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只得眼睁睁看着姑娘渐渐枯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姜云婵连死,也不想再与谢砚扯上任何干系。
谢砚面色沉了下来,默了须臾,“你去取些鹿梨浆,多放点儿蜂蜜!”
“喏!”
两人备了些吃食,匆匆回了禅房。
屋子里没点灯,如死水沉寂。
冷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姜云婵身上。
她穿着白色中衣,一动不动平躺着,脸上几无血色,印堂发黑,嘴唇干裂,呼吸弱而短促。
谢砚见过他娘死之前,就是这副模样。
他瞳孔微缩,呼吸停了一拍。
他本以为夏竹故意夸大其词,好让他松口放姜云婵出去。
可事实显然不是。
姜云婵的状况比夏竹说得还要糟糕。
谢砚放轻步伐,小心翼翼坐到榻边,接过夏竹手中的鹿梨浆,却根本喂不进去。
他含了一口,缓缓渡进她嘴里。
又怕她再呕,他度得极慢,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
一盏茶的功夫,才伺候她咽下了一口汁液。
“姑娘没吐!”夏竹破涕为笑。
许是姑娘晕厥着,对谢砚抗拒没那么深,反倒可以喂些汤水进去。
谢砚便跪坐在榻边一口口将鹿梨浆喂她喝了下去。
她的呼吸才不那么断断续续,只是嘴唇依旧干裂起皮,嘴角都皴得流血了。
“把火盆拿远些吧。”谢砚吩咐道。
姜云婵许多天没喝水,这炭火只会烧得人火气更旺,身子脱水当然受不了。
夏竹却犹豫,“后半夜冷得紧,姑娘怕挨不过去。”
“去办吧。”谢砚满眼盯着病容憔悴的姜云婵,没功夫多说话。
夏竹不好忤逆主子的意思,把火盆都端了出去。
屋子里很快没那么干燥了,却也越发湿寒。
谢砚将姜云婵抱进怀里,想用体温温暖她。
可她身上的温度都在一点点消散,留也留不住。
第54章 放你,绝无可能
谢砚只好将两人的衣服都脱了,窝在同一张被子里,肌肤相贴。
他高大的身躯微弓着,将小人儿严严实实护在身下。
风雨如刀,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刮擦着他的后背,冻得他咳嗽连连。
他的怀抱却坚实而炙热,丝丝缕缕的体温渡到姜云婵身上。
姜云婵的唇终于有了些许血色,不停翕动着。
“皎皎要说什么?”谢砚声音柔得能拧出水,附耳过去。
却只听她断断续续哽咽,“爹爹,娘亲,皎皎来找你们了。”
“不可以!”谢砚猛地收紧了手臂。
这三个月以来,她不停地忤逆他、刺激他,闹得他亦疲累、愤怒,彻夜难眠。
可此时,心底却升腾出一丝惶恐,那种感觉迅速蔓延全身,掩盖住了别情绪。
他的心空了一块,拼命嗅着她肩头的女儿香,才能暂时填补。
无论如何,她都得是他的。
他花了十年才把她留在身边,谁都不可以带她走!
他那么用力想要抓住一切,让姜云婵刚刚缓过来的气息又变得断断续续。
姜云婵的魂魄明明快要脱离这具躯壳了,可又被枷锁锁着,挣脱不开。
她很难受,快要撕裂一般难受。
泪从眼角潺潺而流,落在谢砚心口,一片冰凉。
她恍恍惚惚嗫嚅着,“皎皎好难受,娘亲带我走吧,皎皎想听娘亲唱童谣了。”
“我也可以唱歌给皎皎听,我什么都会,什么都可以的。”谢砚在她耳边急切的想要证明什么。
可他不会啊。
他从三岁开始就失了爹的疼爱,娘亲又病重没法顾他。
没有人给他唱过歌谣。
他拿什么哄她,她才不会走呢?
谢砚千头万绪,突然想起在慈心庵时,谢晋他们曾经改编过一首骂他野狗抢食的童谣。
他勉力回忆着不堪的过往,略过了不堪入耳的歌词,只哼着还算欢快的曲调给她听。
他一遍遍哼着那首羞辱他的曲调,记忆仿佛又回了慈心庵里卑微如狗的日子。
谢晋等人总隔三差五来找茬。
纨绔子们围着他和姜云婵踢打,他也曾这般把姜云婵护在身下。
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仅凭着一腔孤勇保护她,她也毅然决然躲在他怀里,坚信“哥哥什么都可以!”
