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她。
柔顺长发披散, 珍珠白色的衬衫裙长度过膝,纽扣系到了最上面一颗。昨晚她说要跟他的博士袍合影, 在衣柜里挑了好久,才选出这么学院风的一身。
此时此刻, 她站在操场附近的一堵围墙下,微微低着头, 不知在想些什么。脚边放着一束蓝色系的花束。
围墙遍布青苔,一人高的砖瓦投出一个有棱有角的阴影, 将她笼罩其中。
宋远快步走过去打招呼:“江师姐!你今天怎么来了?是来看毕业典礼的吗?”
江明月缓慢地抬头,视线从宋远身上, 轻轻地挪到他旁边的沈归时身上。
他换了博士红袍,里面穿的是今天早上她给他搭配的白衬衫, 深红色领带。肩上挂着有校徽刺绣的绶带,帽子拿在手里还没戴上。挺拔隽秀,青春飞扬, 是她想像中的样子。
江明月道:“宋远你先走,我有话要跟沈归时单独说。”
“啊?哦。”宋远有些奇怪,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归时看出江明月的脸色不太对,他走近了些,屈膝平视她的眸子,笑着问:“要跟我说什么?”
江明月冷静问道:“你瞒了我多少事?”
沈归时把这些天每一个生活细节都迅速回想了一遍,不太确定地说:“前天晚上我跟你说在加班,其实不是加班, 我是去帮卢老师整理会议材料了。因为材料涉密,我就没跟你说具体情况……”
江明月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沈氏珠宝的二公子?”
沈归时脑中嗡的一声。他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想瞒你的,是因为除夕那天,你说——”
“我问你是不是。”江明月打断他。
沈归时供认不讳:“是。”
江明月继续问:“你有未婚妻?”
沈归时方寸大乱:“这个我一直没有同意——”
“我问你有没有。”
沈归时不确定她知道了多少,也不太敢欺骗她,艰难地推挤出一个字:“……有。”
江明月点点头:“好,我知道了。限期你三天之内,从我的房子里搬出去。”
她平静得过分,轻轻推开沈归时,往前走了。
沈归时连忙追上去拉住她,先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对你有所隐瞒。”
然后开始解释,“其实除夕那天,我是想跟你坦白的,但当时你说豪门是非多,你父母都不认可,我就一直没敢告诉你。至于未婚妻……是家里安排的,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我没有同意!真的我一直没有答应这个婚事!甚至他们订婚的时候我都不在场!”
最后表态:“我错了,我以后绝不以任何形式欺骗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没错,是我错了。”江明月往后退了一步,把手从沈归时的手中抽出来,“我承认,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一直是我在主导这段关系。我没有过多地去考虑你的想法,也没有真正尝试去了解你。是我的问题。”
她爱他身姿挺拔,爱他相貌端华,爱他风华正茂却沉稳有加,爱他出身寒门却坚韧不拔,爱他永远赤诚坦然地望向她。
但她现在也不太确定了。她爱的那个人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他。
更何况,他的亲生母亲都说了,她配不上。
沈归时脸色泛白,想伸手拥住江明月。后者躲开,沉声道:“别碰我。”
沈归时的手缩回去了,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明月身边,看着她走出几步之后又折返,把墙边那束花捡了起来,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江明月回头对他说:“别跟着我。就到此为止,好吗?”
沈归时嗓音涩然:“师姐……”
江明月转身就走,越走越快。
这时,一名身穿萤光背心的老师傅走了过来,将垃圾桶里的东西尽数倒进一旁的垃圾清运车,然后坐上清运车前方的驾驶位。
垃圾清运车缓缓驶远。
沈归时忽然疾步追了上去:“等等!师傅等等!”
垃圾清运车停了下来。老师傅带着口音问:“啥事儿啊?同学?”
沈归时撑着车的边沿,翻身上车,在垃圾堆里翻找。
老师傅愣了:“哎,你干啥呢!”他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还穿着一身博士袍,“同学,毕业典礼都开始了,你别在这儿捡垃圾了,快去大礼堂吧。”
沈归时置若罔闻。
老师傅连连摇头:“哎哟,这是在搞行为艺术还是真疯了啊。”
沈归时终于找到了那束蓝色的花。
花束包装上面夹着一张卡片,写着两行字。
【诚挚祝贺沈博顺利毕业!】
【余生相伴,携手并进】
字迹流畅飘逸,是江明月亲手写的。
但她——也亲手扔了。
-
江明月开车去医院。
她找手机开导航,发现手机里有十几个沈归时的未接电话。
她把号码拉黑。
半分钟后,沈归时的微信电话拨了过来。
江明月点进那个头像,选中“加入黑名单”,确认。
到医院之后,她先去了趟洗手间。
水龙头开得哗哗作响。
她低头洗手,看见右手小臂内侧那道浅浅的疤痕。
当初缝合得很漂亮,疤痕是一条平直的短线,比周围的肌肤更加白一些。
痕迹浅淡,不细看的话完全看不出来,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
江明月盯着这条疤痕,控制得很好的情绪忽然决堤,大颗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滴落,滑到水池里,被源源不断的自来水冲进了下水道。
她想起以前老师说过,流泪是一种生理反射,可以不受大脑的控制。
确实啊。
她的大脑命令她不要再哭了,一点用都没有。
-
许久,江明月收拾好情绪,回科室换衣服。
罗薇随口问道:“明月,你不是请了一天年假吗?怎么来上班了?”
“不请了。”江明月原计划是上午去看毕业典礼,下午陪沈归时在学校内拍些照片留念,现在已经全无必要了,“薇姐,帮我做个销假。”
“好勒!”罗薇爽快应承,把销假单打出来给江明月签字,“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有炎症吗?”
