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上与肩头都是叶孤城的血,脸上被溅落的三滴,是公子羽先前为了回护于她受伤所致,根本不是她自己的血。
比起步步退让的公子羽,师青若的剑法简直像是对着死敌发出的。
再加上这个抢亲的计划本就是出自她的授意……
她与公子羽之间,应该已经达成了某种协定。
可另外一个发自心中的声音又在告诉他,他不能不担心。
公子羽此人既然有过上一刻并肩作战下一刻将人劫走的前科,便不能不防。
他更不能骗自己,就算是在演戏,他也并不喜欢看到她是此刻的样子。
“你真要为了那个人与我刀剑相向?”公子羽一把招架住了师青若的剑,面色苍白地发问。
他这话中,可不全然是为了骗过在场的众人,更有几分真情流露。
叶孤城那一记神来之笔,让他不能不问出这个问题,生怕在面前之人的天平上,他已被轻轻松松地比了过去。
师青若冷声答道:“我不是为他,我出剑只为了我自己。我从不喜欢被人欺骗,更不喜欢有人枉顾我的意愿做事。”
公子羽听懂了。她本就想跟他算清楚先前将她劫走的账,要算清楚他联手元十三限杀害方巨侠的账……
正好趁着此刻,该砍他几刀是几刀。
好在,他是输了,叶孤城也未必就赢了!
公子羽直视着师青若双眸中的那一抹流火,又忽然觉得有些高兴。他又一次清晰地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更为确信,比起她了无生气地躺在他的身边,他更喜欢的,还是她此刻的盛放。
那种并未身着红衣,依然能够燎原的盛放。
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面前,公子羽真有些想要当场停手。
只是这戏,还是要唱下去,换来他重新走回到她身边的机会。
他且战且退,那一句句话,像是声嘶力竭,又好像是因石窟的回音,方才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可我爱你是真,想要与你携手同行也是真,想要让青龙会的每一个人都尊奉你为主也是真。这句话,就算我今日真死在了你的手中,也绝不会改变。”
他直到此刻,也不曾让负责婚宴的青龙会帮众上前支援,无疑是对这句承诺最好的证明。
师青若的面容上有一瞬的异样。
新娘的头冠早已随同那碎裂开的嫁衣一并,变得七零八落,本已盘好的发髻,也已在先前的交战中散开,披散在她的面颊两侧。黑与白的颜色彼此相映,让她有片刻咬住下唇的动作显得有些清楚。
可回应于公子羽的,依然是一句掷地有声的话:“那你就去死吧。”
愈快愈凶的剑落下,连带着还有师青若的声音:“师父教过你,你天资极高,倘若踏足武林,绝不能成为柴玉关那样的人,就算不能效仿九州王沈天君急公好义,为人打抱不平,也必得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你蛰伏暗中,洞察世人,却只学会了凭借好恶行事!”
“铿”的一声,是公子羽没能避开师青若的一剑,只能接连后退到了桌案边,一把举起了顺手抓起的东西,扛住了这要命的一招。
那座烛台猛地一震,其上的龙纹喜烛便被震飞了出去,在地上碎裂成了几段。
此刻却已无人在意,这象征百年好合的佳品遭到了这样的破坏。
无论是太玄经中的剑法,还是师青若跟着阿飞与神雕练出的剑法,又或者是她跟着叶孤城学出的剑法,都是以快打快。
在这当先得手的一招面前,她绝不可能有半分的犹豫,只会以更狠的一招紧追而来。
旁人瞧不见师青若此刻看向公子羽的眼神,却能看到,那把曾经属于叶孤城的剑,被握在师青若的手中,分毫也不减其威势。
也已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带着一抹雪色的剑光,贯穿了公子羽的腰腹。
他一把伸手握住了那柄长剑,却还是没能阻止,眼前人将那把剑又往前送出了一寸。
他张了张口,一抹血色,便从他的唇角流了下来。
“龙首!”
