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没系紧的腰带露出平坦的腹部, 腰侧还点缀着几枚翠色的蛇鳞, 他下意识拉起了衣服, 厌烦地不去看那些鳞片。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 脚底雪白的纱布踩在地上, 伤口裂开一条细小的缝,痒得让人发慌。
凌迩将自己打理好, 翻出一条衣服抵在他的胸口。
安:“……这是什么?”
“凌越华的旧衣服。”她之前找他借的。
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我要穿这个?”
捏在手里的衣物散发着一股陌生的味道, 要他穿上其他男人的衣服, 在安眼里简直比让他不洗澡在泥里泡三天三夜还要恐怖。
凌迩把玩着打火机的动作一顿,火光在她的眼底稍纵即逝,她露出了一丝笑意:“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需要我帮你吗?”
衣服被胡乱地扯开,安没有将旧衣穿上,贴在凌迩面前握住她的头发
凌迩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自己的指尖,她正在费力解开被安打上的死结。呼吸温热, 闻到她的气味时仿佛骨头都酥麻了。
“阿姐……”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出来。无论是从未在山村之中出现过的鸣笛声,还是凌迩不合常理的举动。安好像一直在被推着往前走, 没有人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忐忑。他已经许久没有和正常人说话了,除了恐惧之外, 还有说不清的胆怯。
国……已经被战马踩破了,他是不属于现在的游魂,被久拘在无人问津的禁地内,以至于连现今几年都不清楚。他的仇人都已经死了,无处安放的仇恨一丝丝从骨子里漏下,撑不起的蛇皮失去威慑人心的凶厉气势,软踏踏地成为凌迩身上的装饰物。
他很累。事到如今已经不想思考了。
手心的长发光滑柔顺,丝丝缕缕从指缝中流出,如水般蜿蜒着。他单纯地盯着凌迩的头发发呆,尝试着将它们编成发髻。
凌迩将死结解开,松了口气。安的衣服摸上去还挺贵的,无法复刻的话,给他留个做念想也好。
她侧过头,看到自己被玩得有些毛躁的头发,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有些惊讶,但很快笑着迎上,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处,“想帮我梳头?今天没什么时间了,我们回家后可以给你慢慢玩。”
清晨的空气尚且冰冷,呼出的热气也会迅速散做白烟。
里衣被完全褪下,年轻健壮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之中,安有一瞬间的瑟缩。
她的指尖被冻出了一点惹人怜惜的粉,抖着领子将衬衫给他穿上,再一颗颗认真地扣上纽扣。她做得无比认真。等到领子被翻下,她亲了亲安的下巴以示奖励。
“好了,现在清醒了吗?”
“醒了。”安小口哈气,慢慢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一只挂在凌t迩身上的大号人形玩具。他什么都不想去思考,困倦地打着哈欠。
他清醒地察觉着自己正在迈入深渊。
失去了一切后,凌迩成为了他的全部。她的温柔是磨人的刀子,一寸寸地从他身上刮下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忽然明白凌迩为何从不计较他任性的请求,无论他讨要什么,她都依他。也许在神庙之中,他是唯一的主人,拥有非人的能力,可踏出门槛那一步,他已经自动走入了她框定的牢笼之中。
她将从他身上剥夺一切曾经他吝啬给予的东西,无论是自由还是意愿。
一种比恐惧更加浓烈的情绪让他战栗,连灵魂都不自主发出□□。他的渴盼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的回应,他妄图被凌迩征服,成为她手中的恶犬。
他的眼中透露着病态的痴迷,浓绿是阴湿林下肆意播撒的青苔。张合的鳞片刮着衬衫,碰撞间起了几颗球。
……真好呢,阿姐,你还需要我。
“准备好了吗?该出发了。”凌迩将梳子放下。
“嗯。”安直起身,牢牢地勾住了她的小指。
和警察联系的并非是凌迩,而是她在电话中说的孙老师。
孙老师原来不姓孙,她姓凌,幼时被父亲丢掉后侥幸被山下的一户人家收养,目前在一家小学教书。阴差阳错下,她和凌迩一直保持着联系。两个境遇截然不同的女孩对村怀着同样的仇恨。
他们都在等一个时机。
在孙老师的故意安排下,凌大伯在集市上认出了这个女儿。他一向将利益看得比脸皮重要,马上和她认亲,想办法从她手里要钱。托他的福,孙老师有机会重新回到村,了解情况。
