象没有差别。她深呼吸,驾车缓缓开进右道。
随着汽车驶入,天幕像切了画面般迅速变暗。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然而人总要眨眼。仅一秒,或许连一秒都不到,铁门凭空出现了!
茆七慌忙刹车,紧张地盯住铁门。吱嘎一声,铁门在她的注视下自行推开了。
令人牙酸的声音又出现了,茆七提起胆量,做好心里建设下了车。她先是环视周边,野草,风声,更远处的景色模糊。
边缘像是自带近视效果,虚化掉了。好像这里只有她,和眼前的这座楼存在。
茆七抬头望了眼楼顶“西北区精神病院”几个大字,等铁门全部敞开,才警惕地走进去。
楼前是一块空地,也许以前是停车的地方,现在长了许多杂草,中间有个枯树桩,已经腐朽了。西北区精神病院的楼型,和常见的公立医院楼相似——大门前有门廊,左右各一残疾通道,正前有几级阶梯。
茆七继续走近,草叶扫过她的脚踝,有些刺,像无数的小钩子在拉扯她。
四周陡地传来“刷拉刷拉”的声响,似乎有东西在快速穿过荒草,朝这边涌进。一股寒意从后背窜到茆七头皮,她集中注意力,稳住呼吸,手悄悄伸进口袋,握住那把刻刀。
然而声响只是在精神病院外围,院内的草闻风不动。
真诡异,空间像被割裂开一般。
茆七暂时松了口气,她走得很慢,微弱的天光中,她渐渐看清精神病院的玻璃门。门上灰濛濛的,还有一道道扭曲的纹路,像回南天水汽遗留下的痕迹。
踏上台阶,来到大门前。门把手上积了厚厚的灰,茆七用手臂尝试推门,反锁了,推不开。从外往里看,漆黑一片,只能微微看到空旷的轮廓。
茆七打开手机照明灯,贴在门上,凑近。隐约看到左侧有个导医台,其他地方则空荡荡的,什么摆置也没有。
就是一般的医院大厅,不过这里荒置了。
进不去,茆七打算离开,刚走出两步,突然听到急促的拍击声。她猛地回身,下意识看向玻璃门,因为很像拍击玻璃发出的闷响。
离着距离,玻璃反射手机的光,看不清门内的情况。可是门没有晃动,这种拍击力度不小,如果是从门内发出的动静,那她站的地方绝对能察觉到。
那到底是哪里在响?
茆七走出门廊,想更全面地观察整幢楼。刚下台阶,空中飘来一阵声音:“我的日记本~~我的日记本~~”
院内野草未动,她却感到脖子后有冷气浸入,拂过皮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茆七默默攥住刻刀,猛地回身,同时刀刺下。然而身后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
“我的日记本~~我的日记本~~”
声音又起,不甘;大力拍击。
茆七环顾四周,辨认声音方向,她猛然抬头。
一楼、二楼、三楼……一直看到七楼窗户,玻璃上沾着一双手印。
手心惨白,没有一丝人该有的血色,更像套了白色的医用橡胶手套。
曾经有一名富婆顾客邀请茆七到她的别墅,去参观她养的“娃”。顾客房间窗户对着假山鱼池,茆七去看鱼的时候,不经意抬头,在窗边看到一个展示架,架上立着白肌人形娃。
那时正傍晚,也是这样昏暗的天色,那种瓷白在昏色中异常扎眼。
所以此刻,茆七看得很清楚,手印之上,在玻璃后缓缓贴上一张脸——惨白,眼睛空洞,唇翕动着。那张脸似乎想要冲破玻璃,五官被挤压得极端扭曲。
七楼,手印,人脸。
昨晚的梦,西北区精神病院作息表,窗边重叠的手印,有人常在那里望着什么……
现在,他正望着茆七。
按常人思维,很诡异是吗?
当然,茆七会恐惧,但不重要。弄清楚这一切才重要,这是她今天到此的目的。
可是,茆七讨厌被窥视,极其讨厌。这让她很不舒服,甚至暴躁。
在她想办法闯进医院楼时,忽然安静了。那双手印,那张挣扎的脸,像雾一般淡去。
茆七又等片刻,七楼窗户上什么都没有,恍惚是幻觉。她冷静下来,决定先离开。
上车,发动车子,倒退。即将经过香樟树,茆七特意再看一眼西北区精神病院。
那明明是一座荒废建筑,和昨晚的梦不一样。梦里,西北区精神病院的内部虽然不新,但看得出来有居住痕迹,装修也像有在定期维护……
茆七回到有人迹的地方,停车。车外有村民路过,一手勾着镰刀,一手轻拍车窗。
中午艳阳高照,光线晃得人的脸也模糊了。茆七犹豫了会,才将车窗降下一道缝,问:“什么事?”
