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喃喃:“这算什么运气好……”
师青若冷笑:“因为一个用于分散注意的诱饵,根本不需要知道长了什么模样,也暂时可以全须全尾地活着。而另一个好消息是,这出北上的邀约原本就是个骗局!”
她的声音愈发冷冽:“六分半堂在湖北的名声经营得还算不错,和那位闻巡抚虽然就一些利益瓜分没谈拢,但也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经由这么一闹,反而只会让他彻底倒向金风细雨楼那头。”
“至于为何会突然多出这么一出,正是因为――负责牵头此事的六分半堂十二堂主,根本就不是六分半堂的人,而是卧底在其中的金风细雨楼薛西神!在前来见这几位杂耍老板前,他也早将消息通传给官府了。”
“舍弃掉十几个孩童的性命,换来湖北数名黑/道恶人与顾老板一并落网,同时还让六分半堂损失了前来探查情况的九堂主,金风细雨楼做了好一笔买卖。又恰逢王小石和白愁飞途经,将我给救了出来,也算是全身而退了。”
“后来,我在汴京遇到了七哥,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薛西神他――”朱小腰面色陡变了一瞬,又忽然意识到此刻还有外人在,她并不该以这样的语气提起这位金风细雨楼的护法。
但她又很难不发出这样的一声惊呼。
在师青若的话中,若是本就从事这等买卖的六分半堂有大错,那么,为了达成目的利用了这一点,挑起了这一笔“买卖”的薛西神,问题同样不小!
以薛西神在楼中的地位,他接下了任务后完成事情的办法,底下的人向来是无权过问的。
他加的这一把劲,从大局上来说大有利处,又何尝不是在将普通人的性命当成了玩笑。
师青若回头,正接上了朱小腰中断的声音:“不必说薛西神如何了。”
“若非我与王小石和白愁飞北上前来的一路,对金风细雨楼维系财政的手段略有耳闻,知道那位苏楼主哪怕不讨好些也不沾那些买卖,这位薛西神的所作所为,必定要让我对金风细雨楼的印象大打折扣。”②
“但有些帮派,是阖帮上下并非全是好人,有些全是大半为恶。为了维系所谓的地位而为非作歹的,在天子看不到的地方多不胜数,又何止是方应看一人!”
这些人,不是关七凭借着自己的绝世武功就能杀干净的。
若这世道当真如此容易,有些事情,诸葛神侯早就可以去做了,又何必等到如今。
“……那师夫人打算怎么做?”陆小凤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问题刚刚出口,他自己又愣住了片刻。
这个问题能够说出口,竟已在无形中代表了一个信号。
他的第一反应,是相信师青若能为这些事情做出些什么。
师青若也问了出来:“你就这么信我?诸葛神侯不会不知道这天下的局面,但他做不到力挽狂澜。七哥武功盖世,迷天盟还不是衰微至此,甚至成了不少人的藏污纳垢之地。当日我与苏楼主达成合作的时候,我甚至没法将薛西神之事当面质问,那你凭什么觉得,今日我又能做出更有本事的事情?”
起码在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认知里,她可不会武功。
在众多江湖人士当中,得算是最容易对付的一类了。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一撇胡子,轻啧了一声:“怎么说呢,我虽然不太了解师夫人的为人,却也知道,你应当不会平白无顾地让我们看到这件事。”
从她对司空摘星情绪的把控来看,陆小凤并不怀疑,不会武功会是师青若的弱势。恰恰相反,他觉得对方比任何人都希望能用其他的方式把控住局面。
他甚至怀疑,师青若先前说到的湖北一事,她能安然从中脱逃也没那么简单。
但当她的目的对极了他陆小凤的胃口时,大可不必对此深究下去。
“另一则,”陆小凤的视线扫过了关七,“夫人是迷天盟的半个主人,怎么也算是个地头蛇,有些事情或许先前不能做,现在已能去做了。”
所以他想听听,师青若有何妙计。
不错,他这个人不喜欢被人束缚,就算有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会让他松口去做什么事,但若事事退避不做,那也不是他陆小凤的脾气!
师青若没继续追问,垂眸思量了片刻,道:“朝廷官员只想见开封剩下一个帮派,这是汴京城中的共识。先前我与苏楼主的协议,是联合迷天盟与金风细雨楼之力,先对付六分半堂,再来解决神通侯府这些盘踞的势力。不过如今既然先见到了方应看的这桩事,或许可以换一个法子来办事。”
“过几日我会找个机会再见一次苏楼主,与他商议些事情,若是陆公子有此闲暇,不如同来。至于……”
她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梅超风。
只见这女子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此刻已是更显煞白。
按说在方才的这出对话中,根本没有一个字和她有关。因为那个刚被救出来的姑娘,众人当先关注的也是那位方小侯爷。
可当师青若忽然调转了目标的刹那,梅超风又陡然意识到了个天大的麻烦。
她听到了一句不该由她听到的话。
当年她偷盗恩师手中的功法逃离桃花岛,练习九阴白骨爪杀了不少人,却不慎在北方大漠折戟,瞎了一双眼睛,逃到汴京后被傅宗书的儿子傅康收留。
虽说今日因偶遇小师妹的缘故,让她和这些人竟做了一会儿战友,但她可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身上同样背负着不少人命,也根本不应该听到金风细雨楼和迷天盟结盟的事情!