村的守卫相当森严。家家户户都认为在这里扎根,信仰蛇神才是最为重要的事,而且出了凌迩的事件之后,一旦有小孩靠近大门就会被厉声阻拦。并且他们相当排外,在外生活的孙老师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得到承认。
她陆陆续续收集了一些情报,最关键的一条就是祠堂底下埋着的黄金。
前几天地震时,她在山下,微微摇晃的吊灯映射着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这一天终于来了。
安的神力失效,也意味着村将不再拥有信仰。凌迩想要做一些事情也会简单许多。八年里也足够她沉淀学一些新技能,这才彻底将罪证拿到了手。
她和孙老师只有一面之缘,接下来的八年中只有电话联系。可在她到达乱糟糟的现场时,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干瘦的女人。
她们望向彼此的眼神中有新奇,也有欣慰。最后孙老师笑,释然地拥抱了她:“都结束了。”
安的存在自然是不能和警方提起的,所以变成了凌迩赤手空拳解救被非法囚禁的少年。安对这个身份很不满,笑意盈盈地站在凌迩身侧,气压却低得可怕,似乎有什么浓黑色的气体从他的身后钻出,即将要化作张着血盆大口的蛇,将面前的人的脖子统统咬断。
他不喜欢被人用可怜的眼神看。
“但是他的眼睛……”警察迟疑问道。
凌迩的笑容不变,一口咬定:“这是青光眼。”
安:“……”
他不知道青光眼是什么东西,但是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迩拍了拍他的手臂,安不满地抿着唇角,安分下来,阴阳怪气地说:“对,就是青光眼。看什么看,很稀奇?”
警察:“……”
确实蛮稀奇的。受害者穿得像个coser。眼睛的颜色就不说了,面罩看着也有些奇怪。
凌迩不动声色:“那是为了治疗他的青光眼戴上的。被关太久了,没办法见光。这是我们村传统的治疗方式,你可以问一下我的父亲,他是这里的医生。”
被点名的凌明翰:“……对,是的。”
……从业几十年,他还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治疗青光眼。
结束问询,年轻的警官又马不停蹄地去找下一位村民。村里乱糟糟的。外面来了很多的人,不仅有警察,还有一些考古学家。乱世中消失的太子安一直是史学上的谜团,而现在他们终于能够一探究竟,亲自发掘太子安的陵墓。
在媒体一窝蜂冲着这里涌来之前,凌迩带着安离开了村。
公司派了车来接凌迩。
开车的是个叼着烟的年轻女孩儿,烟味是甜腻的草莓味,她按着喇叭提示凌迩往这边看。
安还不是很适应外面的场景,像是陷入应激状态的猫,听到奇怪的动静就会炸毛,凌迩牵着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安,把他塞进了车里。
越野的车内空间极大。而凌迩和安紧紧挨在一起,只占据了一点点地方。
“麻烦您了。”凌迩致谢,“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
女孩嘻嘻地笑着:“你跑了这么多天也该回来工作了。我这个老板亲自来接,是不是特别有牌面?这穷乡僻壤的,一点乐子都没有,抽烟吗?烟和打火机在前面。”
“暂时不用了。”
“好吧,”她耸耸肩,她吹了声口哨,猛得踩了脚油门,“回去咯。”
凌迩叫她王董,但是她一点也没有老板的架子,听着让人耳朵疼的摇滚,烟一支一支抽,把人送到小区门口又呼啸着离开。
这几年凌迩攒下了不少钱,在老板的资助下从她手里买了一栋别墅。地方很空旷,连家具都没有多少,她常年跟在老板身后到处跑,根本不着家,一个月住在这里的时间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但现在有了安,情况就不一样了。
要是把人放在这里不管,他肯定要闹的。安的安全感很低。
她打开灯,拿出一双新的拖鞋放在安面前。
“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阿姐,我不是很舒服,头好晕。”
“可能是晕车了。”
安:“我不喜欢现在的车。”
从村到这里,他们足足开了一天一夜。
“等到手续办好就简单了,除了坐车之外还能坐地铁、飞机。”凌迩将头发扎起来,“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晚上的时间在安晕车的状态之下度过。
临近睡觉前,凌迩带着一身水汽走出,压得床上微微下陷。
安已经洗漱完了,在看她放在书架上的旅行杂志,但从她出来的一瞬,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在文字上。
“你在看这本。”凌迩从上方看,书页是倒着的,她熟练地往后翻一页,“我去了这里,下次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那边挺好玩的。”
她捏住书脊,将杂志抛了出去,坐在安身上,轻柔地将他颈肩的头发往后拨。
“现在只想看书吗?”