村民和善地笑:“大姑娘,给你点甘蔗尝尝,刚砍下来的,家里吃不完。”
附近都是蔗田,平时有人路过口渴撇根甘蔗吃,蔗农不会说什么。茆七倒不怀疑这话的目的,而是她不喜欢吃甘蔗。
刚做完农活,又经暴晒,汗从村民的脸颊淌下,茆七看到了,不好意思再待在车里。
茆七下车,村民弯腰从地上的一捆甘蔗里抽出两根,笑脸给茆七,“这个品种的甘蔗很甜,皮也没那么硬。”
茆七接过说“谢谢”,并要给钱。
村民推却,“两根甘蔗能值几个钱?几块钱一大捆了,你拿着吃吧,省得我扛回家了。”
他说着,将镰刀插//进捆甘蔗的绳索里,扛起甘蔗走了。
想起刚才在西北区精神病院的经历,茆七还感到手脚发寒。她坐在车头晒太阳,掏出刻刀削甘蔗。
也许是思绪漂浮,也许是肌肉记忆,甘蔗被茆七削成一个人形,她看到后愣了愣。随即,咬了一口。
喀吱喀吱——
甘蔗极甜,咬嚼声导进头骨,很吵。茆七望着被她咬下“头颅”的甘蔗,更加感到不适。
所以她不喜欢吃甘蔗,咀嚼的声音像什么在刮蹭骨头。
剩余的甘蔗扔进后车厢,茆七开车走了。
回到家,茆七掏钥匙开门,忽然回头,对门上的镜子照出她的身体。镜子在上,她仰着头,镜里的成像扭曲。
茆七想起七楼的那张人脸,看着自己时,是否也是这样的视觉角度?她没来由一阵暴躁,随即操起甘蔗,朝着对门砸。
镜子掉下来碎了,符也烂了,门内有人大喊:“你要干嘛?赶快住手!不然我报警了!”
砸完了,满地狼藉,茆七笑了笑。
阚天没听到声了,从猫眼里窥视,一片模糊。他以为是门上的福贴倒下来了,刚要移开视线,猫眼里突然有了光线,他靠近看,看到黑色的东西。
“什么呀?”阚天低声嘀咕,以为猫眼又被挡住。
黑色的东西突然晃了晃,阚天好奇地眯起眼眸,仔细地瞧。
黑色骤然缩小,猛地拉近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瞳孔,冷漠地盯着他。
“啊——!!”
——
晚上十点,茆七再次入梦。
她站在《西北区精神病院作息表》前,就着明亮的灯光,观察医院内部。
走廊很长,左右两排房间,门框是旧朱色,突兀地嵌进冷白的墙里。从茆七的位置看,左右对齐的门框使走廊有种延伸感,看久了产生无尽循环的错觉。
茆七移动脚步,从敞开的门往里瞧,看到一排整齐的床铺,床尾都摆着蓝拖鞋。连着经过好几间房,布置皆是如此。
她奇怪地用手摸过墙壁、门缝,没有灰尘。这里确实不是荒置的。
那人呢?
为什么有住过的痕迹,却没有人?
铃声突然大作,灯光齐灭,茆七又听到了那阵脚步声。
窸窸窣窣……
哒——哒——哒——
嘈杂中忽然清晰了一个轻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茆七。脖后吹起阵冷风,她又听到那道不甘的声音。
“我的日记本~~我的日记本~~”
走廊的空间就这么大,他们离得很近吧。回想起那张脸,茆七似乎觉得那双惨白的手正抚上她脆弱的脖颈。
毛骨悚然,下意识跑!
“我的日记本~~我的日记本~~”
紧追而来。
跑了许久,茆七也没能跑到安全出口标识的位置。可是,这只是一幢楼啊,不是一条公路。
为什么跑不出去?循环?错觉?
停步,茆七只能回头面对。没有,左右四顾,也没有。
冷风又绕过她后脖子。
窗户是紧闭着的,透过月光,她看得很清楚,不可能有冷风。她突然想起某个鬼片片段:主角正常在走路,突然从天花板上垂下颗头颅,鲜血淋漓,瞠目长舌。
茆七抬头,天花板被月光映成青灰色。没有,没有人或鬼那些。
可是他还在喊:“我的日记本~~我的日记本~~”
一阵阴冷的风荡过茆七侧脸,方位变了。她紧张地咽口水,僵硬地转头。
在一间房里,在一扇窗户外,手印后面浮现出一张狰狞的脸。
“我的日记本~~我的日记本~~”
什么日记本?很重要吗?为什么一定是她?
