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小白如遭雷击。
她战栗着,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我为你艰难地生下了女儿,被你的妹妹下毒,却落的今日这样的下场,你好得很!”
惊怒之下,温小白根本顾不上去想,她这突然出口的几句话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只想着尽快离开此地,逃出这个对她而言太过窘迫的处境。
反正她本就是坐于马上,此刻要走,本也不难。
虽然她的目光其实还没有从关七的身上挪开,但她已愤怒地调转了马头,一挥鞭子,任凭骑乘的马匹发出了一阵高声嘶鸣,朝着来时的方向奔行而去。
眼见事态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在场的不少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个挑起事端的人转身离去,今日的事情能够重回正轨,怎么都算是一件好事。
可下一刻,那策马而走的身影还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关七就又像是被这个声音所惊动,突然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眼注视,若是让围观众人来说的话,说是如梦初醒也不为过。
在那双本就令人胆寒的眼睛里,一瞬间的五味杂陈有如风暴积蓄,却偏偏还因为那份深沉的眷恋,多出了千回百转的柔情。
哪怕他没有说出一个字来,谁也不会怀疑,他对于刚刚离去的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动过真心。
“七哥!”
师青若神情一变,就见关七已挣脱开了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像是遭到了两股力量的碰撞,痛苦无比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温小白的离开就是一个开关。
他曾经遭到过六分半堂的炸药袭击,连带着他武功失控之时经脉里的翻江倒海,都仿佛在这一刻重新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但还有最后的固执,让他在剧痛折磨的一声怒喝后疾掠而出。
“小白!你不能走――”
他拔腿而动,追去的方向,正是温小白离开的那一头。
温小白所骑的那匹马,因为先前赶路来京的缘故,选择的正是日行千里的名驹,此时也正到了众人视线的边缘,下一刻便要消失不见。
但她的速度快,身负绝世武功的关七又如何会慢?
“七哥!”师青若又喊了一声。
关七依然没有回头。
不过是几个起落之间,那道追赶而去的身影,就已在同时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唯独剩下的,只有站在原地的师青若。
……
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顿时响了起来。
迷天盟圣主为了“旧人”,丢下了自己才迎娶不过月余的妻子,谁见了这样的一幕都得觉得,这对于汴京武林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新闻。
别管他们到底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起码现在,这都是一桩令人震惊的大事。
何况,被关七这么一追丢在原地的,何止是师青若一人,还有……
“乱什么!”
师青若的脸色有一瞬,甚至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但又忽然被她强行遏制住了面上的惊怒交加,猛地转头喝出了这一声。
同样被抛下的迷天盟来人中,响起的交谈声顿时停了下来。
她近来凭借着站在背后的关七,执掌迷天盟事务,为自己积攒下了不小的影响力。以至于就算忽然出现了这样的异变,盟中弟子还是下意识地住了嘴。
她的下一句话已紧随而来:“七哥还没将话说明白前,我还是你们的圣主夫人。再有胡言乱语,败坏门风之举,诸位自行斟酌!”
但就算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依然能隐约窥见,在她眉宇之间分明还潜藏着一缕风暴,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开来。
她应当也知道,现在强作镇定根本无用。为了防止再有变故,她当即一甩衣袖转身离去,“走!”
关七是走了没错,但那又如何?先回迷天盟驻地,之后的事情等关七回来再说。
像是对于部从的反应大为不满,她登上了车架,又拧着眉头回看,“愣着做什么,我说――”
“走!”
离开此地!
