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写完了一张纸笺,朝着守在外面的护卫吩咐:“替我将信送到公子羽的手里。”
那护卫带着信笺跳下崖壁的时候,正与青龙会又一位送请柬的人擦肩而过。
他回头望去,就见那人身形灵巧地朝着顶上攀去,正是往另一位贵客的崖洞去的。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公子先前告诉过他,那头住着个从沙漠里来的女魔头……
叫做,石观音?
但现在,这位女魔头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好。
薛笑人和原随云算是“被迫”来到了此地,她又何尝不是。
为她手捧铜镜的女弟子只需稍稍抬眼,就能看到面前这张美貌的面容上,纠缠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就连平日里的风情,都在这纤合度的躯体上淡去了几分。
但也不能怪她有这种表现。她并不在意无花和南宫灵的死活,就算他们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她在意的是她要在中原兴风作浪的计划被人提前破坏,她在龟兹想要寻找的秘宝还没有下落,还有她刚到京城便险些撞上水母阴姬那个大敌。
桩桩件件,就没一个让她满意的!
沙漠之中的人谈起“石观音”而色变,可到了中原,她又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她刚想到这里,就看到了一道身影朝着她走来。
下一刻,那块铜镜,就被石观音伸手抢来,砸在了那女弟子的面前。
迸溅的镜面碎片之间,来人跪了下来。
这垂着头的姑娘若只论外表,与眼前的石观音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在那张脸上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像是被岩浆从头到尾摧残了干净,只有一双眼睛仍旧明亮清丽,像是一汪沙漠之中的泉水。
也正是这双眼睛,让石观音哪怕毁掉了她的容貌,又将她的名字从无思,改成了无容,仍旧有一种说不出的妒忌。
“无忆背弃我而去,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柳无眉,现在招供出了无花他们的背景,被庇护在迷天盟中,你是不是也想效仿她?”
“弟子不敢。”曲无容答道,将手中的请柬托起到了石观音的面前,“这是青龙会的人刚刚送来的请柬。”
“请柬?”石观音疑惑地将其接了过来,就看到了那上头最是醒目的婚宴消息,顿时再顾不上先前的较劲。“青龙会公子羽和迷天盟师夫人的婚宴?”
“送来请柬的人是这么说的。”
石观音沉默了半晌:“……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好像只用“有点意思”来形容这件事,都多少有些对不起这成婚两人的身份。在她脑海中转瞬即逝的想法,和先前薛笑人与原随云想的,也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她本以为,自己此次从大漠中离开,往汴京走这一趟,注定要无功而返,打碎了牙也得咽下那损失。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却又好像在告诉她,她还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若事情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倒不如再在此地停留一阵……看个热闹!
她一手托腮,斜倚在塌边,将这封特殊的请柬来回打量了数遍,忽然开口道:“无容,替我先去给那位师夫人回一份礼物,就说是我们提前送上的新婚贺礼。”
曲无容沉默地站起了身,遵照着石观音所指示的那样,将一匣从大漠带来的珍宝放入了锦盒之中,转头出了这间屋子。
先前送来请柬的信使仍在门外,听到她要去送回礼的消息,认真地端详了一番这已戴上了面纱的姑娘。“我只能为你通报,能不能见到人,要看夫人和龙首的意思。”
曲无容点了点头。
她停留在一处入口前站了一阵,那前去通报的信使方才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示意她以黑布蒙住眼睛后,牵着绳索和他一起往前走。
她并未拒绝,就将其接了过去。
相比于石观音在沙漠布下的迷阵,此地显然没有那么可怕。
当她摘下了蒙眼的黑布,跳入眼帘的一片明红,更是包裹着一份人间难寻的美色。饶是她已心境平和了数年,也不由在这突然见到的画面前为之一颤。
那身着鲜红嫁衣的姑娘似乎是正在试衣,还未将身上繁复的衣装给脱下,只摘下了发冠散开了发髻,饶有兴致地朝着她看来。
这好像并不是一个待客之人应有的装扮,偏偏这随性的举动放在这样一个举世难寻的美人身上,非但不会让人觉得无礼,只觉她身上还有一份天真烂漫。
曲无容正在愣神之间,已见师青若抬眸露出了一个笑容,提着裙摆到了她的面前。
被红衣映衬得愈发潋滟明媚的眉眼,就化在那一盏盏琉璃宫灯的宝光中。
曲无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生出了无边的恐惧,因为……因为这一定是一张――只要石观音见过,就一定会想要毁掉的脸。
“你师父还真是客气……”师青若歪着脑袋,自匣中取出了一块妖紫色的宝石,又任凭它从张开的指缝间,当啷一声掉了回去,仿佛根本不知道这宝石的价值,只是遵照着自己的脾气拿起又放下。
但任是谁也不会因她的这个举动而生气。
“她不是客气。”公子羽一句话,将发愣的曲无容拉回到了眼前。
只见那开口说话的男子同样一袭红衣,将那垂落在肩头与身后的雪色长发映衬得愈发妖冶。
戴在他面上的青铜面具和他那迥异于常人的发色,正昭示着他的身份。
他冷声开口,“她是找了个机会,让徒弟来看看我未来的夫人。”
“她看我做什么?”师青若疑道,“又是一位我曾经见过的人?”