“公子――”
“别过来。”公子羽一手仍握在剑上,任凭锋利的剑刃,让他的指间又沁出了一串血珠,另一手猛地抬起,阻止了其他人向着这头靠近的脚步。
此刻被阿飞和息红泪联手击退至边角的石观音,不会让他分去半寸的目光,被楚留香逼到斗篷半碎的原随云,不曾落入他的眼中,至于那些曾经被他收服的帮众,也显然不是他与眼前人对白里的配角。
青铜面具之下的肌肉紧缩了一阵,像是在强忍着剑贯体内的剧痛。
过了有那么一瞬,他才重新找回了说话的力气:“我从不后悔做那些事情,因为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狂傲,自负,孤高,厌世,好像打从他还在世外隐居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已经贮藏在了他的身体里,只需要人世间的种种轻轻一拨,就会将那个匣子里的东西全部放出去。
“所以,我也不会后悔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无论是爱上一个似乎不应该爱上的人,还是……选择一条反思之路,将那些已经扎根进骨子里的东西去芜存菁。他都不会后悔。
不过,这些话落在那些本要上前的人耳中,却应当是另外一个意思。
他在说,先前那句话不会收回。就算他死了,先前将青龙会交托给师青若的许诺,依然要执行下去。
可又或许,他根本不必多说这一句。他要从台前退到幕后,唐蓝又已在先前落到了迷天盟的手里,青龙会被吞并只是时间问题。
这些江湖人但凡懂得何为自保,都应该知道接下来的去向。他们能选的,只有迷天盟而已。
师青若握剑的手,已没有了先前那般紧绷的发力。
就听公子羽用那虚弱下来的声音,再度开了口:“我不想问其他了,你既已出剑,便绝不会让自己后悔。所以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他唇畔的血色,像是胭脂染在了那里,将他此刻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容,映照得愈发妖冶。
哪怕他其实只露出了半张脸。
“你到底――有没有曾经爱过我?”
无情险些一个手抖,将手边的机关给按出去,直接将这位正处苟延残喘的青龙会龙首给送上绝路。
陆小凤一指定住了曲无容,扭头向着师青若和公子羽的方向看去。
在场除却还在交手之中的人,几乎都因公子羽的这句话而瞪大了眼睛,仿佛难以置信,这位本该算是当时枭雄的人物,在这最后一刻最为关心的,仅仅是这一句话而已。
师青若长叹了一口气,认真答道:“爱过。”
若不是真有感情,她先前在玩的仅仅是个可以随时退出的攻略游戏,完全没有必要非得计较那个99和100的区别。
公子羽虽然偏执而疯狂,但他毕竟曾是那个在海滩上呐喊着想要摘星逐月的少年,也是那个在爱人面前自卑而幼稚的男人。
当然,这句话对公子羽适用,对其他人或许也适用。
公子羽缓缓扯起了一个笑容,“这就够了。”
够了……他的眼神中的光像极了扑向火烛的飞蛾,燃烧起来了那么短暂的一瞬,就已如流星坠地,湮灭在了一片冷灰的余烬当中。
那只还握着剑身的手,也慢慢失去了力气,垂落在了身侧。
这个动作昭示着一个事实――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叫做公子羽的人。
青龙会的龙首,也已被他正式交到了师青若的手中。
只有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让一声“子衿”飘散消失在了空中。
……
师青若慢慢松开了手。
哪怕明知道公子羽的移穴换位之术,让这一剑绝不致命,在他垂下了那高傲的头颅之时,她依然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倒是有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她的沉思。
有人愕然地看向了楚留香的方向,看向了那个被他打得格外狼狈的男子。“原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楚留香视为对手的,应该是那个在海上建立蝙蝠岛的蝙蝠公子,是和那个黑衣杀手组织首领相识的帮手,却怎么会是那位――
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
第49章 049
江湖上口口相传的长相特征,少量流通的重要人物画像,其实都未必能够精准地让人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将一个只流传着江湖名号的人认出来。
除非是如戚少商这般断了一条臂膀,仍有龙行虎步的草莽之气,却已穿上了一身官服的人。
或者是如无情总捕这般,带有机关的坐轿与轮椅已成标志。
又或者是,在认人之前先认出了武器。
原随云的情况不一样。
他虽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却并不太常在江湖上走动,对于大部分江湖人士来说,无论是他的武功还是样貌,好像都只是单薄的几行字而已。
但他忘了,先前他是先去的汴京,才来到的安阳!
就算他并非当日的主角,也只与为数不多的人有过往来,可只要彼时有过想要攀附无争山庄的人见过他,他的相貌就不是秘密。
而此刻,只需要有这样的一声就够了。
这位原少庄主的武功,尤其是轻功的确高明,但在今日这等束手束脚的情形下,他又怎么可能会是楚留香的对手,早已被揭开了面上的伪装,正露出了那张清俊秀美的面容。
他那双难以视物的眼睛,也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更加坐实了他身份的,是他在骤然听到那一声后,在一瞬间苍白下来的脸色。
“……”
“原公子为何会在此地?”
