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很久了吧。”祁纫夏走上来,牵住他的手。
谈铮反转手腕,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温声说道:“也才一会儿。”
祁纫夏低下头微笑,接着给他介绍:“她们是都是我的大学同学,这位徐今遥,我室友;这位朱雨桐,当年我们戏剧社的社长。还有一位,也是我室友,原本在和我们打视频,但是刚才有事先挂断了。”
她顿了顿,转身面对朱雨桐和徐今遥,郑重其事道:“这是我男朋友,谈铮。”
话音刚落,他们饿的双手交握处,力道骤然一沉。
她侧头去看谈铮表情,意料之中的镇定,但攥着她的手,却渐渐变得滚烫起来。
藏不住事,人之常情。
“初次见面,你们好。”
谈铮点头,和她们打招呼。
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挺凝重:“你好,谈总。”
气氛莫名显出几分尴尬。
朱雨桐不忍心让祁纫夏为难,笑着打圆场:“其实不是初次见面。谈总忘了吗,夏夏读大学的时候,你来我们学校做过讲座。”
谈铮隐约觉得这几句话里藏着关窍,也许正是现下尴尬氛围的导火索,但一时间没想通缘由。
“我当然记得,”他回应得体,“只是没想到,你们也记得。”
祁纫夏把车钥匙塞进他手里,“你先去车里等我,我和她们说几句话就来。”
“好,”谈铮接过,并未多问,“不着急,你们慢慢聊。”
嘴上诚然说着“不着急”,但真正坐在驾驶座上等待,他隔几秒钟就要看表。
他看得出来,祁纫夏的那两位朋友,似乎并不是很认可他。
至于原因……
谈铮打开车窗,轻轻叹了口气,不敢往深里想。
祁纫夏没让他等太久,五分多钟的功夫,便回到了车上。
“都聊完了?”他问。
“嗯,聊完了。”
汽车往前开了一段,车厢里许久无言。谈铮最终还是没忍住,率先问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即便只用余光,祁纫夏也能看出他的紧张。
“聊你。”
言简意赅。
十字路口,红灯。
谈铮停了车,眉间愈发沉重起来:“关于我的什么?”
祁纫夏微笑着反问:“你在紧张吗?”
“是,我很紧张。”谈铮痛快地承认,“我知道,你是注重朋友情谊的人,如果她们对我有意见,你会听进去的,对么?”
“你为什么认定,她们对你有意见?”
谈铮低着头,与方向盘上的车标对视。金属光泽生冷,不带任何感情,反而让他安心。
“我们的那段过去,说给任何人听,都足以给我打负分。”
他的声音低哑,像老师面前认错的学生。
“那天见你妈妈的时候,我真是焦虑极了,做好接受一切责骂的准备。但我没想到,她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上天是公平的,我在她那里逃过了审判,在你朋友这里,一定躲不过去。”
他少有流露出这种神情,简直可以称之为脆弱。红色倒计时的数字一跳一跳,映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像电影里悬念濒临揭晓的时刻,平静里藏着惊心动魄。
祁纫夏覆上他的手背,“情况没你想得那么糟。”
谈铮侧转过头,眼下是光影所致的一片阴翳。
“她们说,可以理解我的选择,也尊重我的决定。”
“没有‘但是’?”
她笑了笑:“但是——如果我在你身上重蹈覆辙,她们就要旧账新账一起算。”
绿灯亮起,允准通行。夜晚的黎川,照旧车水马龙,霓虹点缀着不夜之城,犹如地图上的长明灯。
“夏夏……”
谈铮把语气放得极轻,“我亏欠你太多。”
汽车直上高架,眼前似乎迎来长久的坦途,祁纫夏有那么几秒的晃神,总觉得今夜不过是无数个过往的复刻,说不上哪里不同,但分明处处都是不同。
她没有答话,想起不久之前,和徐今遥还有朱雨桐在餐厅门口的对话。
“夏夏,我和你说实话,”徐今遥眼睛里难得没什么笑意,“我是看着你艰难捱过失恋那段日子的,对你这位男朋友,我还是有点生气。”
“我知道。”祁纫夏说。
“很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朱雨桐随手把半扎的头发放下来,重新绑了个利落的高马尾,“夏夏,恋爱这事,纯属冷暖自知。吃回头草不丢人,作为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发自真心感觉他值得。”
祁纫夏沉默了一瞬。
“有时候,我真不想考虑太多。和他在一起时,至少我的身心都能确认,那是自在、快乐的。”
“我早就不是过去的我,他也不是过去的他。享受当下没什么不好,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吧。”
朱雨桐明快一笑:“这就够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还敢辜负你,我下部戏就写个同名同姓的反派,下场凄惨的那种,专门膈应他。”
徐今遥急道:“那哪儿够?他要是敢对夏夏不好,我必须揍他一顿!叫上沈蔓,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哎哎哎,法治社会,”朱雨桐阻拦,“咱们都是文明人,注意点影响。”
……
祁纫夏的住处很快就到了。