江明月眨了几下眼:“可能是盯着电脑看的时间太长了,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
-
这天下班,江明月去停车场取车,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守在她的车子旁边。
她今天加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班。她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她顿住脚步,在他发现自己之前,转身走远。
车不要了。她打车回家。
路上,生殖科小群弹出一条消息。
【郑观海:今年的下乡开始了,科里有一个名额,谁去?】
江明月点了几下手机屏幕。
【江明月:我去。】
下一秒,郑观海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小江,我打听过了,今年下乡要去南方一个比较偏僻的县城,条件比较艰苦啊。”
江明月轻轻道:“嗯。”
郑观海还是比较想把江明月留在科里做事的。他又道:“而且那边县级医院没有生殖科,你去的话,可能会把你安排到急诊或者妇产科。小江,你再考虑一下,以后会有更合适的下乡机会。”
“主任,我明白您的意思。”江明月坚持道,“我想去。”
她想换个工作环境。
她想……避开他。
郑观海妥协道:“好吧,你想去就去吧。去一趟也好,有了下乡经历,以后晋升用得上。”
-
到家时,父母刚刚吃完晚饭。
孙静惊讶道:“月月,你怎么回来了?晚饭吃了没有?”
江明月换鞋洗手:“还没吃。”
孙静道:“家里有山药骨头汤,我帮你微波炉转一下。你今天怎么回来住了?”
江明月说:“嗯……过几天我就不在海城了,要去下级医院工作一年,我想……多在家里陪陪你们。”
江峰问:“月月,我怎么觉得你嗓子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江明月忽然哽咽。
“哎,不哭不哭。是不是舍不得爸爸妈妈?”江峰走过去拍了拍江明月的后背,鼓励道,“没事的,不就是出去工作一年吗?以我们家月月的工作能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爸爸妈妈也不可能一直陪伴你呀,但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你要是在外面闯累了,随时可以回来依靠我们。”
江明月抱着江峰宽厚的肩膀,埋头痛哭。
江峰冲孙静使了个颜色。孙静走过来问:“月月,是不是你不想去那个下级医院,你们领导强迫你去啊?”
江明月抬起脸:“不是……是我自己想去。”
“想去就去!不管你想干什么,爸爸妈妈都支持你。”孙静拿纸巾给江明月擦了擦脸,“骨头汤热好了,快来吃。”
江明月吸了吸鼻子:“好。”
第52章 割舍不下 爱人之间的心灵感应
江明月缓了两天, 把自己即将远走海城、南下工作的事告诉了崔晚晚。
对方秒回了一个流泪青蛙头表情包。
【崔晚晚:你不能走!你走了,我的吃饭搭子、逛街搭子就没有了!】
【江明月:你找宋远。】
【崔晚晚:男人靠不住!你别走!月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江明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崔晚晚:这周末, 必须去一趟酒吧!我要为你践行!】
【江明月:不去。】
【崔晚晚:清吧!】
【江明月:不想去。】
崔晚晚久久没有回复。江明月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手机又冒出一条新消息。
【崔晚晚:我跟宋远分手了。你陪陪我好吗?】
-
周日晚上。
地方是崔晚晚挑的,一家环境优雅的小酒馆。氛围灯昏黄而温暖, 几名民谣歌手在酒馆一角弹着吉他驻唱。
崔晚晚把服务生叫过来,点了一杯烈酒, 转头问江明月:“你喝什么?”
江明月说:“橙汁,加冰。”
崔晚晚惊奇:“谁来酒吧会点橙汁啊?”
江明月道:“你喝吧, 我就不喝了。你放开了喝,喝醉了我带你回家。”
“感动!姐妹就是比男人靠谱!”
服务生送上一杯鸡尾酒和一杯冰橙汁。
崔晚晚一口气炫了半杯酒, 随后托着腮望向江明月:“你知道吗?我跟宋远分手了。”
江明月说:“我知道,你跟我说过。”
“你就没有什么安慰我的话吗?”
“别难过, 分别是人生的常态。”
“你这算什么安慰。”崔晚晚将剩下半杯酒也喝完了,招手让服务生再来一杯,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分手?”
江明月配合道:“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因为他不愿意留在海城,他要回他家乡工作。”崔晚晚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我跟他说了我不接受异地恋, 如果他离开海城,我们就分手。但他还是决定要走……他说他在海城找不到工作, 如果要留下来,就只能进站读博后,但如果他回自己的家乡,他就能直接工作,可以入职一家很好的大型医院,还能拿人才补贴。”
服务生送来了酒, 崔晚晚一饮而尽,眼神迷濛地问:“明月,他是不是在骗我啊?他都医学博士了,在海城找个工作很难吗?”
“很难。”江明月慢慢道,“海城最不缺的就是博士。如果拿不出像样的文章,确实留不下来。每年那么多博士毕业生,能顺利留院的只是凤毛麟角。”
这就是海城地区应届医学博士的现状。
能留下来工作的只是极少数。大部分都要再读本院的博士后,白天干临床,晚上做科研。如果不留海城,去一些二三线城市,博士头衔还是很珍贵的,大多数都能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待遇。
所以要么走,要么苟。
即便顺利留院工作了,也不意味着一劳永逸,只是走上了一条更卷的赛道。
江明月想起了某个留下来的人。
她沉闷地喝着橙汁。
崔晚晚苦涩道:“所以宋远他……在工作和我之间,选择了工作。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江明月说:“别想那么多。既然分开了,就不要再惦记了。”
崔晚晚拽着江明月的胳膊摇来摇去:“你说得轻松!要是分手的是你,你还能这么冷静吗?”
驻唱的民谣歌手唱出舒缓轻和的音调。
温柔的吉他声中,江明月垂着眼眸,像是在跟自己说:“我能。我相信时间和距离会让我忘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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