“或许吧。”公子羽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来人将曲无容给送出去。
礼物既已送到,送礼的人就可以回去了。
对于曲无容来说,该知道的消息已从见闻中得到,确实不必再留在此地。
可她并未看到,当她身后的门扇重新合拢的刹那,那身着红衣的新娘抬手将松散着的长发信手梳拢在了身后。已冷下的神色中,哪里还能看到先前那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看来你的风评着实不佳,个个都信了你要趁机吞并迷天盟,上赶着来给你助力。”
公子羽已摘下了面具,师青若转头,就看到他因这话满脸写着无语。“之前青龙会根本没有出现在人前,我有什么风评?”
他有什么坏名声?反正要比那蝙蝠公子好多了。
这明明该说,是子衿自己的演技出众罢了。
半年前她嫁给关七,人人都觉得,是那位疯癫的关圣主觊觎她的美色,来上了一出强取豪夺。现在可好,轮到他背黑锅了。
师青若挑了挑眉,公子羽面颊微动,最后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他已答应了要自此卸下面具,尝试另一种可能,便该配合她接下来的行动。
她要如同当日摘下他的面具那般,将他罗列出的那一个个顶着假面招摇于江湖的人一并解决,最好也最快的办法,正是这样一场婚宴。
当“公子羽”隐退于江湖,沈浪弟子沈孤雁初入武林,青龙会的帮众需要有地方可去,这场婚宴同样大有必要。
何况,他也不亏不是吗?
“你又在想什么?”
公子羽轻咳了一声,掩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自关七破碎虚空后,倾慕于子衿的人恐怕没有不想与她结为夫妻的,但最终还是让他抢了先。
别管是真是假,反正他先得到了这句邀约。
他无论如何,也得将这婚宴的请柬发放至五湖四海,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喜事。
偏偏为了增加婚宴的说服力,或者说是为了让人更相信,他是要借机将手伸向迷天盟,这婚期定得太早了!
一定会有人抢在婚宴之前到来,但不会是所有人。
这多可惜啊……
师青若一看公子羽此刻的失神,就觉得他没在想什么好事。“怎么?可惜你不知道何时就准备好的喜服,要在数日之后染血?”
公子羽还未来得及说话,已见师青若将手伸向了他。
他微微一怔。
可还没等他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就听到了她的话:“把紫薇软剑还给我。”
这宽袍大袖,正适合将武器藏在其中。
……
一封封请柬,在这安阳黑市之中送出。
青龙会龙首与迷天盟圣主破镜重圆,即将成婚的消息,也随着那些请柬的出现不胫而走。
当戚少商与无情藏踪匿迹抵达安阳以南的一座小镇时,便收到了这个极为惊人的消息。
“师夫人恐怕正在公子羽的胁迫之下,或者是被他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促成了这场成婚。”无情的脸色与语气都冷得惊人,乍看起来,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大捕头,简直像是一尊冰雕玉人。
再若细看,又觉他眉眼间藏着一抹疲惫,似乎已有多日不曾好眠。
他搭在双腿之上的手,也已无声地捏紧在了一起。
戚少商有种奇怪的直觉,无情总捕此刻的表现,并不只是因为担心师青若的安危,更是因为,他没有任何一刻要比现在觉得自己的残废拖了后腿。
若要进入安阳黑市探查情况,以无情需要借助轮椅行动的情况决计不行。
他垂头沉思了片刻,转头司空摘星说道:“恐怕要麻烦你,潜入黑市之中探查了。”
“你就算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司空摘星答道。
当日从花满楼口中,听到无情与戚少商北上寻人的消息,陆小凤去见叶孤城的同时,他也离开了迷天盟,追上了这两人的脚步。
算起来这三人的身份放在一起,便是“官,从良还当官的匪,贼”,怎么看都有些怪异,但没想到,真是他们这一路先收到了消息,还是――
这样的一个大消息!