茆七走不出去,即使是梦,即使醒来就好了。可是不会过去,梦第一次,梦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无数次……
她知道,就像“去西北”,就像现在,一切诡异到环环相扣。就像是……有意指引,指引她……必须做些什么。
茆七调转脚尖,走进那间房。经过整齐的床铺,经过床尾摆放平整的蓝拖鞋。
房间很长,足有七张床位。
越来越近。
那张脸越来越扭曲,已经辨不出五官,似乎要挤进玻璃里。茆七离他越近,问:“你是想要我帮你找日记本吗?”
言罢,他不再发出喊声,渐渐地,脸和手印淡去。
看来真是的。
月色如水,茆七忽而觉得好安静啊,不是深夜的安静。而是世界荡然无存,一股孤独感由衷而生。
茆七莫名感到悲伤。
她走到窗边,手扶在玻璃上,脸慢慢贴近。
如果此时楼下有人,就会看到七楼的窗户玻璃后面,缓缓贴上一张脸。
那张脸惨白,五官被玻璃挤得扭曲。
第6章 (结尾小修) 第七层
茆七现在可以确定,这个西北区精神病院,不是郊区的西北区精神病院。内部环境不同,还有,空间上的不同。
因为她看到楼下生长着一棵茂密的香樟树,枝叶在月光下张扬。
那个位置,没有枯树桩。
茆七离开窗户,环视一圈房间。
此前在西北区精神病院楼下,她看到手印和脸在七楼窗户,他没有靠近她。是因为空间的不同?还是楼层位置的差别?
还是……他无法离开七楼?
那现在,茆七是在七楼吗?
更发散地想,他出现在精神病院的七楼,让她找日记本,是因为他在这里住院。
住院的话,应该会有患者的护理记录吧……
“我的日记本……在哪呢?”
茆七不自觉地念出这句话,走去将床铺上的被子掀开,接着是床头柜的抽屉。
匡——
匡——
从头到尾地翻找,什么都没有。
难道不是这间病房?可是这里的房间太多,一间间去找不实际。
“我的日记本在哪……”茆七念着,提步出房门。
左转是没有尽头的安全出口标志,那就右转。
藉着夜色,茆七发现错过的护士站。
工作台靠墙,很高,呈半包型,也是冷白色。像樊笼。
台子后方有块模糊的截断,应该是进出口。
茆七164的身高,也无法看全护士站内部。脚步停顿片刻,她缓缓接近护士站。
手指在工作台的台面上划过,十分顺溜的手感,很干净。干净到不该是静置的。
茆七走进去,看到电脑桌和漆黑的显示屏,还有两张高背椅。
桌面好像有什么,视线里像浮着黑雾,茆七看不太清。她走近,安静的空间里忽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茆七呼吸一滞。
她对这个声音很熟悉,是微有些硬的纸张,从指尖中稳速滑过的声音。
清脆,泠泠响。
茆七的公寓也很安静,她很喜欢人体模板画册的纸质声。轻风,有微微墨香。
可是在这样空无一人的场合,她的喜欢会变质,变成一股冰冷的油腻,迅速浸延她的皮肤毛孔。
茆七感到恶寒。
是他,还是其他的什么?
茆七别无选择,挪动沉重的腿,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猛地拉开挡住视线的椅子。椅子底部有滑轮,依旧是顺溜的手感,“崩崩”两声,椅子撞上后方的什么,发出颤抖的动静。
像是在用手掌大力拍击玻璃的响动。
纸质声还在持续。
两面夹击,茆七悚极而怒:“求人就拿出求人的态度,你踏马别搞我!”
“我我我……”
楼里明明不空旷,愤怒的声调却在回响。
不知道是不是起到震慑了,茆七感觉到外界的声音沉了下来,至少无法扰乱她的情绪了。
许是适应了黑暗,茆七终于看清电脑桌面上,持续翻动着的纸张。她抬高手,一把拍在桌上,扯出本文件夹。
盯着它,不再翻动了。
茆七对着月光仔细辨认上面字迹,是写到一半的查房记录,不是住院记录。页面上没什么有用内容,她的目光被顶端的日期吸引——2019年4月1日。
是今年,是近期。
放下查房记录,茆七转身,向后走去。她在一线晃动的冷光里,捉住了冰凉的手感。
响声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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