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眠才能让人忘记痛苦。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她的一语成谶,竟会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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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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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和圣诞节的两天,徐今遥收拾好背包,奔赴了考场。
黎川大学的学生只在本校考试,给考生提供了不少心态和生活上的便利。那两天里,徐今遥的午饭晚饭都由祁纫夏帮忙从食堂打包,从考场到宿舍的行程,则有她男朋友骑车接送,短暂体验了一把大熊猫待遇。
最后一门专业课结束,徐今遥回到寝室里,表情竟带着几分惴惴不安,对刚打开外卖包装盒的祁纫夏说:“夏夏,我总觉得我有道题解释错了,你说,我现在要不要翻书对对?”
祁纫夏头也不回:“如果你能保证,不管对出来是什么结果,自己都能心如止水,就看吧。”
徐今遥瞬间泄了气:“那还是算了。”
她顺手就把包里的书塞进书架,下定决心道:“到出成绩和名次之前,我再也不碰它们了。”
祁纫夏今晚打包的,是第四食堂里规格最高的麻辣香锅,徐今遥简单收拾了桌面,刚一打开,就被扑鼻而来的香味激得烦恼顿失。
“真香……”她嘴角不自觉上扬,“多少钱,我转你。”
祁纫夏报了个数字。
相比于徐今遥,她自己吃的稍微简素些,虽同样是麻辣香锅,但肉菜占比明显低了不少。
方便面从碗底捞上来,带出色泽鲜艳透亮的红油,还蘸着几粒辣椒籽。祁纫夏用筷子挨个拂去,而后囫囵吞了一大口。
“对了夏夏,我今晚出门去和男朋友约会,如果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明天再来。”徐今遥嘴里还含着一块鱼籽豆腐,含糊不清地说。
“好。”
祁纫夏喝了口水,想了想,不放心似的,又多问了一句:“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徐今遥怎么会听不出祁纫夏的言下之意,顿时闹了个红脸,“回,当然回!”
“我还没……还没准备好呢。”
她大学快毕业的年纪,自然不可能对情侣之间的那方面一无所知,况且还无意中帮忙遮掩过祁纫夏的夜不归宿,后来难免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总觉得室友锁骨上的红痕仍然历历在目。
男朋友不是没旁敲侧击过,可徐今遥始终没松口。一来是觉得自己和男友都还没经济能力,真要出去过夜,花的还是家里人的钱;二来,她看过相关的生理知识科普,里面对于疼痛的描述,让她更多了几分胆战心惊。
饭菜在嘴里忽然失了滋味,徐今遥放下筷子,慢腾腾拖着椅子,蹭到祁纫夏身边。
“夏夏,你能和我说说,那种……”她磕磕巴巴地措辞,“是什么感觉吗?”
室友之间的默契,让祁纫夏立即明白过来徐今遥的指代。
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某些压在心底的、带着秾丽色彩的回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纷至沓来,不讲逻辑,更不讲道理。
“……没什么感觉。”她埋头吃饭,说得很含糊。
徐今遥却疑惑了:“没感觉?不会吧,小说里不是都说……”
她表情忽地凝固,话语戛然而止,好几秒后,才终于呈现出一种大彻大悟:“——你前男友不行啊?!”
祁纫夏差点咬到了舌头。
“天哪,夏夏,你也太倒霉了,”徐今遥简直要眼眶含泪,满心的同情几乎溢出,“不仅是个渣男,那方面还不行?”
一想到平时本本分分的乖学生室友,初谈恋爱竟然碰见这种货色,徐今遥的火气瞬间引燃。
“分得好,分得妙!”她义愤填膺,连连拍着大腿,“空有张帅脸顶个屁用?还好你及时止损,不然把青春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不是亏大了!”