偏偏她自己不.良于行,难以迅疾撤离。不,就算她双脚能够正常行走,也绝不可能逃出那位迷天盟七圣主的眼前。
她头一次在一个面前,感觉到了蚍蜉撼树的无力。
师青若接着说了下去:“劳驾几位都先暂时在迷天盟中住下吧,待此间要事完毕,自然会放各位离开。”
“不成!”
众人闻声看去,竟见提出反对的不是梅超风,而是郭靖。
黄蓉刚想劝阻,便听郭靖认真回道:“今日从神通侯府中偷出的药材,必须尽快给王道长送去,否则耽误了他的伤势便不好了。”
本是有些严肃的场合,因为郭靖这句话,师青若脸上不免多了几分笑意,“傻小子,若是等到你说起才想到那位王道长,他早被神通侯府缉拿你们的人给带走了。早在我让小腰前去接应你们的时候,就已让人去你那客栈了,估计现在人已接过来了。”
郭靖抓了抓头发,“可还有一件事。”
“那日我入汴京城的时候,遇上了一对穆姓父女比武招亲,傅康上台打擂成功却不肯娶那位姑娘,随后打了一阵,被那位宰相夫人叫停了。按说就这么算了也好,但我今日去神通侯府偷药之前,发觉穆家父女都不见了。”
“我敢说他们绝不是提前离开了。”郭靖人虽然有些笨拙,说到这里却连忙补充,“他们摆比武招亲台的东西都在,尤其是两人用的枪都没有带走,比起自己离开,更像是被人带走的。”
若不是先前,他必须先确保王道长的安危,其实也该去找找那对父女下落的。
他原本还觉得,这汴京城中是富贵繁华之地。
现在看到那遭到毒害的女子,再想到傅康与方应看有所往来,便大觉不妙。
然而他刚想到这里,就见师青若弯了弯唇角:“那这就更简单了,直接报官吧。”
郭靖:“诶……报官?”
不是说,官府会和这样的恶人沆瀣一气吗?
师青若解释:“报官也分事情的。按照你所说的,这对父女只与傅相府上的人有过纠葛,难保不是被他们请去做客。比起你在闯了神通侯府后再闯一次傅相的府邸,还不如让六扇门的人去做。”
“那位傅相爷的部下才因为连云寨一案犯在了无情总捕手里,又险些被无情逮住一个犯事的客卿,绝不会希望自己又有一个把柄落在他的手里。假若人真在他们手中,只怕无情刚刚登门,他们就能将人给放出来,总比你去冒险要好。”
比起另外的问题,这简直是最容易解决的一件事了。
只是……
需要麻烦一下无情总捕而已。
师青若无赖地想,起码这次,不必让无情总捕坐花轿了。
这怎么就不是一件小事呢?
第14章 014
三月的汴京城里又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中的两件还都和六扇门有关。
一件是,四大名捕之中的其中一个位置换了人。
去岁连云寨被冤枉为贼寇,由朝廷出兵剿匪,但最终被证明了无辜,也得到了招安正名,看似已经万事落定。
可自打此事后,四大名捕之中的铁手铁游夏就对于捕头与匪寇之间的关系很觉迷茫,趁着连云寨正要重建,干脆向诸葛神侯请了辞。
按照京城里茶X酒馆中的说法,就是一个本有大好前途的捕头去做了贼首。
若非招安之后连云寨算是有了出身,不能将其单纯定义为匪寇,在京中闹出的风浪还要更大一些。
但更为稀奇的,是曾经身为连云寨寨主的戚少商,进了六扇门办事,与铁手的位置做了个互换。
而他上任之后督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无情总捕一起,登了傅宗书傅相爷的大门。
也就是第二件事。
连云寨血案中,众多寨主身亡,戚少商自己也断了一条臂膀,多是因傅宗书下令所致。
偏偏这位傅相向来懂得取舍,还没等事情惹火烧身到他这头,就已“大义灭亲”,将进攻连云寨的一干“罪魁祸首”,全给送交法办,就连他的义子顾惜朝也不例外。
如此算来,他已是成功从此事中脱身。
以至于无情会同戚少商找上门去的时候,傅相还不忘嘲讽了一阵,戚少商这是穿上了新衣也不像个捕快。
哪知道,对方根本不是来跟他算那笔旧账的,而是来找他要人的。
还是两个在汴京城里摆比武招亲摊子的人。
傅宗书彼时如鲠在喉的神情,简直像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比斗,却上来劈空了一刀。
但更让他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头。
穆家父女刚要被送出府的时候,正遇上了他的夫人。
两方打个照面之际,那位自称名叫穆易的江湖侠客竟忽然变了脸色,声称相府夫人是他曾经的妻子,因当年兵乱才导致了两人分开。
若是只有他一头热也便罢了。
