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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吻——胡萝南【完结】

时间:2025-02-07 14:35:30  作者:胡萝南【完结】
  从山脚开车到半山腰的寺院所在,耗时要半个多钟头。
  盘山路不好开,尤其碰上今天,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是个祈求纳祥转运的好日子,一大早就香客盈门,临近寺院正门口的几十米路,祁纫夏堵了足有十来分钟。
  眼看着前一辆车停在路中间好半天没动,她终于没忍住鸣了下喇叭,后续几辆车纷纷效仿,滴滴嘟嘟此起彼伏。
  前车这才慢吞吞地起步。
  祁纫夏迅速跟上,打了把方向盘,缓缓滑进所剩无几的车位中。
  才进山门,她的手机就响。
  “祁总,您到了吗?这边快开始了。”
  那头问话的有些拘谨。
  “刚进门,马上。”说话间,祁纫夏扫了眼手表,距离定好的时辰还有七八分钟,“你那边都准备好了?”
  “嗯,就等着您。”
  香炉广场上,早已尘烟袅袅,明澈的空气仿佛骤然在此处起了雾,稍不留神,就要被香灰拂了头脸。
  祁纫夏被呛得咳嗽,连连避让开行人,沿着石阶指引,走进地藏殿。
  “施主。”执佛珠的住持双手合十,对她施一礼。
  祁纫夏惭愧道:“抱歉,我来迟了。”
  住持微笑:“不迟,正是这个时辰。”
  祁纫夏整了整仪容,“那就……开始吧。”
  凝重的檀香气味里,众僧侣诵经声徐徐,仿若悠远钟鼓,叩击心田。
  下拜起身时,祁纫夏微微抬眼,仰望座上菩萨塑像——锡杖宝珠,低眉慈目,金身威仪,面容却悲悯。
  她沉沉地叹气。
  今天这趟,原本不该是她来的。
  自从祁佩芳、祁越和祁辰相继离世,从不信奉宗教的祁建洲,竟也在静益寺供奉了观音像,每年择日子请僧人诵经,亲自敬香。
  往年他身体状态还行时,忙前忙后自然不在话下,但今年不巧,他过敏之后,听着医生嘱咐,尽量不去山野、不近花草,这份差事,便毫无争议地落在了祁纫夏的头上。
  如果单是为了祁越和祁辰,她必不会答应,至少不能躬亲;但念及其中也有祁佩芳的一份,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待僧人诵完经,祁纫夏又去了观音殿敬香。
  满满一墙的观音像,均是由香客供奉,下方写着供奉人的姓名,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列,找起来不费劲。
  写有祁建洲姓名的那格,积尘很厚。
  祁纫夏拿出湿纸巾,抬手擦拭,随口问身边跟随的人:“他平时不怎么来,这里也没人清扫吗?”
  这个“他”,指的毫无疑问是祁建洲。
  “祁董说不用。”
  跟随的人,正是祁建洲的助理,先前和祁纫夏往来不多,看上去很谨慎。
  “祁董觉得,如果真的诚心,就应该自己打扫。”
  祁纫夏笑了笑,没接话。
  香烛燃起,给大殿里弥漫的缥缈添上无足轻重的一道。祁纫夏遵循礼数,认真三鞠躬,而后把香插进炉里。
  平心而论,在满墙的供奉中,祁建洲的这一格,可以称得上朴素,不像别的格子里的观音像前,鲜花、瓜果,甚至是包装没拆封的食品,摆得满满当当。
  祁纫夏第一次来,多少有些好奇,目光逐一从各个姓名上扫过,饶有兴趣地猜测它们背后的故事。
  而当某个名字映入眼帘时,她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凝滞了。
  【供奉人:谈铮】
  格子里的观音像前,烛火明亮,一束露水未干的玉兰开得正好。线香燃到二分之一的位置,香灰积在炉里,铺了一层细腻的深褐色。
  祁纫夏本能地抬头环视。
  来往人影无数,并无眼熟的影子。
  “祁总,怎么了?”身边人问她。
  “没事。”她摇头,“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你回去吧。”
  那人显然也不愿在此久留,连声答应着,不一会儿就没了影踪。
  祁纫夏低眼望着那束玉兰。
  和别的格子里摆放的鲜花不同,这捧玉兰,并无花店特色的包装,只是用丝带简单缠绕了几圈,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
  这实在不像外购的风格。
  反倒像……
  自己亲手做的。
  她思绪微动,走两步上前。
  倏然间,一片花瓣晃了晃,从枝蔓坠下,掉落在地面。
  明明重量轻得可以忽略不计,触地时发出的响动,却好像拨开了所有杂声,精准传到祁纫夏耳朵里。
