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双深吸几口气,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会咬我吗?”
只见宋观清捏住了小蛇下颌,小蛇被迫长大了嘴巴,眼珠滴溜溜看向她。
一根手指塞进了小蛇嘴里,等了一会,宋观清道,“不会。”
柳双,“……”
烛光下青蛇懒洋洋趴在宋观清腿上,焦褐色的尾巴尖一点点缠绕住宋观清小指,鳞片散发耀眼光泽,像是璀璨夺目的孔雀石,又像是上好丝制绸缎,让人忍不住摸摸触感是否和想象中一样。
这么想,柳双忍不住伸出手,就在快要触碰到小蛇时,一双手陡然把小蛇抱了起来。
宋观清难得显露出强势占有姿态,眉头微微蹙拥,嘴角不悦拉直,赶着小蛇钻入袖中。
“对不……”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去河坝处看看,早些休息。”宋观清恢复了温润的态度,仿佛刚才只是柳双风吹多产生的错觉。
听了一夜的淅淅沥沥,乌云低压盖在头顶,心情跟着低落几分。
宋观清低头穿戴蓑衣,无法忽视柳双停留在身上的视线,小蛇不老实从衣领处探出脑袋,柳双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待会跟着村长上山,等雨小些我们再靠近河坝。”宋观清抬手摸摸小蛇,将它往衣服里送了送,扯过蓑衣一角盖住。
“好,好的。”柳双一夜没休息好,满脑子担心会不会有蛇跑到她床上来,事实证明宋观清的小青蛇很听话,一整晚窝在宋观清身边没动弹。
难怪上巳节那日宋观清会突然询问有关于蛇的事,难不成那时候青蛇就在她身上?
柳双搓了搓胳膊,养蛇的独特爱好还是太过于小众,且柳双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条青色的蛇有毒。
赶到河坝时已变成连绵细雨,宋观清压着斗笠靠近涨水的湖边,根据经验在朦胧雨雾中判断出河坝无碍,又亲自指导柳双如何检查河坝,花了有一会时间才结束。
“不仅要看坝本身,还得看附近的土地。降水多,泥土粘性下降,就容易造成洪灾。”宋观清浑身被雨水打湿,头发黏在脸侧,略有些发乌的唇一张一合。
雨靴边缘是黏稠的泥土,衣摆上更不用说,三人跟从泥地里滚过一般。
“差不多了吧,宋县令。”村长抬头看了眼飘过来的乌云,喊了声半蹲在坝边的两人。
宋观清也留意到了飘来的乌云,一瞧就知道待会会下一场大雨,得快些回村子,免得山路不好走。
“走吧。”宋观清道。
风吹的草木晃动,宋观清下意识捂住胸口,隔着衣料摸到乖乖的小蛇,心底稍稍安心了些。
一天一次顶着风雨的往返累的柳双精疲力尽,想到前些日子在京城不说多快活,最起码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到清河县后处处亲力亲为,忙起来累的恨不得倒头就睡,体力是增长了不少,可也不能那么折磨消耗人。
第三天不出意外的柳双病倒了,就是累着加上受凉,浑身无力躺在被子里起不来。
“我还让您注意身体,没想到我先病倒了。”柳双脸颊粉扑扑的,低烧而湿润的眼眸缓缓眨了眨,“您一个人去没关系吗?”
“去河坝的路我清楚,不必担心我。”宋观清看了眼外头天色,“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我就先送你下山。”
“我没事,就是有些受凉。”柳双重新把自己埋回了被子里。
村长年纪不小,几次跑下来已经有些勉强,于是宋观清在多方劝阻下依旧坚持一个人上山。
前往河坝的路她走过几十遍,早已熟记于心,跟随每截路标志性的地标,要比往常更快的来到河坝边。
依照正常流程检查了遍河坝表面和河水涨幅情况,宋观清绕着周边的土地看了圈,蹲下身捏了把土。
小蛇从胸口探出脑袋,仰头望了望面色凝重的宋观清。
吧唧——冰冰凉凉贴上宋观清的侧脸,发现新大陆一般来回蹭了蹭。
身边无人时宋观清纵着小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微微侧开脸,眉目舒展笑了出来,“有些痒。”
小蛇不明白,只知道蹭宋观清的脸格外舒服,追着贴了上去,被揪着脖子退而求其次的贴上她颈侧,粉嫩分叉的信子快速擦过宋观清下巴。
起身之际宋观清察觉有异动,探究着拨开茂密的灌木,压塌的野草只剩下一道极浅摩擦过的痕迹。
“是不是你的同类?”宋观清点了点一脸探究的小蛇,小蛇耷拉着信子,歪了下脑袋。
山上有蛇出没不足为奇,蛇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除非是双方都被吓着从而自卫反击,正常来说蛇会躲开庞然大物。
小小插曲宋观清没放在心上,带着小蛇向山下走去。
熬过潮湿压抑的梅雨季节,迎来了第一缕曙光。
碧蓝天空如水洗,青葱的山脉似展开的画卷,空气中漂浮着淡淡土腥,一切是那么平静美好。
柳双喝了姜茶闷了汗休息了两日,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此时她怔怔看着眼前无法言说的美景,眼眶忽然有些酸,吸了吸鼻子,“我似乎明白,您为什么要守护好这片土地了。”
“很美吧。”宋观清低头擦去指尖沾染的泥土,“梅雨季节过去,百姓们就可以播种了。等到春麦成熟,田地里大片金黄色的麦子,风吹过时麦浪一层又一层,连空气中都飘着麦香。”
“真好啊,人活一辈子,一切的努力不就是为了吃饱穿暖。”
柳双从未感受过生活原来如此简单,简单的不用思考人际关系,不用想着谁会在仕途上算计自己,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可官员存在的意义难道不正是如此?