祁纫夏扯开一个酸涩的笑,点头附和:“是啊,还好我及时止损。”
两人约定好的考后旅行,却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
沈蔓跟着业务在外地出差,这个月内回不来;朱雨桐正在忙出国的事——她决心去欧洲读戏文,前段时间刚考完雅思。
其实单独她们两人,也未必去不了,只是徐今遥读初中的妹妹突然生病住院,她父母照顾不过来,便叫回考完试的大女儿回家帮忙。
临近期末的这段时间,宿舍里只有祁纫夏一人。
大四的课已经全部上完了,除了排在寒假前夕的考试,整周的时间,全是空白。
祁纫夏每天早早醒来,饭点去食堂,有时去楼下超市采购生活用品和水果,和迎面相逢的同学微笑打招呼,一举一动,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她不知自己算不算走出了失恋的阴影,那段尚未过去多久的日子,回忆起来,竟已有了缺失的空白。
如果真的能够就此彻底遗忘,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但大脑运作并不能完全如愿,祁纫夏在该忘不忘的记忆中反复品味着苦果,并在这种渐趋于麻木的痛苦里,艰难实现着自我疗愈。
好在,生活没有完全遗弃她。
经由朱雨桐,祁纫夏认识了管院的一个同学,同为大四,对方在就业和深造的二者里,选择了另一条赛道——创业。
两人认识,本来也纯属巧合,但对方一听说祁纫夏的大名,立即主动发出邀请,询问祁纫夏是否有兴趣加入自己的创业团队。
“我们做的是跨境电商,规模虽然有限,不过已经成功做了十几笔单子了,目前正在积极吸收新成员的加入。”
对方随即发过来几份详细的资料,各类核算数据做得有模有样,看得出下过功夫,绝非一时兴起的小打小闹。
祁纫夏本来还在斟酌,毕竟创业的风险实在大,他们又是个百分百的学生团体,客观来说,今后的发展没有任何的保证。
但她转念一想,与其浑浑噩噩,倒不如去做些能让自己忙起来的实事,把多余的心力分散出去,免得总是胡思乱想。
于是,从元旦假期开始,直至整个寒假,她闯进了一种充实的忙碌。
从数据分析,到撰写文书,再到和外方纯英文邮件沟通,压力重重累加,祁纫夏却惊异地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无限可能,甚至可以说,是某些从未察觉的天赋。
寒假结束的前夕,他们居然拉到了第一笔投资。
对于尚在初期的小网站,这实在是个莫大的鼓励,就连一开始只是抱着短期帮忙心态的祁纫夏,都动摇了念头:
似乎,就这么做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事实证明,忙碌是最好的良药。
工作的间隙,再想起那个至今也悄无声息的人时,祁纫夏终于发现,她已经没有半分怀恋了。
这当然不等同于原谅。
她的恨和痛并未消散,只是过分凛锐的恨亦会伤害她自己,而对于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人来说,却透明到近乎于空气。
太不值得。
从心上剜下来的腐肉,被炼化成最坚韧的丝线,一点一点地把切骨怨忿缠绕起来,像个笨重的茧。
祁纫夏期待着某一天,这个茧,能被她亲手破开,如数奉还。
*
大四的寒假,已经是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假期,二十几天的时光眨眼飞逝,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正式返校日定在正月二十。
一二三年级的学生,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在辅导员那里绝无商量延迟的余地;但对大四学生而言,所谓的返校时间,其实比学校规定要迟得多。就像当初的沈蔓,足足拖到临近毕业论文答辩,才匆匆回校。
班级群里,辅导员发了一份教务系统接收的延迟返校申请名单,让所有人核对是否有遗漏。
超过一半班级人数的名单里,并没有出现祁纫夏或徐今遥的名字。
她们两人,一人加入了创业团队,回校反而更加方便沟通,一人安心做了整个寒假的宅女,家庭矛盾已有凸显的态势,急需返校重拾距离之美。
返校头两天,祁纫夏开始收拾行李。
她要带回宿舍的东西倒也不多,除了换洗的被褥、床帘,就是些常穿的衣服,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码得整整齐齐。
李素兰额外给她装了一个小袋子,里面都是她亲手做的小点心,保质期很短,两三天内就要吃完。
“回去记得分给室友和同学吃,”她叮嘱道,“同窗四年,都是缘分,你们这一代人,没什么兄弟姐妹,能指望帮衬的,也只有同学朋友了。”
祁纫夏点头应下,刚把东西塞进冰箱,手机上就来了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归属地显示是黎川。
春节前,各类电销电诈也如同赶KPI一般,狂轰滥炸了好几天,祁纫夏已然形成条件反射,没马上搭理。
谁知,第二通穷追不舍地打进来。
也许真是有事。
祁纫夏犹豫了片刻,接起。
“您好,请问是祁纫夏女士吗?”
一道陌生的男声,语气很正式。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祁建洲董事长的律师,有件事,需要您到公司来当面商议。”
“……”
祁纫夏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心想现在的电信诈骗总不至于进阶到如此地步,满脑子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弄错了?祁建洲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来的。”
男人沉吟一会儿,和她说了句“稍等”,随后依稀传来几句压低音量的商议动静,似乎电话那头,还有别人在场。
祁纫夏的心微微悬了起来。
直觉告诉她,这并不像是普通的骗术。
“祁女士,您好,”电话被重新接起,“我想,您还不知道祁董事长两位公子的消息。”
“什么消息?”