迷天盟众人来时便是众人聚焦的中心,走时也是一样。
只是那载有那位圣主夫人的马车,悬系着的铃铛发出的已是一阵仓促的作响,宛然不如来时轻快。
在一众投注过去的视线中,又忽然有一个白衣姑娘自马车上跳了下来,朝着方歌吟走了过去。
方应看神情微动,当即认出,那正是前阵子来他的神通侯府捣乱过的家伙。
眼见此女忽然现身,走向的还是他的义父,他立时暗道一声不妙,生怕突然从她口中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先前迷天盟那三位的感情乱局,直接分散去了方应看对于方歌吟到来的担忧,让他一边大开眼界一边心中庆幸。
可他没想到,这突然之间,危机又已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奈何他现在去做出阻拦的举动,无论如何也不合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蓉走到了方歌吟夫妇的面前。
却不料黄蓉看也没看方应看一眼,只向着方歌吟人认真行了个晚辈拜见长辈的礼节。
她本就生了张玉雪可爱的脸,又看起来聪明活泼,任是谁也不会在第一眼对她生出什么坏印象。
就连方歌吟也不由和缓下了面色。“你是……”
“师夫人让我来传几句话。”
说实话,黄蓉也被今日的突变吓了一跳,但想到方才师青若上了马车后立刻转变的表现,她又忽然随之镇定了下来,觉得情况应当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于是自外人看来,这位传话的小姑娘倒当真很有大家风范,面对着这样的情形,还是来传话给方歌吟,也依然很沉得住气。
“她说,迷天盟对方巨侠早年的功绩大为敬仰,听闻方巨侠常有救人于水火的壮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今日关圣主有事离开,盟中又有其他要务需由夫人处理,事发仓促,来不及亲自表达敬谢之意,还请方巨侠莫要见怪。”
“告辞了!”她又行了个礼,便转头去追那马车。
方歌吟一眼便认出,这姑娘年纪虽小,武功根基却俨然是由名家传授,唯独欠缺的只是内力积累而已。
若是作为迷天盟中的主力干将,或许还差了不少火候,但若只是作为一个传话之人,却不能不让人去想,这据传已然式微的迷天盟,是否仍有不少卧虎藏龙之辈。
就算师青若带人先行撤离,也还不到让人随意议论的……
“义父?”
“哦,无事,我只是在想……”
方应看这一声,将方歌吟从那头将思绪收了回来。
这么一来,他又忽然意识到,师青若让人传递过来的话中,看似礼数周全,实则还是暗藏倒刺。
她说什么方歌吟常常救人,今日也是如此――
还不是在说,他回京尚且没办成什么符合大侠身份的要事,反而将一个早已救下的人放在这个时候带回了京城,搞出了这一桩麻烦事。
救没救人不好说,害人倒是实打实的。
方歌吟顿觉一阵内疚,可偏偏最需要让他表达歉意的人都已不在此地,他这点后知后觉的情绪也没处传达。
于是站在雷损身后不远处的雷纯突然发觉,方歌吟的目光有一瞬刻意地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像是想要确认些什么,又因为方应看的打岔挪了开来,让她无从确认这到底是何情况。
她也暂时无暇去想方歌吟这一眼的意思。
关七这一走,对于方歌吟或许没多大的影响,她自小聪慧,不会看不明白,这对于汴京城中的格局,无疑会有翻天覆地的干扰。
当在场众人散去,雷纯也随同雷损和狄飞惊一道回返六分半堂的时候,便能清楚地看到,在雷损脸上有着一份含而不露的喜色。
不过,直到雷纯被送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留下此地只有雷损和狄飞惊的时候,这份喜色才真正溢于言表。
“你怎么看?”
这句话,雷损其实本不必去问狄飞惊。
在看到温小白出现,关七又追出去的时候,他很难不想到当年的旧事,也想到彼时的结局。
他是当年唯一的胜利者。
温小白远走,关七疯魔,雷阵雨身死,关大姐失踪,而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接下了这份偌大基业。
当年他能周旋于各方,利用所有能抓住的机遇,包括利用他人的感情,如今他的局面要远比当年更好,便更不会输。
只是因为这汴京帮派博弈之中,还有个近乎奇迹的苏公子,让他不得不小心行事罢了。
狄飞惊认真答道:“迷天盟本就势单力薄,现在关七离开,凭借那位师夫人的本事,方才能镇压得住,但只要再施加一些外力,必定会乱作一团。”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我只担心一件事……”
雷损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我确实曾经对温小白有过好感,但我知道孰轻孰重。我若放任自己的感情,只会让自己落到和关七一样的处境。你不必在意于此事,相比之下,我更介意另一桩事。”
他凝眸看向窗外,又好像在看的其实是迷天盟的方向:“师青若确实是个能人,只是少了成长的时间。她今日离开前,让人有意挑起方歌吟的愧疚,我们若是对迷天盟出手,方歌吟会否出手相助?”