司空摘星虽然才与师青若认识了半年,但已很确信一件事,她不喜欢由别人主导自己的生死与行事,更不会被旁人的倾其所有所绑架。
所以她一定不会因为叶孤城交托白云城的重任而逃避,暂时不敢回到汴京城中,也不会因为公子羽弃恶从善,当日随同她一起围杀元十三限,就被他所感动。
这场婚事的背后,必定另有蹊跷!
他对青龙会了解不多,但他不得不生出两个怀疑。
公子羽师从沈浪,而昔年随同沈浪出海的人里,有一位江湖上出名的奇才,叫做王怜花。此人精通易容与毒术,将这些奇技淫巧编纂成册,命名为《怜花宝鉴》。这其中或许正有操纵人心神的毒药。
又或者,是他让人易容成了师青若的模样,却凭借着那个“师出同门”的事实,制造出了这个即将结亲的消息。
但不论是哪一种,他一看便知!
司空摘星道:“劳烦无情总捕传讯汴京,我往安阳黑市走一趟。”
无情走不得路,戚少商断了只手,两个人都太有辨识度了,只有他最方便做这件事。
他刚走到门口,又忽然顿住了脚,“若是我没能按时回来,也劳烦大捕头,一定按照师夫人受制于人的最坏情况考虑。”
无情还未来得及开口再说,司空摘星就已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这位天下间一等一的神偷来去无踪的本事向来高明,只是先前常留迷天盟中,让人险些只当他是个查探情报的好手。
现在,好像才是他最适合发挥的场合。
当司空摘星行走在安阳黑市当中的时候,已又换上了一张不同的面容。
早年间他与人结算一桩买卖的时候,曾经出入过此地,因此他进来的操作格外行云流水,让人根本发现不了,他其实是带着目的到来的。
看他熟门熟路地在一处摊前坐下,和此地摆摊的人打起了暗号,更是让人觉得,他就是此地的常客。
却不知,他其实每时每刻都在留意着周遭的情况,将人与事囊括眼底。
“最近这里人多了不少,都是因为那场婚宴?”
摊主答得顺口:“听说是黑市的主人和青龙会龙首达成了协定,准许他将这里包场,所以青龙会的人被调来了不少,为了确保婚宴的戍防。可要我说,这人也有够奇怪的,若是这样,为何不干脆在青龙会举办婚礼。”
明面上来说,青龙会和这安阳黑市并无直接联系,这摊主说的也不算错,可若是让司空摘星来说,他觉得说不定黑市主人和青龙会龙首原本就是一个人。以公子羽先前隐藏在暗处的作风,他绝对做得到这点。
想归这么想,他还是说道:“说不定是那位师夫人的意思呢?迷天盟毕竟是汴京城里的大帮派,七圣主成婚,总不能在别人的地盘。何况,青龙会太过神秘,若真放在那里成亲,有些宾客便不敢来了。”
他指了指自己,不言而喻。
摊主大笑:“说的也对,咱们这种做些见不得人买卖的,可不爱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司空摘星从摊子上选了几瓶毒药,自兜中数了几块碎银推了过去,状似无意地又八卦:“说来,你到的比我早,可曾见过那师夫人的样子?她能先嫁关七,后让青龙会龙首非娶她不可,想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他遗憾道:“早知道就先去汴京凑了热闹了,要不然还能看到她的样子。”
“你也不用着急。”见做成了生意,那摊主的笑容比先前真切得多,“我听说那位师夫人先前在西边的摊位走动过,应当住在那一片。你若运气不错,或许还能见到。只可惜公子羽好像护人护得紧,少有见她单独出来的。下次再见,估计就是婚宴之时了。”
司空摘星简单道了句谢,继续在这片黑市上游荡,脚步却已隐约往西边挪了过去。
他闯入的深宅大院与大帮大派都不在少数,对于这黑市之中的戍防布局和重要人员的居所,大致能有个判断。
婚宴之前的各种器物首饰运送,也势必会暴露出一些端倪。
他定了定神,压下了心中的担忧,朝着一个看准的石窟多望了两眼,已有了个大略的计划。
一个擅长偷东西的贼,若是连主人的房间都找不到,那也趁早不用混了!
……
师青若在次日出门再回的时候,便觉屋中已多出了一个人的气息。
她缓缓踱步而入,倏尔展颜:“司空摘星,果然还是你来的速度最快。”
话音刚落,那屏风后头就闪出了个人影。
这人虽顶着一张师青若并未见过的面容,但并不难从他那熟悉的眼神中,确认出他的身份。
正是司空摘星无疑。
司空摘星张了张口,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他到底是怎么接连替换身份抵达的此地,最后却只问出了这样的一句:“怎么……不叫小蝙蝠了?”
他定定地看着师青若的眼睛。
在那双清明如昔的眼睛里,根本瞧不出什么为人所控制的痕迹,让他先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没出事,这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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