“祁越和祁辰兄弟二人,七天前在帕劳蓝洞潜水时遭遇不幸,已经罹难。作为祁建洲先生唯一在世的子女,经由他本人首肯,我们需要您来一趟,商讨公司股权以及其他财产的重新分配。”
律师的话,在祁纫夏听来,简直犹如外星语。
罹难——她只在新闻里见过的词——竟然会被用在祁越和祁辰身上?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发紧,下意识就往李素兰房门口看了眼,“他们……他们已经……”
“已经不在人世了。”
祁纫夏深深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您还是不相信,可以到现场来查看他们的死亡证明。”律师不带温度的声音还在继续,“请问您今天方便过来吗?”
祁纫夏站在厨房里,捏着冰箱门的一角,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她透过厨房的窗户往外眺去,竟是个日头晴好的天气,言之不尽的喧嚣和鼓噪,通通藏在呼啸的朔风里。
她听见自己说了“好”。
*
祁建洲创立的新远集团,从做贸易起家,现主营供应链运营,下设八个业务领域的公司,同时兼营地产、旅游会展和投资,触手探得深而广。
虽然创业初期,很大程度靠着老丈人的帮扶,谁也无法否认,新远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完全离不开祁建洲的呕心沥血。
换句话,他对新远的爱,远超于对妻子、对孩子,和对母亲。
这样一家凝聚着祁建洲全部情感的公司,祁纫夏此前从未踏足过。
新远大厦的次顶层,是祁建洲的办公室。祁纫夏在祁建洲秘书的带领下,敲开了门。
“祁纫夏小姐,您好。”
一个藏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率先迎上来,和祁纫夏握了握手,“我是祁董的律师,杨旭。”
不同于电话里的冷峻,真正打了照面,他的态度温和了不少。祁纫夏点了点头,“杨律师,您好。”
除开杨旭,偌大的办公室会客区,便只有祁建洲了。他深深倚靠在深棕色真皮单人沙发里,眼睛直视着窗外,形同神游天边,听见祁纫夏的到来,动也没动一下。
“祁小姐请坐。”
杨旭指着祁建洲斜对面的一个位置,示意她可以坐下说话。
“不知道您来的路上,是否已经做好了关于此次会面的心理准备。”
听见杨旭的提问,毫无理由地,祁纫夏转头看了祁建洲一眼。
他今年四十八岁,理论上来讲,已经不年轻。但是企业家,或者说任何一个行业的顶端,都自有另一套年龄的算法,在这套算法当中,祁建洲未来的路,还很长。
他今天穿的是黑色,不知是否有为亡子悼念之意,神情一如既往的庄肃,甚至看不出什么不同,端然不动,像一尊泥胎偶像。
“我需要确认祁越和祁辰的死亡证明文件。”
祁纫夏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杨旭的眉毛震了震。
他确实在电话里表露过类似的意思,不过那时计从权宜,他为了劝服祁纫夏到场,不得不那么做。可他从没想过,祁纫夏真的会提出如此要求。
杨旭望向祁建洲,眼神征询他的同意。
祁建洲的反应,比祁纫夏预想的平静得多。他只是微微点了头,示意杨旭可以拿出文件,从始至终,他的双手一直交叠着放在膝头,静默得如同局外人。
杨旭得了他的首肯,很快从桌面上的文件袋里拿出几页纸。
上面记载的内容很翔实,包括当地救援队的搜救记录、警方的调查报告,以及医院证明。
图文并茂,未经马赛克处理的照片直直冲击在眼前。祁纫夏目光掠过,没有多做停留,只专心观看上面的英文文字。
从事故调查报告来看,最先出现异常的是祁辰。他下潜到三十多米时,氧气瓶存量已经告罄,窒息的痛苦使得他陷入激烈的挣扎,并很快让不远处的祁越注意到。
祁越自然要过去施救,但不知是祁辰过分的挣扎拖慢了他的动作,还是另外又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在祁越的氧气同样耗尽之前,他们没能浮上海面。
“……我看完了。”祁纫夏把文件推回给杨旭。
“确认无误?”
“嗯。”祁纫夏正襟危坐,目光从对面两人身上划过,“所以你们今天叫我到这里,为的是什么?”
杨旭清了清嗓子,转手递给了祁纫夏另一份文件。
“经过我方委托人的确认,祁越先生生前所持有的新远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将由您,也就是祁纫夏女士继承。除此之外,还有祁越和祁辰两兄弟名下所有的不动产、银行存款、信托基金等财产,都会转归您所有。”
祁纫夏本以为,祁越和祁辰的死讯,已经是她本年度听闻的最不可置信的消息,万没有料到,前一个炸弹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另一波狂轰滥炸,就已接踵而来。
“什么意思?!”她腾地站起来,只预感这又是一次城府极深的把戏,“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别以为她不懂法。
继承人也讲究顺序,祁家两兄弟未婚,没有法定意义上的配偶,最先能够继承他们名下财产的,就是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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