狄飞惊吞咽下去了原本更想说的那句话,回答道:“那就让他没有这个时间来关心这件事,何况,还有一个人会比我们更不希望方歌吟支援迷天盟。”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毫无疑问,他和雷损心中已经有了同一个答案。
这个人,是方应看。
……
早在方歌吟踏足神通侯府前,方应看就已将自己的罪证统统销毁完毕。
方歌吟本就不信,方应看这个孩子在他的膝下长大,会长成个无法无天的恶魔,如今见到他坦然地将自己迎入府中,和前些年分开的时候并无分别,也就更是不信他会为恶。
只是本着前来汴京前答应陆小凤的事情,还是打算在京中暂住一阵,对方应看的所作所为再行观望一番。
过了这第一关,方应看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却也丝毫不敢松懈,借着方歌吟连日赶路的休息契机,小心地与米公公再度见了个面。
若说先前他与对方充其量也就是虚与委蛇,想要利用他的支持在汴京站稳脚跟,往后说不定便要同他翻脸不认账,那么现在――
他对米公公可算是有九分的真心。
“你也犯不着这般惶恐,你义父人到中年,早不似当年一般横冲直撞,出于一腔义愤四处奔走,要在他的面前不露破绽,以你的聪明劲容易得很,根本无须我教你。”
方应看闷头应了声“是”。
“再说了,你不是早已为他寻到了个无暇过问你行事的理由吗?”
米有桥笑了笑,对于方应看此刻的表现很觉满意。
方小侯爷办事确实心狠手辣。为了分散方歌吟的注意,选择的也是直击要害的手段,分毫也没将他养父母对他的恩情放在心上。
按照方应看自己说,他早年有些恋母情节,但要米公公说的话,若是他真有所谓的恋母情节,就不该让人在这几日,将长空帮覆灭的消息送到桑小娥的面前。
数月前的湖北长空帮血案,早已被方歌吟获知,但因全帮上下没留活口,一时之间也算不出有没有漏网之鱼,方歌吟一面佯装无事,陪同桑小娥四处闲逛,一面则让专人对此事调查,务求尽快给出个结果。
先前消息瞒得好,但现在,倘若桑小娥忽然得知帮派被灭,方歌吟便无论如何都要先陪妻子将此事料理完毕,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方应看。
米有桥又道:“另一面,让铁树开花他们尽快动手吧。”
方应看点了点头。
趁着这大好机会让迷天盟乱起来,同样是让方歌吟无暇他顾的好办法。
不过他心中仍有几分忐忑,又问道:“米公公您看,那温小白能拖住关七多久?”
方应看可不希望,他将人都给调派出去,却再次天降一个关七,凭借着无人能挡的武力值,让他的人损失太过。
若是如此的话,这一部分还不如让雷损去做。
反正在这个方面,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米有桥没有直接回答方应看的问题,而是突然问道:“小侯爷,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和温小白是同门师兄妹?”
方应看顿时一惊:“什么?”
米有桥负手而立,神情中略有几分恍惚,像是想到了当年的情景,“我与三枯大师、还有温小白,都是斩经堂淮阴张侯的弟子。张侯将一千零一式风刀霜剑归并成了最后的一招朝天一棍,对我倾囊相授,所以在外人看来,真正算得上是得到他真传的,只有我一人而已。但温小白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得多。”
“老字号温家的洛阳王温晚,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还有迷天盟的关七,当年都曾经对她动过心,但只有关七陷得最深,甚至将武功与感情彻底挂钩在了一起。若是他已经看开了这一段,他早该恢复清醒,踏入新境界了,绝不会是如今的样子。所以我敢断定,短时间内,他绝对回不来!”
“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让人去刺杀温小白,足够让这汴京城再乱上一回。”
“可她……不是您的师妹吗?”方应看试探问道。
米有桥嗤笑得有些大声:“师兄妹又如何?我是无根之人,不是那些被她迷得团团转的男人。她要一段毫无杂质一心为她的感情,我只要权势地位。小侯爷――”
他警告一般提点:“我希望你也是一样。”
方应看朗声笑道:“这是自然!起码现在,对那位师大美人,我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她死了,要比活着更有用!
他转头吩咐:“去送个信给铁树开花。”
――并称“铁树开花”的张铁树与张烈心。
也是,迷天盟的五圣主和六圣主。
……
张铁树穿着宽袍肥袖走在迷天盟中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存在感。
他又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手指全部拢在袖子内,对于他来说,便像是将自己最大的武器给隐藏起来。
但走在驻地内,路过的帮众大多要对他投来敬畏的目光。
谁都知道,五圣主和六圣主的手上工夫厉害,比起任鬼神和邓苍生的鬼神劈苍生刺还要防不胜防得多。这是他们能坐在圣主位置上的凭据。
就算先前关七婚礼沿途的护送上出了点岔子,也并不影响他们二人在盟中的威名。
正是因为这份底气,如果说早年间他们两人投入迷天盟,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那么到如今,随着他们武功的精进,他们已觉迷天盟没有这个留下他们的资格。
若非师青若先将任鬼神调出了汴京,为了防止这把火紧跟着烧到他们的身上,他们在盟中的表现,或许还要比现在更嚣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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