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座上宾不止祁纫夏一人。
作为集团现任董事长,祁建洲这两天接的电话不比祁纫夏少,且重合率极高。
祁纫夏不反感饭局,她最反感的,莫过于坐在祁建洲身边,迫不得已地粉饰太平。
第一次,尚且可以忍耐;第二次,她借口接电话中途离场,独处了快半小时。
第三次得知祁建洲同在受邀之列,祁纫夏开始思考如何不失礼貌地婉拒。
恰在此时,徐今遥给她来了电话,说是自己已经走完了亲戚,询问祁纫夏是否有空出来一聚。
祁纫夏一口答应下来,转头就和饭局的人说明自己当晚有事无法出席,违心送上了几句“抱歉”。
组局的人虽然遗憾,但想到祁建洲到底还在,也没太过追究,只说下次若有机会,一定单独请祁纫夏一顿。
如此,在大年初四的晚上,祁纫夏心情愉悦地赴了徐今遥的约。
当晚朱雨桐也在,地点就在她剧团朋友的私厨店里,热闹街区的僻静角落,来往熟客居多。
“夏夏,这儿!”
祁纫夏刚进店,朱雨桐就朝着她招手,连声笑道:“快来和我一起劝劝徐今遥,她今天可郁闷着呢,都喝上白兰地了。”
祁纫夏惊奇看着徐今遥面前的酒杯,坐下问道:“怎么了?电话里听起来不是挺开心的吗?”
徐今遥喝酒上脸,才小半杯进肚,脸颊已经覆上了一层红晕,看起来架势不小。
“夏夏,我真是倒了大霉!”她愤怒地控诉,“相亲怎么会碰上那么个奇葩!”
“你去相亲了?”祁纫夏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上午,”朱雨桐笑吟吟地给祁纫夏倒饮料,“还是我开车接送的,听她怒骂大半天了。”
祁纫夏觑着徐今遥的脸色相当不好看,像是真的动了气的样子,便关切道:“到底怎么了,说给我听听。”
从徐今遥愤愤难平的叙述里,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研究生毕业后,徐今遥只谈过一段为期一年的恋爱,因性格不合而分手,后来就再没遇到合适的。也是因此,她父母心里有些着急,趁着过年的假期,尝试着介绍徐今遥去相亲。
徐今遥本人的态度倒是很乐观,她并不排斥相亲,只当做是拓展社交的方式之一,满口答应下来,并在今天上午准时赴约。
随后,她历经了开年以来最为难熬的半小时。
见面期间,对方的言论包括但不限于——
“我觉得女孩子读研究生挺浪费时间的,你看我,虽然只是本科,赚的钱也不比你少。”
“我是个很传统的人,所以我希望女方婚后能尽量以家庭为重,最好是全职在家。男主外女主内嘛。”
“我养家糊口当然没问题,也赞成女方来管钱,但是生活开支必须和我商量。我最烦那种乱买东西的人,一点理财意识都没有。”
……
“如果只是听他发表这些逆天高见,我忍忍也就算了,可是夏夏,你知道最让我崩溃的是什么吗,”徐今遥抓狂地说,“见面结束,他居然说他对我很满意!”
祁纫夏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被这种人满意!我的老天,这简直是人格侮辱!”
徐今遥又猛灌了一口酒,悲愤不已。
“我走出店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拉黑这家伙,结果他转头还托介绍人来问我为什么。笑话,我的通讯录都要被他污染了,不拉黑留着过元宵吗?”
朱雨桐笑得直不起腰:“你啊,就是太善良了,什么都不反驳,他还以为你默认他说得对呢。”
徐今遥深以为然,悔得捶胸顿足:“我回家发了好大一通火,我爸妈还觉得委屈,说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对方是那种人,还让我别太计较,气得我晚饭也没吃,直接跑出来了。”
祁纫夏好言好语地安慰:“行啦,你就当看了个笑话消磨时间,千万别往心里去。”
徐今遥真是被刺激着了,猛猛给自己灌酒,一边恳切拉着祁纫夏的手:“夏夏,万一我将来碰不到合适的,你给我个准话,咱俩能不能做一辈子的单身好姐妹?”
朱雨桐立即打断:“哎哎哎,你自己想单就单,拉上夏夏干什么?”
酒精刺激着神经,徐今遥的情绪莫名亢奋起来,瞪大眼睛说道:“你看夏夏都空窗多少年了,她身边难道缺优质男?除了大学那个身体不行的,她就一直没谈过。”
朱雨桐陷入了短暂的呆滞:“谁身体不行?”
祁纫夏:“……”
徐今遥:“……”
空气突然沉默了。
朱雨桐不傻,稍加思索便反应过来:“你说的不会是——夏夏大学谈的那个,前男友吧?”