那位多年间养尊处优的包夫人也立刻认出,那确实是她当年以为已经亡故的丈夫杨铁心。
她没有忘记自己当年和丈夫是如何伉俪情深,一见亡夫归来,包夫人不愿再做这个宰相夫人,一心只想带着自己的儿子傅康,或者该当称为杨康,随同丈夫杨铁心一起离开。
若是这出认亲的戏码只发生在相府之内,无论是以傅宗书的权势地位,还是凭借他自己就不俗的武功造诣,都足以将人拦下。
奈何今日登门前来要人的,还有向来办事公道的无情总捕。
这桩认亲,便以公案的形式落在了六扇门这头。
无论是本应作为相府家眷的包惜弱包夫人,还是忽然遭逢身份巨变的杨康,连带着杨铁心和穆念慈父女,都被无情一并接走了。
按照六扇门那边放出来的说法,等到将当年杨铁心和包惜弱夫妻分离的那桩旧案查探清楚,两方也从这出骤然重逢的变故中冷静下来,再来重新评判个中归属。
当然,在此之前,杨康掳劫杨铁心和穆念慈入府,按照汴京的律法乃是有过在先,得先接受法办才行。
其中的详情倒是没有全部披露在汴京百姓的口耳相传之间,但光是【无情总捕登门,傅相痛失爱妻爱子】,就已足够让人看个热闹了。
若是傅宗书最后不仅不能认回妻子,还不能认回儿子,那可就是接连因为无情的缘故,失去两个儿子了。
听闻他早年间没当上丞相的时候为了营造洁身自好的假象,府中根本没有几个姬妾,只留下了两个孩子,还都没活到成年。
傅康虽然不是他亲生,可打从出生就养在他膝下,于他来说与亲生儿子也没有区别,甚至一直是以等同于亲子的待遇在外走动,远比那义子顾惜朝对他来说重要得多。
更别说――
他已贵为宰相,凭什么让他将妻儿都送还给一个无权无势的江湖浪人!
……
“师夫人是怎么看这些热闹的?”
师青若刚收回往三合楼外看去的视线,就听到了苏梦枕的这句发问。
迷天盟和金风细雨楼起码在外界看来,就算称不上敌对,也只能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故而这出再度邀约会面,自然不能放在天泉山上的金风细雨楼中,或者是迷天盟那个被重新启用的驻地当中。
最后被选定的会客地,是在先前婚礼沿途遇到过贼人袭击的三合楼。
经过简单的修缮,这里已看不太出先前被破坏的位置。
而选择此地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怎么说也是迷天盟的地盘。
按照师青若的意思,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都敢突然发起这场邀约,苏楼主以红袖刀名闻天下,总不会还怕她做什么手脚。
“怎么看……”师青若眸光中有一瞬的恍惚,接道,“有道德的人总是会让自己更痛苦吧。”
苏梦枕问:“你说的是铁手的事情?”
“既是,也不是。”师青若嗤笑了一声,“这汴京城中,甚至是天下武林不都是如此吗?有操守的人为世道崩坏而痛苦,甚至觉得自己没尽到做人做侠士的义务,想要寻求一条出路却觉四面无光,可无德的人却照旧放浪形骸,只需要丢掉几个弃子,便能安享荣华。苏楼主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梦枕没有立时回答。
师青若的这番里说的确实不仅是铁手。
若是算上朱小腰告知于他的消息,应当还有方应看和……和他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
苏梦枕肃容叹道:“待汴京事了,我会给湖北一个交代。”
师青若不置可否,只神色淡淡:“苏楼主说的是给湖北一个交代,而不是给我一个交代,这一点很好。”
至于为何是汴京事了,而非此时,也无需多问了。
薛西神位列金风细雨楼五大神煞,不仅在楼中地位超然,论起办事的能力,也远在苏梦枕的诸多下属之上。
如今正值各方博弈,清算薛西神当日作为,只会让楼中上下内乱,甚至被六分半堂反咬一口,确实不是对他问罪的时候。
师青若今日来也不是说这个的。“我想,苏楼主接到了我的邀约便同意前来,应当并不只是想问我对那件事的看法才对。”
苏梦枕眸光定定。明明和上一次见面仅仅间隔不远,他的面色却比上次还要差得多,但当他抬眸看人的那一刻,不会有人怀疑他会因为身患的疾病倒下去。“你做的事情太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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