“这么晚了,你开回去吧,”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明天记得还回来。”
即将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忽然被谈铮叫住。
“夏夏,”他的声线远没有平常稳定,“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你一定……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祁纫夏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他自嘲地笑了笑,“给我一点时间,我应该……能做到放手。”
这话听上去就不吉利,况且他们确认关系并未多久,此时说出口,和泼凉水又有什么区别。
但祁纫夏也明白他的心结何在,沉吟片刻,说道:“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但不是现在。等到八月份,我们预定的旅程结束,你再和我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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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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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察加半岛,位于俄罗斯远东地区,因其人烟荒芜,也被称为“世界尽头”。
海参崴飞往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的航班上,中国面孔不多。祁纫夏靠在谈铮肩头补觉,将醒未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谈铮在她耳边说:“看,底下都是火山。”
她醒过来,坐直身体,侧头往舷窗外看。
辽阔大地,星罗棋布着无数个火山口,以这些不规则的圆形为中心点,隆起的岩石和土壤如同地球的筋络,蜿蜒交错,极为壮观。
“多美的大自然……”
她喃喃。
堪察加火山群,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盛名,高密度的活火山造就了此地区的独特地貌与风光。
譬如阿瓦恰火山,在市区内便能一睹风采,更是户外爱好者的徒步圣地。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的天气都不错,能见度很高,但是最高温也就十来度,晚上更冷。”谈铮说。
祁纫夏睨他:“放心吧,带了三个行李箱的衣服,还能不够?”
谈铮笑了笑:“伊里亚听说我们来自中国南方的城市,特地叮嘱一定要多穿几件,不要高估自己对亚寒带气候的承受能力。”
伊里亚是他们出发前联系的当地向导,在视频电话里见过一面,四十多岁的年纪,留着浓密大胡子,严肃少语的长相。
来堪察加,向导并不是必需,只不过祁纫夏和谈铮安排了北部火山徒步露营,两人对这里都不熟悉,斟酌之下,还是通过谈铮朋友的关系,联系了本地会英语的向导。
飞机上的气温暖和舒适,叫人暂时想象不出,这片居于鄂霍次克海和白令海之间的半岛上,将有怎样凛冽的夏日。
落地之后,他们搭上了民宿房东前来接机的越野车。
房东是位深棕色头发的中年俄罗斯女人,身材丰腴,英语不太熟练,除了上车时打过招呼,全程就没怎么再说话。
祁纫夏和谈铮坐后排,透过车窗,看着沿途风景渐变,一路开进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的市区。
这里可以类比国内四五线小城,人口稀疏,随处可见赫鲁晓夫楼。夕阳映照,阿瓦恰火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静穆地矗立在蓝天下,恍如荒原上的一座界碑。
根据房东的推荐,两人在民宿不远处的一家菜馆里吃了晚餐,都是传统俄罗斯风味,罗宋汤、馅饼、鱼子酱。
祁纫夏对俄餐适应良好,对谈铮发表评论:“说起欧洲美食,一般都以法国菜、意大利菜为首,西班牙的也不赖。但我觉得,俄餐其实也不错,只是它偏向质朴实用,初看上去,不如前者那么吸引人。”
她说着忽然一哂,“在你面前说这些,是不是有点班门弄斧?你尝过的外国菜,应该比我多多了。”
谈铮听出来她在揶揄,摇头微笑:“我是典型的中国胃。以前读书放暑假,和同学约去西欧旅游,我全程带着电煮锅,只吃自己做的菜。”
“这么夸张?”祁纫夏发出惊异的声音,“难怪你厨艺好。”
他一耸肩:“我同学批判我,说我有严重的保守主义倾向,不肯接受新事物,活得像他八十岁高龄的奶奶。”
祁纫夏憋着笑,差点被食物呛到。
心里却在想——
谈铮是个矛盾的人。
他自己承认青春期的桀骜叛逆,却在某些方面奇怪地古板守旧。
但是人的吸引力,多数源于矛盾。
附近有家旅游纪念品商店,赶在即将闭店休息的时间前,两人进门逛了一圈。
祁纫夏看中一只木雕棕熊,风格粗犷,但生动非常;谈铮挑了个牛角形状的摆件,外壳上画着大海和帆船,很有异域风情。
“我要把它摆在我的书架上。”付款的时候,祁纫夏对谈铮说,“你呢?”