宋观清碰了碰缠在袖口睡觉的小蛇,多日来的担忧散去,翘起唇表情温柔,“今日再去河坝看一眼。”
“我和您一起去。”柳双干劲十足。
湿润粘腻的土路不好走,一脚深一脚浅好不容易走到河坝,柳双累的直倒气,再看宋观清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呼吸略有些重而已。
要不说清河县百姓爱戴宋县令,看她的身体素质就知道,必然时常下乡访问民情。
越是了解宋观清就越是佩服她,越会被她身上无法言说的魅力折服。
歇脚间隙柳双寻找宋观清身影,看到了站在河坝边神情凝重的宋观清,心下一咯噔。
河坝外的腻子裂了一条手臂长的裂缝,可见里头砖块,水冲刷又掉下一块腻子。
柳双看了其他地方完好无损,怀揣侥幸道,“可能是雨来回冲刷,把外面土层冲剥脱了,没事的……”
宋观清沉默态度下柳双说不出口了,怎么能对关乎于百姓安全的问题模棱两可,当即问道,“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宋观清侧眸看她表情认真,犹豫的打算坚定起来。
“得劳烦你跟我进京一趟了。”
第九章 “没必要和她说我以前的事。”……
决定前往京城一事柳双不理解其中缘由,又不好意思去问宋观清,于是兜兜转转找到了凉亭下喝茶的上官朝歌。
阴雨季节过去上官朝歌的气色连带好了不少,无官无职的她不受约束,穿着宽松绣有繁花的袍子倚靠栏杆,悠哉游哉摆弄着一套茶具。
上次跟上官朝歌交谈还是初来乍到第一次上山,如今的柳双已经把西岭山路摸的大差不差,说不定明年就能她领着官员前往河坝察看。
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连日躲雨的动物趁着大好晴天出来活动,一切显得生机勃勃。
“师娘。”柳双学着宋观清称呼她来喊,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一杯热气腾腾的飘着茶叶的醇香茶摆在了面前,柳双仔细品尝不由大为吃惊,比京城茶楼最好的茶艺师泡出来的还要技高一筹。
“往年都是我跟着宋大人前往西岭,今年身体不适,辛苦你跑一趟了。”上官朝歌语速不紧不慢,言谈间自然带上笑意,倍感亲切。
“身为清河县的知县,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感染之下柳双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师娘的身体是最近才感到不适的吗?”
“都是老毛病了,一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容易犯喘,什么名贵的药材炖了水往里头灌,也不见效果。”上官朝歌勾起唇角不见一丝悲哀,似乎早在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下妥协。
她转移话题问道,“听说你和宋大人要前往京城一趟,特意来找我,是想问为什么要劳师动众跑去京城吗?”
点破心思的柳双微红了耳垂,腼腆地点了点头,“清河县距离京城太过于遥远,一来一回就得花费半年,直接派信使快马加鞭前往京城,也好过来回折腾自己。”
一顺溜说出口后柳双后知后觉不妥,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说宋大人决策有问题,只是好奇她为何对河坝的事如此担惊受怕。”
上官朝歌轻笑出声,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抿了口茶陷入回忆,“真要说起来还得追溯更远的时候了……”
前任县令正当值时,宋观清刚考取解元,万众期待下准备前往京城参加会试,所有人都以为清河县这片宁静的土壤要出个大官来。
谁能想到那年的梅雨季节来势汹汹,河流水位暴涨,一夜之间从山而下的湍急水流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吞噬了一个又一个山村,西岭下的莲花镇同样受到了波及。
宋镇长带着大家伙上山救村民,原本要离开赶考的宋观清毅然决然留下帮忙。
那一年哀鸿遍地,冲刷了百姓一辈子积攒可怜见的财富,不少人虽在洪水中活了下来,最后还是选择夜深人静时悄悄结束了生命。
寥寥几句勾勒出的场景压的柳双喘不过气,攥紧拳头,“发生那么严重的自然灾害,当时的县令如何还能升官入京?”