可如今,他真的什么都可以了,她却非要挣脱他的怀抱。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谢砚眼眶微酸,下巴轻蹭着她颈窝,断断续续呢喃着,“不要走,不要走,哥哥会保护你,会一直保护你……”
东风呼啸一夜,歌谣也断断续续哼唱了一夜。
翌日清晨,暖阳刺破云层,光华洒满院落。
树枝上、房檐下结满了冰凌子,光点折射,灿灿如星辰。
今冬最冷的一天过去了。
寝房里,渐渐回温。
姜云婵艰涩地睁开眼,随即满目失望。
眼前没有爹娘,她仍身处这间满是檀香味的房间里。
失落犹如巨石压在心头,她垂眸叹了口气,才发现她和谢砚正□□,纠缠在一起。
她都已经昏厥了,谢砚竟还动手动脚,剥光她的衣服!
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头,她一把推开了他。
谢砚咳了一声,撑开了疲惫的眼皮。
昨个三更,姜云婵体温终于恢复,谢砚伺候她喝了些汤水,才睡下。
他着了寒,又只眯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头重脚轻的。
但见姜云婵脸色恢复了,他心头松了口气,屈指拂过她的脸颊,“皎皎感觉好些了吗?”
“别在我面前虚情假意,恶心!”姜云婵避开了他的手,后退,贴着墙壁,与他保持距离。
谢砚的热情落了空,那些柔软的情绪也因她的三言两语再度被冰封。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我就只有那档子事?”
“难道不是吗?”
这三个月,难道不是他疯狂索取,欲求不满吗?
如今的他,在姜云婵眼里与一只只会泄欲的兽没什么区别。
她的眼里只有厌恶。
谢砚揉了揉鬓角,坐在榻边沉默良久,才把那股疲惫的劲儿缓过来。
姜云婵没气力理他,又恹恹地背对他躺下了。
过了片刻,一只大掌忽地抓住了她的脚腕,将她拉到了床的外侧。
“你又做什么?”姜云婵虚软无力的脚蹬他。
可对谢砚来说丝毫无效,他帮她穿好了衣物,径直将她抱起往外走。
“不是总想出去吗?我带你去看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不去!”
虽然姜云婵是想离开侯府,可不是与谢砚一起离开。
他哪一次不是把她往深渊里带?
他主动放她出门,必无好事。
姜云婵抵着他的肩膀,可挣扎无用。
谢砚将她强行塞进了马车,一路往北街去。
大雪初霁,街上行人寥寥,只听得马踏碎雪发出的沙沙声。
太过细密的声音钻进姜云婵耳朵里,让她心中不安,瑟缩着肩膀。
谢砚挪动了下位置,坐到了她身边,掀开车帘。
一道阳光刺进马车。
姜云婵太久没见光了,眼睛酸胀不已,忙闭上了眼皮。
“不看看外面是什么吗?”谢砚低哑的声音落在姜云婵头顶。
姜云婵心跳断了一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反而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谢砚谓然一叹,忽而俯身咬了下她的耳垂。
齿尖微一用力,刺痛感侵袭而来,姜云婵被迫睁开了眼。
马车正停在大理寺外,府衙门前围着不看热闹的百姓,里面俨然正在审案子。
人头攒动中,姜云婵一眼便看到了上首的秀气书生。
顾淮舟穿着雀纹补服,正端坐“明镜高悬”之下,神色沉而稳重,已颇具官威。
姜云婵此刻才知顾淮舟已经是大理寺卿了,实在前途光明。
姜云婵替他高兴,可自从归还定情信物那一刻,姜云婵已经决心与他分道扬镳。
故而再次遥遥相望,她眼中的情愫已淡了许多,冷然一笑,“世子又想出什么新鲜法子羞辱我了?”
谢砚长指抵唇,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听说永宁伯家的世子强抢了石头村一农女,那家人不从,告了好几个官衙,没人敢管,现下落到了咱们新上任的这位顾大人头上呢!”
“永宁伯府可是皇亲国戚,便是告到皇帝那去,平头百姓能得的了什么好?”