“……你应该问的,不是他为何会在此地,而是他为何会是蝙蝠公子!”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海上蝙蝠岛的传说……”
“可那无争山庄百年声誉在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原随云寻求着逃脱的机会,那些话也因他过好的耳力,不断地朝着他的耳中涌来。
他越听脸色越白。
安阳黑市这样的地方,对于起先的原随云是安全的。加上有更为引人注目的那场婚宴在,原随云没有隐藏那个身份出现在此的必要。
说不定,还正能借着青龙会的手,将蝙蝠岛的生意往外扩张几分。
沿海的十二连环坞总舵主武维扬不愿帮他做事,已被他所杀,暂时被他的人易容顶替了上去,但要做大买卖,便不能只靠着一处十二连环坞,还需大江大河之上的水路势力。
这一点,正是青龙会能带给他的。
为了拉拢到这样的一路助力,他冒一点走出黑暗的风险,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可现在,现在不同了!
蝙蝠公子的蝙蝠岛,发放的邀请函向来有限,是靠着一次次拉人上岛,拓张发展出去的势力,远不如其他势力出名。
但既要在江湖上行动,总会留下一些线索,也自然已被“天机”与金风细雨楼的情报部门打成了一路黑.道势力。
现在突然告诉所有人,这蝙蝠岛的主人,竟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在武林上本有着卓然清名,是外人眼中的光风霁月之辈,那便等同于像在说:一个素有贤明的武林前辈,其实在背地里干了很多杀人放火的恶事。
这是何等震撼的事情。
息红泪手中的绳镖都停顿了一瞬,蓦地回头向着原随云所在的方向看去。
要不是阿飞心无旁骛,在石观音抢身要走的举动中虚晃一招,反而一剑斩向了她的肩头,险些让她有了走脱的机会。
好在息红泪的愣神也只是一瞬而已,那支灵活的绳镖已在下一刻绕上了石观音的脖颈。
线如利刃,好似只需再进一寸,就能将那根美丽的脖子勒断在当场。
石观音本要以指劈断这利弦,却已先被阿飞的剑砍伤了手。
两道狰狞的血痕,竟是那带风的木棍所为。
这把剑,更是紧跟着指向了她的咽喉,不带有任何一点犹豫。
息红泪便是趁着这喘息之机喝道:“别管他是什么人,先将他拿下。此前山西有人的姊妹走失,求助官府未能起效,便求助于无争山庄,但还未上门便遭到了劫杀,逃到了毁诺城。”
“我起先只觉是巧合,如今看来,怕是其中另有隐情。”
原随云背后还有另一桩生意买卖,难保不会做些杀人灭口的勾当。
无论如何,他既已暴露了身份,便绝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拿下他!”
众人循声回头,惊见这话竟是从师青若的口中说出的。
不知道是因为原随云的突然暴露,还是因为息红泪的那一段话,她已彻底将目光从了无生息的公子羽身上挪开,满眼肃杀地看向了原随云的方向。
公子羽的遗体带着未曾拔出的那把剑,倚靠在一边。师青若震碎了婚服后留下的白衣上仍有血迹。那双眼睛也因动荡的情绪,在眼尾与眼下带着一抹薄红。
――昭示着先前所发生的种种,并非在场众人的错觉。
但此刻,比起一位刚刚清醒过来的新娘,更适合于对她的称呼,仍旧是圣主。
迷天盟的圣主。
这句“拿下他”的号令,因此地并无迷天盟帮众在场,甚至是下达给青龙会众人的。
明明龙首公子羽正是死在她的手中,她依然无比果断地发出了这条号令。
在那双横扫而来的秀目之中,上位者统御下属的气度毫无一点保留,让这些青龙会帮众不得不被提醒着记起,青龙会如今的主人,正是眼前的女子。
公子羽死而无悔,依然要将这份偌大的基业送到她的手中,她就是他们的主人,合该听令行事。
不,不对。他们此刻本就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赫连春水带来的官家势力,随时有可能将刀剑对向青龙会。若不顺势托庇在师青若的门下,为捉拿原随云立下一份功劳,只怕今日未必能够活着走出这里。
她确实下令得太快,就好像根本没将公子羽的死放在心上,但这又何尝不是在帮他们。
与原随云同来的护卫本想救援他们的公子。
先前楚留香动手的时候已想上前,却因打斗太快插不上手,现在原随云的身份暴露,无论如何也得拼劲全力。
可惜,没等他们和原随云会合到一处,拼死杀出重围,就已被青龙会的人包围了起来。
那些人身着喜庆的礼服,还有人正拿着先前奏响的乐器,现在,还不是毫不顾忌地将其用作了拿人的武器。
师青若的一记手刀掌剑更是在这混乱之中横空杀出,劈向了原随云的后颈。
这快到极致,又丝毫没留手的一招,顿时让在场众人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明明她此刻并未执剑在手,出手却越发不容小觑,更是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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