“这世间有太多无法言说理由的事,不是吗?”上官朝歌流露出一丝哀伤,很快被笑容掩盖,“宋大人错过了会试的机会,前任县令调离,刚好由最近的人员顶替上。”
“所以上次西岭村村长会特意感谢宋大人提意修建河坝。”柳双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酸楚弥漫又满是不甘。
“清河县受过灾,不似北方粮食基地,也不似南方资源富饶,在宋大人治理后堪堪自给自足。没有多余的资金疏通京城关系,哪怕圣上批下来,层层剥扣到这儿也所剩无几。”
上官朝歌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次执意要入京亲自携带钱款回来,恐怕是河坝出现了严重问题。”
浑浑噩噩听完的柳双心情跌宕起伏,上官朝歌目送她背影消失于长廊转角,撑着下巴侧眸看向晃动的竹帘,“人已经走了。”
帘后走出一道青色纤长身影,宋观清抿唇坐回刚才的位置,手伸进袖子里打扰小蛇。
“大人,柳知县是难得的性情中人,不妨可以稍稍袒露些。”上官朝歌饶有意味道。
宋观清陡然不自在坐直身体,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假山流水,小声道,“没必要和她说我以前的事。”
“大人不为了名声做好事是品德高尚,如何让其他人知道好事是大人做的,这就是我的责任了。”上官朝歌嘴角笑意未扩散开,弯腰捂着心口闷咳了起来。
“没事吧!”宋观清替她顺着后背,“入京后我会替你寻找医师,京城能人异士那么多,肯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身体。”
平复呼吸止住咳嗽的上官朝歌双颊泛起绯红,摆摆手道,“大人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不必大人劳心劳神。”
早慧伤身、郁郁不得,八字足够概括上官朝歌的一生。
宋观清咽下喉间叹息不再多说,“劳烦您和鱼琦守好清河县。”
“大人放心。”上官朝歌浅笑应下。
临行那日天气晴朗,清河县百姓皆不舍前来相送,强行塞了不少干粮留她们路上吃。
人数太多宋观清无法一一告别,只能作揖感谢大家恩情。
随着马车前行,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柳双偷偷打量整理乡亲们东西的宋观清,脑海中盘旋着从上官朝歌那儿听来的消息。
或许可以亲自问问,说不定能拉近和宋观清的关系。琢磨一晚上的说辞就在嘴边,柳双嘴唇蠕动了几下,“那个……大人,咦!!!”
柳双惊的一个后仰撞上车厢,瞪圆了双目再次和小青蛇对视上。小青蛇懵懂无辜的眼睛眨了眨,尾巴缠在宋观清手腕处,张大嘴巴接过宋观清递到嘴边的食物,囫囵吞下。
“这是?”
柳双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宋观清会随身携带装着乳鼠的铁罐,还贴心的切成小块怕小蛇吞不下去。
“最近它总是睡觉,不愿意吃东西,除非我喂些才勉强吃点。”
宋观清不掩担忧,指腹顺着小蛇脑袋一路抚摸到尾巴,小蛇舒服地趴下身子,一歪露出浅色腹部,尾巴尖拍拍催促着宋观清继续。
“我记得你说有位友人养蛇,不知道入京后能不能叨扰一番,我想请教些关于养蛇的注意事项。”
“好的。”柳双盯着懒洋洋的小青蛇往边上挪了挪,整个后背贴上了车厢,要说的事全被突然冒出来的小蛇吓的一干二净。
临近京城已是飘雪冬季,小青蛇彻底蜷缩起不动弹了。
宋观清便把它放到宽大的毛茸袖中保暖,闲暇时分会抚摸小蛇的身躯打发时间,偶尔能得到些小蛇细微的回应。
再次回到京城柳双感慨万千,熟悉的周边环境令她不由自主承担起地主之谊,邀请宋观清住进她在京城的家。
柳双目前只是偏远地区的知县,但她的母亲则是德高望重的翰林大学士,莘莘学子遍布天下。
宋观清前往拜访时只提了一盒由柳双挑选的糕点,依照柳双的说法柳学士身份特殊,为了避免落旁人口舌不能收太贵重的礼物,一盒合口味的糕点刚刚好。
提前书信打过招呼,柳府佣人热情迎接她们,主要是围绕着久久不见的柳小姐展开问候。
一路跟随佣人指引穿过长廊来到待客的屋子,宋观清留意着两边落雪的园景,是清河县不曾见过的精致小巧。
若说清河县的自然风光是鬼斧神工的大开大合,那么京城流行的园景则是精心雕琢的锦绣美人。
主位上坐着位两鬓斑白的妇人,身着黑色毛领绣竹的冬装,庄严肃穆的打扮下那双眼睛却是极其温和。
“母亲。”柳双规规矩矩请安,余光瞟着一旁宋观清。
大学士的官职要比宋观清高上许多,宋观清撩起衣袍行了大礼,不卑不亢毫无谄媚之态。
柳学士满意点了点头,“起来吧,地上凉。”
“母亲,这是柳姐姐专门给您买的糕点,您最喜欢吃哒。”柳双赶忙在中间调和,笑呵呵把东西拿出来摆上。
维护的小心思逃不过柳学士眼睛,自家姑娘难得示好一人,总不能驳了面子。
“宋县令从清河县一路赶来辛苦了,到京城可有住处了?”柳学士问。
宋观清接过佣人递来的热茶,回道,“路上闲谈听过几次柳双表达思家之情,入京后便直接前来,多有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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