谈铮挑眉道:“和你一样。”
普通的陈述句,偏也能被他说出几分暧昧,仿佛两人真就住一起似的。
祁纫夏笑而不语,懒得接他话茬。
回到民宿洗漱过后,时间不早。
窗帘拉得严实,侧耳倾听时,除了汹涌的风,几乎听不见任何来自人间的声息。
这是半岛的一个寻常晚上,浓烈得如同酒馆里畅销的伏特加,却阻碍了困意的滋生。
谈铮按着祁纫夏,用亲吻填充两人身体之间的最后几许间隙,一遍又一遍,完全不知疲倦。
明明滴酒未沾,床头到床尾的空间里,却盛满了醺人欲醉的气息。
没在自己的家里,祁纫夏的声音不太敢放肆,尽量压低而克制,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就抬头去吻谈铮,让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变成两人的共同罪证。
第一个夜晚,就这么有声有色地过去。
*
观鲸、海钓、吃现捕现捞的海鲜餐、乘坐直升机去库页湖看熊,正常的游玩项目,他们一个也没落下。
出海海钓那天,向导伊里亚和他们见上了面。他本人和视频里几乎没什么差别,神情冷峻,严肃地给祁纫夏和谈铮讲解鱼类品种,以及当地人惯用的烹饪技法。
谈铮运气好,第一竿就钓上来一只大型鳟鱼。直到此时,伊里亚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用俄语为他喝彩,声调好听极了。
在堪察加的第三天,由向导带路,他们开启了托尔巴奇克火山的徒步。
越野车胎碾过寂静荒原,深入火山环抱地带。
这是真正的徒步之旅,穿过丛林之后,还需淌过河滩、攀行过火山坡,才到达营地安营扎寨。
营地区域,搭了十来顶帐篷,几乎都是大小团的游客。既有俄罗斯本地人,也有来自欧洲的游客,各国语言交错混杂,倒是有种别开生面的意趣。
行走在外,同胞抱团是常情。刚歇脚没多久,祁纫夏和谈铮就与营地里另外两位中国游客熟悉起来。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因同是户外运动爱好者而相识,说是专程报了北部火山徒步的小型团,来过他们的结婚十五周年纪念。
“十五周年?”祁纫夏微微惊诧,“你们看起来都很年轻。”
“哪里哪里,都快奔五的人了。”
女人叫赵霞,摆摆手笑着说。
“你们才像是新婚小夫妻,来蜜月旅行吗?”
祁纫夏一怔,下意识瞥了眼谈铮,却见他也安静不言,好像在等待她的回答。
“不是。”
她摇头,否认。
手背上却忽然覆上来一层温度。
“我是她男朋友。”
谈铮握住祁纫夏的手,补充道。
赵霞和她先生相视而笑,“就说呢,看起来甜甜蜜蜜的。”
又对祁纫夏和谈铮道:“你们来得对。旅行最能检验人品,尤其是这种户外徒步,突发状况多,多的是意见不合的时候。只有经住这种考验,彼此才算是看对人。”
祁纫夏一哂,扬眉看向谈铮:“那就糟糕了。我脾气很坏,万一发起火来,把帐篷给掀翻,你可得多担待。”
谈铮笑着揽住她:“好大的架势。看来,我只能唯命是从了。”
简单吃了点食物补充能量后,在伊里亚的带领下,祁纫夏和谈铮在营地附近的区域转了几圈,熟悉环境和海拔。
这里的熔岩地貌十分罕见,伊里亚难得开了话匣,指着目之所及的大片针叶林说:“我们的森林很不一样。我去过热带雨林,那里翠绿、潮湿,确实美丽;但只有堪察加的森林,最有生命力。”
祁纫夏弯腰抚触脚边的一丛灌木,柔韧的叶子臣服于她指尖,沾染着林间清新的气味,抬头却能望见厚重的云。
“真期待明天。”她说。
“堪察加不会让你失望。”
伊里亚回答她。
*
确实没有让人失望。
从营地徒步前往托尔巴奇克火山口,耗时将近八个小时。
熔岩流堆积在脚下,广袤辽阔的火山灰平原在眼前徐徐展开,深灰与银白忽然成为了世界的主色调,人影渺渺,如同行走在冬宫博物馆的画里。
登顶火山口时,祁纫夏久久说不出话。
远眺巍峨壮丽的雪山,她感到自己走进了一个奇异的时空,孤独得一无所有,却毫不觉得恐惧。她想,人类是地球的孩子,也许这里本就是家园。
谈铮背着相机,站在她身边。
“要拍照吗?”他问,“我可以帮你。”
祁纫夏摇头:“不了。拍风景吧。”
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执着,仿佛在这样壮美的景致前,任何人像都是冗余,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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