  她怜惜这片莹润的白色,俯身拾起。
  观音殿里接续涌进来香客,源源不断,人体呼吸和烟火燃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并不好闻。
  祁纫夏打理完一切,跨过大殿门槛,往来时方向走去。
  近几年,寺庙文创正赶上热潮,静益寺也不例外,大雄宝殿旁边,就是寺庙自营的文创纪念品商店,生意很好。
  祁纫夏倒没有买东西的想法,只是看着商店顾客络绎不绝,反而显得门口一方小摊更加冷清。
  那小摊也是寺庙里的生意,只不过做手工串连的香珠,款式不新,价格也看不出优惠,吸引力远不及身后的文创店。
  也正是因此,对于偶尔出现的一两个客人,摊主婆婆表现得格外热情,讲解推销起来,叫一个滔滔不绝。
  大部分人都没那个耐烦,粗略听几句,感觉不感兴趣,拔腿就走。
  可唯独一个高挑的男人,站在小摊旁,安静听着摊主婆婆推销。
  背影看起来很耐心,像是可以等到地老天荒。
  祁纫夏忽地怔忡,说不出话。
  广场上有人放鞭炮。
  不知道多少响,总之异常漫长,嘈杂震耳之余,带起阵阵迷人眼的青烟。
  祁纫夏侧脸避开其走向。
  而当她再抬头时,刚才还站在摊位旁的那个人,竟已径直来到她面前。
  一时间俱无言。
  风烟从他们中间穿过,缭绕不肯离去。
  祁纫夏察觉,自己刚刚做了件错事。
  “这个,还你。”
  她摊开掌心,露出那瓣陨落的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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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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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瓣衔在指间,触感温凉,依稀有淡香浮动。
  谈铮低头注视着那瓣玉兰,嘴角浅浅起了个弧度。
  “真巧。”他珍重地把花瓣放进前胸的口袋里,“你也来敬香?”
  祁纫夏颔首。
  “也供奉了观音像?”
  “不是我供奉。”她否认,“是祁建洲。为了我奶奶,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闻言,谈铮的笑容渐收。
  “你怎么愿意替他来?”
  问得出乎祁纫夏的意料,但她也听得出来言下之意。
  “没想那么多,反正我只为我奶奶来的。”她无谓地撇开视线,又把问题抛还给谈铮,“你呢?又是为了什么敬的香?”
  谈铮面色复杂:“我爸,还有我妈。”
  祁纫夏错愕:“你妈妈她……”
  “昨天刚回家。”谈铮怕祁纫夏误会,解释道,“其实今天是她让我来的。”
  “阿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谈铮的眉头不舒反蹙,“病情是控制住了,但精神状态却不怎么好。忘性大得离谱。”
  记忆力往往能够直观地反映身体机能的变化,尤其对于上了年纪的人,健忘实在不是好兆头。祁佩芳就是先例。
  “……你先别太担心,”祁纫夏说,“慢慢养就是了,阿姨毕竟是常年病着,急不来。”
  她素着一张脸,不刻意做冷表情时,神态里很有几分真挚温和。谈铮在她目光的余波里困溺,他知道,这种时候心动,真的是无可脱身了。
  “我妈这次发病突然,要不是你,后果实在不敢想象。谢谢你。”
  祁纫夏平静道:“说了不用谢。我哪天也只是恰巧经过,如果真要追究起来,你还应该谢谢祁建洲,要是没有他叫我过去,那天晚上,我也不会正好看到阿姨。”
  谈铮默然几秒,“……你真会开玩笑。”
  广场左侧,不少游客排着队撞钟祈福,铜器碰撞的声响沉重而杳远,宛如连接人世和宇宙的阶梯,又像无字谶语。
  祁纫夏聆听片刻,说:“我该回去了。”
  “我也是。”谈铮给出同样的答复,“一起走一段?”
  祁纫夏没反驳,只问:“你的车也停在门口吗?”
  “我没开车。”
  她愣了愣,“那你是……”
  谈铮神色自若地接话:“徒步上来的。”
  祁纫夏大为震惊。
  她这才注意到,谈铮今天穿了一件平时没怎么见过的黑色冲锋衣,通身的运动装扮,矫健而不失沉稳。
  山腰的海拔虽然不高,但是山路蜿蜒曲折,真要走起来,绝对费时又费力。现在才是上午十点不到的光景,可想而知,谈铮大概是起了个大早来爬山的。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原路走下山?”