……
马车附近,几个百姓窸窸窣窣讨论中。
大堂中,隐约可见一紫衣农女,素面朝天,泪眼婆娑。
身旁跪着的锦衣华服的公子在众人指摘中,全然不动声色,不屑望着那农女:“不就是睡了一晚吗?伯府看上你,还能亏了你不成?你说说要讹多少银子,伯府给你就是了!”
“民女不要银子,民女只求大人依法斩杀永宁伯府世子李雄!”
……
这请求顿时引来一片嘘声。
天子律法是白纸黑字写着:强抢民女判斩首之刑。
可这京中权贵,有几个不曾见色起意,纳小妾养外室的?
强抢民女司空见惯,还从未见过有人因此被斩首的。
这种要求莫说官家,就是百姓也只当笑话。
让看官们更有兴趣的是,顾大人新官上任,要如何转圜这件事。
永宁伯府自然是不能得罪的。
可这农女也是个奇人,不仅傲气得很,还精通律法。她既当众提出要尊法行事,上首的大人也不能装没听到,公然违背律法。
众人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却在此时,令签轰然落地,在大堂的青石板上平砰作响。
掷地有声。
“此案证据确凿,依法判处李雄斩首之刑!”顾淮舟没有丝毫犹豫。
李雄惊得站了起来,指着顾淮舟的鼻子,“顾淮舟,你敢!”
“拖下去,依法处置!”顾淮舟迎着愤怒的目光,一字一句。
他的眼还是那么澄澈,但却多了几分坚定和威势。
衙役们将伯府世子生生拖下了堂。
谩骂声渐行渐远。
百姓们才知顾大人这是动真格的。
他真要为民作主,秉公办案。
百姓面面相觑,而后齐齐跪地:“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
冬季的街,因为府衙中的凛然正气,而染了几分生机。
冰雪渐融,落雪有声。
姜云婵仰望着头顶枝丫上刚探头的嫩绿新芽,眼中染了一抹亮色。
她记得顾淮舟说过:他考取功名的初衷就是护吏治清明、海晏河清。
他已经在往这条路上进发了。
真好!
“你看到了吗?”谢砚忽而开口。
冷郁的声音打断了短暂的美好。
姜云婵笑意凝固,眼中充满不屑:“世子让我看什么?看强抢民女,理应斩首吗?”
她这话明显是指桑骂槐。
谢砚不以为然摇了摇头,“我可没有强抢民女,我是求娶未遂。”
“有什么区别吗?你少惺惺作态!”如果可以,姜云婵也想去堂上告他一告。
她充满敌意的语气,让马车里的氛围又凝结了冰。
冷风簌簌穿过车窗,吹进人心肺。
“淮郎!”
此时,外面传来甜软的女声,小太阳似的驱走严寒。
这熟悉的称呼让姜云婵有些恍惚,讷讷望向窗外。
顾淮舟已经办完案子,走出府衙了。
不远处,叶清儿被丫鬟搀着朝他走去,眉眼弯弯,遥遥朝顾淮舟招手。
顾淮舟赶紧上前两步,扶住了叶清儿的手臂,“外面冷,怎么出府来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如今已是对着另一个姑娘了。
而“淮郎”的称呼,也被另一个姑娘含在口中。
她与他十指交握,脸上漫出红霞,“我想你了嘛,孩儿也想你了。”
“那我陪你们回府,别冻着了。”顾淮舟抚了抚叶清儿的小腹,小心翼翼扶着她上了马车,眼中满是慈爱。
叶清儿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约莫怀胎三个月有余。
如此推算,洞房花烛夜时,顾淮舟就有了自己的骨肉了。
成家立业,他都齐全了。
挺好的。
姜云婵收回了视线,艰涩地扯了扯唇,沾了雪花的睫羽颤颤。
“妹妹说他是正人君子,我是重欲的禽兽,怎么他都快当爹了,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谢砚嗤笑。
姜云婵也针锋相对地冷笑,“你怎么样,与我何干?”
“我怎么样,不都在妹妹一念之间吗?”谢砚抬起她的下巴,逼她转头往外看:“妹妹且看清楚,顾淮舟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他早忘了你,你又何苦自毁?”
今日谢砚带她来,不是为了羞辱她,也不是为了刺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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