徐今遥知道自己说漏嘴,低头装鸵鸟。
上菜了。
盘子碰撞桌面的声音,暂时填充了桌上的空白。
老板是朱雨桐的朋友,特地给她们附赠了一份沙拉,酱汁泼洒均匀,荤素搭配得当,看起来很有食欲。
谁也没先动餐具。
“好吧,我坦白。”祁纫夏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率先举手投降,“你们说的,确实是同一个人。”
朱雨桐终于松了口气:“早说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藏着掖着。”
徐今遥可怜巴巴地向她请罪:“夏夏对不起,我喝昏头了,还好坐在这里的是雨桐。”
祁纫夏没和她计较:“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过,我也有瞒着你们的事情。”
心事憋得久了,总是需要一个宣泄口。祁纫夏不想再瞒,索性一口气全说了:“他好像想找我复合。”
“我去……”
徐今遥大翻白眼,“什么人啊,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
朱雨桐则纯属状况外,不明白徐今遥何以这么大反应。
然而在听了徐今遥三言两语地解释之后,她立即与之站在同一阵线:“我也不建议复合。断崖式分手的男人不能要。”
祁纫夏想补充几句隐情:“我后来才知道……”
“而且他还不行。”
朱雨桐冷酷地打断了她的话。
祁纫夏一脸难言地低下头:“我承认我当初在气头上,有点夸张的成分。其实他——”
“勉强还行。”
“那也不行。”
朱雨桐和徐今遥异口同声。
“夏夏,你真应该离他远点。这种渣男,心里指不定憋了什么坏水,就等你心软回头,再狠狠坑你一把。”
往事历历在目,徐今遥想起祁纫夏当初魂不守舍的模样,来气极了。
祁纫夏哭笑不得:“我又没答应他,你们急什么。”
“我当然要急了!”徐今遥早已醉意全无,“夏夏,你现在哪里有半点记仇的样子,这么心平气和的,我都怀疑你已经原谅他了。”
祁纫夏一怔。
“我没有。”
她不自觉变了脸色。
徐今遥皱着眉:“你确定?”
“确定。”
这回没有犹豫。
她捧起面前的杯子,很勉强地笑了笑:“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那段,谈得的确乱七八糟。我不了解他,他更不了解我,分手几乎是注定的。只不过那时候正上头,哪里会考虑别的。”
朱雨桐适时开口:“痛定思痛也好。在这种事上翻车太不值当,夏夏,你肯定知道轻重的。”
祁纫夏和她碰了个杯,轻松道:“反正我已经决定,以后尽量少和他来往,应该不会再发生那种……”
她词穷好半天。
“那种……超出掌控的事了。”
此时的她却忘记,就在放假归来以后,集团年会的邀请函即将按照往年的惯例,发放给各个子公司,以及部分参股公司。
谈铮的思博,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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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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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往年惯例,新远集团的年会,一般在春节放假回来的半个月之后举行,除了集团本部员工,旗下各子公司、外地分公司,以及参股企业的员工高管,都可以凭借邀请函参加,机酒均由集团统一安排。
年会的筹备工作,早在上年度十一月份就已开始,由集团行政部和总经办共同负责。从统计参加人数,到拟定初步的节目单,再到预订机票酒店,一群人紧锣密鼓地忙了将近两周,才算有了眉目。
“今年节目挺丰富嘛,”小楚汇总完节目单,感叹了一句,“投资的吴总要跳民族舞?他平时加班那么忙,真有时间排练啊?”
坐她隔壁的小蔡淡定道:“吴奇外号卷王之王,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又催众人看工作群:“抽奖方案我拟好了,根据预算来定的,你们都看看,没意见我就报上去了。”
程影从楼下回来,拿着文件,正准备往祁纫夏办公室走,猛然被小楚叫住:“程影姐,你能帮个忙吗?”
程影停下脚步,回头问:“什么忙?”
小楚:“帮忙问问祁总,她今年参不参与节目。”
说着赧然一笑:“行政部让问的。”
程影应下,随即敲门进了办公室。
“祁总,这份补充协议需要您签字。”
她把文件夹放在祁纫夏面前。
“嗯,知道了。”
合同没什么问题,数量金额也不算太大,祁纫夏挑重点扫了两眼,飞快签了名字,交还给程影。
“外面在讨论年会的事情吗?”她顺口问了句。
程影点头:“小楚托我来问,您今年参不参与节目。”
祁纫夏耸耸肩,把签字笔丢在一边:“老样子,合唱吧。”
新远年会有不成文的规矩,管理层必须上台参演。据说是祁建洲当年为了彰显公司上下齐心的精神,专门给中层及以上管理人员开过小会定下来的。
不过才艺这种东西,绝非朝夕之间能练就,除了吴奇这种全方位发展的人才,剩下那些没什么出众技能的,往往打包在一起合唱。
好在祁纫夏唱歌水平不错,前两年当领唱,反响意外得好。
程影退出办公室,回到外间,和小楚说了结果。
“程程,你来得正好,”小蔡拉住了她,“你看看,这个‘特别惊喜奖’,可以设什么奖品啊?”