  她飞快瞟一眼他的右脚踝,难以置信道。
  谈铮的表情云淡风轻到了极点:“试试看吧。检验一下骨头愈合的成果。”
  祁纫夏好一阵无语:她还真没见过把自己当小白鼠用的奇人。
  “算了,今天来拜菩萨,顺手积德行善。”她淡淡地说,“跟我去车上,送你一程。”
  *
  下山路明显比上山路来得顺畅。
  寺庙提供斋饭,因而时近中午,仍有源源不断的游客开车上山,另一边的下山车道,则宽松了太多。
  谈铮坐在副驾驶,安静听着祁纫夏接听电话。
  年后复工,各个饭局宴会的邀请也纷至沓来。祁纫夏应付了几个,后来实在嫌烦,索性把手机关静音丢在一边,专心开车。
  “对面是凤尾山。”
  谈铮不声不响了许久,忽然开口说。
  顺着他目光的指向,远处一座起伏线清晰的山峰,映入了祁纫夏的眼帘。
  “我知道。”她说。
  车上的恒温空调偏暖,谈铮把冲锋衣的拉链往下拉了几厘米,露出了喉结。
  “前年,山上兴建了天文台,有很多天文爱好者定期在那里举行活动。”他微微转过脸,正好能够看见驾驶座上的侧颜,“我去过一次,看日偏食。”
  祁纫夏攥着方向盘,抿着唇漠然道:“我不是天文爱好者,没兴趣。”
  她冷淡起来,确实是滴水不进,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想搭腔,谁也奈何不得的样子。
  谈铮却也没说过,他很喜欢她这种样子。
  万千云烟过眼,他只偏爱有棱角的祁纫夏,栽跟头也栽得甘愿。
  胸前的口袋没捂严实,被安置在里头的玉兰花瓣,犹然能够散出清幽宜人的香气。车里空间密闭,暖风一吹,就连祁纫夏也闻到了。
  “这花,是我家院子里栽的,”谈铮换过话题,“临出门前,从树上剪下来几枝包扎好,一路护着带过来。”
  祁纫夏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刚才的画面。
  那束花枝包得虽然简单,但是端口修建得十分整齐,丝带质地显而易见得好,结也打得更是仔细,可见他有多珍重。
  “你家还有玉兰树?”
  “嗯。除了玉兰,还有石榴、紫薇、垂丝海棠,最开始那阵子,院里差不多有十来种。”
  她随口一问,谈铮答得倒是认真,只是说着又黯然,“不过,后来陆陆续续拔了不少。”
  “为什么?”
  祁纫夏问完,心中忽有了答案。
  “因为阿姨的病?”
  谈铮点头:“是。起初要移走的时候,我妈其实最反对,但是……谈钧拍板做的主,说她身体要紧,万一哪天不小心过敏引起哮喘,那就麻烦了。”
  “你没反对吗?”
  祁纫夏出其不意地问。
  谈铮深深看她一眼:“你觉得我应该反对?”
  出乎他的意料,祁纫夏竟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觉得。你不像是主张剥夺别人权利的人。即便这种剥夺师出有名,甚至,的确是为了对方好。”
  谈铮一怔。
  “听起来不是嘉许的话。”他神情变得复杂,“反倒像在说我冷漠。”
  祁纫夏轻笑,不予回应,任由他猜。
  车子很快开到了山脚。
  谈铮徒步上山,但从家里到山下的路程,还是开了车来的。
  他的车就停放在山脚停车场,祁纫夏经过入口时,靠边停下,放人下车。
  “谢谢你载我,”谈铮解开安全带,没急着推门而出,“算我承你的情。”
  祁纫夏不以为然:“一段路而已,上升不到那种高度。”
  话里话外,仍旧有呛他的意思,言下之意了然:这可远远算不上人情,更不用他还,省得又横生什么枝节。
  谈铮低头哂笑,轻声说了句“再见”,重新把外套拉链拉高到下巴,开门下车。
  人走,香却留。
  前排两座之间的空气里,盈满玉兰的清雅气味,久久散不去。
  仅仅一片花瓣,就这么威力无匹?
  祁纫夏不禁怀疑,是不是谈铮用了味道相近的香氛,否则何至于此。
  她的手指停留在窗户的升降键上停留了很久。
  目光所至之处,谈铮的背影已渐远,站在他自己的车边,莫名让祁纫夏想到一个成语——
  茕茕孑立。
  按键最终没有被按下。
  她载着香气,驶向回家的方向。
  *
  星期一,年会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中午的集团食堂里,祁纫夏给谈铮兑了奖。
  平日里,祁纫夏来食堂就餐的频率,一周差不多有个两三次。而谈铮则从未踏足,即使年会的“特别惊喜奖”早就尘埃落定,这两人骤然同桌,还是成为了员工眼里的一道奇观。
  二位当事人倒是淡定,面不改色地吃完饭之后,又在食堂大门前煞有介事地合了影,不忘发给行政部留存做兑奖证明,而后,潇洒地挥手告别,各自离去。
  与此同时,无数个闲聊摸鱼群、小道消息群里,众人纷纷冒了头。
  【所以没人现场直播吗?】
  【废话,你看谁敢?有几张照片就知足吧。】
  【他俩没出道当明星真可惜,要是合拍个偶像剧我能嗑死。】
  【现在就嗑呗,谁拦着你?】
  【别,打工人嗑不动老板的cp,只要工资加到位,他俩见面眼红还是脸红,统统与我无关。】
  ……
  地下停车场不同方位的两部电梯,同时亮起到达的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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