“特别……惊喜?”程影晕头转向,“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个奖?”
小蔡理直气壮道:“整活儿啊。就比如那种,‘和老板共进晚餐’的奖项。”
程影忍俊不禁:“老板同意吗,你就这么乱安排。”
小蔡嘿嘿直笑:“这不是先征求老板助理的意见嘛。”
“是想让我传话吧。”程影戳穿她的心思,“祁总如果问起来,我可不包庇你。”
小蔡听出话外音,知道自己得逞,乐得合不拢嘴:“程程,你最好最好了!”
*
正月二十九晚,黎川会展中心,新远集团的年会正式开始。
会场早就提前几天布置好,每个座位上都放了行政部门准备的伴手礼,包括零食礼包、定制保温杯、按摩颈枕,以及礼盒装的非遗绒花。
祁纫夏在正式开场的前十分钟到了场。
距离舞台较近的区域,设置的都是圆桌座位,她和一会儿要合唱的同事同桌。
“祁总,准备得怎么样?”同事问她,“我现在还老忘词,真怕出洋相。”
几人工作都忙,今天上午才开始排练,其中甚至有个五音不全的分公司经理,一再被叮嘱,届时务必降低音量。
“别紧张,不是还有我在前面嘛。”祁纫夏状态倒是很放松,“跟着我唱就行了。”
其实不怪这同事忘词。
往年接连几次合唱,新颖度已经聊胜于无,为了避免看起来敷衍,今年的曲目特意定了一首经典法语歌曲,《La vie en rose》,所有人耳熟能详的“玫瑰人生”。
但法语词确实难发音,更不好记。
同事眼光一斜,忽然对祁纫夏道:“祁董身体状况是不是有所好转了?我本来以为,今年开场致辞会是你。”
祁纫夏望向她的目光所指之处——祁建洲正在旁边人的搀扶下,缓慢地入座。
以往惯例,年会的开场白都是由董事长祁建洲来做,直至去年,他偶然得了流感突发高烧,这项任务才落到祁纫夏的头上。
而今年,祁建洲的秘书早早打过招呼,说祁建洲自觉近来精神状态不错,决定还是由他自己来致年会开场白。
“还得是心态好。”
祁纫夏低头,审视一番自己的着装仪表,“很多时候,身体机能未必可以决定一切。”
余光所至,集团行政部的几个小姑娘围着祁建洲,帮他把礼盒里的绒花别在胸前——唯独他有可佩戴的特别款——衬得人也矍铄。
舞台灯光调试完毕,所有设备准备就绪。
长裙迤逦的主持人轻盈登台,宣布年会正式开始。
“……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集团董事长祁建洲先生,为大家致辞!”
话毕,全场掌声雷动。祁建洲西装革履,迈着稳健的步伐,沿台阶上场。
他许久没有这样的时刻。
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礼,一片肃然庄重的寂静里,只有他的声音回响,无人敢质疑。
这是欣然的享受,并且独属于他一人。
“各位同事们、伙伴们,转眼之间,我们已经和新远携手,成功度过了又一年的考验……”
致辞内容有别人代笔,祁建洲花了几天的时间背下来,今天才能脱稿。
他回望了新远集团过去一年的成绩,各个分公司雨露均沾地表扬过去,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微笑。
远处正对着舞台方向,架了一台摄像机,今晚的所有都会全程录像,闪光灯时不时闪烁拍摄。祁建洲迎着镜头,扬起微笑,他知道自己看起来风光极了。
讲到集团里资历最新的信科公司时,祁建洲忽然觉得鼻子有些痒。
起初他没有在意,只以为是鼻腔里进了浮尘,伸手揉了揉鼻子,毫不受影响地继续讲话。
谁知那阵痒意越来越强烈,已经到了不容许他忽视的程度,直到他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响亮的“阿嚏”。
会场的气氛僵硬了几秒。
台下不少人在艰难地憋笑,汇合成一阵微妙的窸窸窣窣。
然而祁建洲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一个喷嚏而已,并不影响他面不改色地继续,甚至还能有急智调侃:“公司经营,免不了小波折,就像演讲时,也免不了打喷嚏。”
但他却低估了事态的发展。
他的眼睛和喉咙开始发痒,眼眶里渐渐有了泪意,鼻子里酸涩的感觉更加强烈,下一个喷嚏立即就要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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