“不想。”安含住她的手指,发出模糊的水声,“想要你。”
黑暗放大了一切的感官。
她抚摸着他的面具,拨动下面垂着的小蛇,忽然重重地咬在安的唇上,直到舌头浸在了血腥之中,她才慢条斯理地将唇上的血迹抹去,擦在了他的唇上,像是晕染唇膏一般将他的嘴唇染得鲜红。
她曾经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论述:人类和长生种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是啊,她所存在于世的时间只是安手中洒下的沙粒。
凌迩既不相信转世,也不相信灵魂一说。与其相信他们会再次相见,不如祈祷怎么才能给安留下不可磨灭的痛苦烙印。
无法做到,那就只能把他拉下来,让他重新变成一个人,会痛会死的普通人。
她在安吃痛声中,重重碾磨他唇上的伤口,重新咬住他的唇。
“往后的一辈子,都只能想我。”
第33章 盔甲
“小姐, 该起床了。”奶妈放缓了声音,她轻声走到床边,掀起了被子的一角。
时安赌气地蜷缩起来, 捂紧耳朵, 紧闭双眼,浓密的睫毛不安地轻眨着。
奶妈叹气:“小姐,今天是你出嫁的日子,不能再赖床了。公爵的骑士已经来迎亲了。快点起床吧。”
少女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黑色的卷发狂乱地支棱在脑边, 碧色的眼眸中满是怒意, 她气冲冲地说道:“为什么是我出嫁!?莉娜姐姐已经二十一岁了, 安娜姐姐也有二十岁, 我才十八!”
就算时安再迟钝,也该感受到这门婚约的与众不同。贵族之间的婚约, 一般都是由年长者先确立, 越过两个年纪正好的姐姐, 偏偏选中时安,简直前所未有!
奶妈欲言又止。
在侯爵府中,只有生母早逝的时安最不受宠。她的母亲是侯爵的某个情人, 当年带着时安上门要求侯爵抚t养这个女儿的时候,差点被侯爵夫人赶出去,但侯爵看到了时安的黑发,立马留下了她。
黑发象征纯正的贵族血统。
被当做联姻工具培养的时安却没有半分进入了上流社会的自觉, 遭受白眼也半分察觉不出来,还在纳闷为什么兄弟姐妹们不和她亲近。好在她丝毫没有上进心, 对于珠宝首饰也不热衷,每天只知道看些故事书, 侯爵的子女都不把她当成竞争对手。
也因为此,她没有丝毫利用价值,这门几乎要命的亲事,侯爵毫不犹豫地将面上还算看得过去的她推了出去。
奶妈将她推到梳妆台前,认真为她梳头,“不管有多难受,最重要的是不能耽误您的人生大事。以后我就不在您的身边了,一定要听公爵大人的话。”
她无比期望时安能得到丈夫的庇佑。她了解时安,除了看书之外,什么事都不上心。要是没人看着,一定会受到很多委屈。
时安几乎跳了起来,“什么!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是的,小姐。”
公爵大人并不允许自己的新娘携带陪嫁,哪怕只是一个仆人。
时安的眼中啜满了泪珠:“可是,没有你的话,我该跟谁说话呢?谁给我念故事,谁给我缝衣服?”
奶妈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脊背:“您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仆人的。您是公爵夫人,什么事都不用您操心。”
在她眼里,时安还是个小孩子,公爵夫人的重任实在是……可尽管担忧,她也无能为力。
华美的礼服将少女包成了一束艳丽的花。
所有人都在城门前等待,看到新娘的那一刻,接亲的人显然很满意。侯爵松了口气,带着笑嘱咐时安:“要听公爵大人的话。”
一直排挤时安的姐姐们也带着怜悯凑过来,趁机叮嘱几句:“公爵大人战功赫赫,别试图忤逆他。”
赛琳娜说的比较隐晦,安娜就毫无顾忌了。
她摇着扇子,笑容微妙,凑过来悄声说:“我听说,公爵从不脱下他的盔甲,也许,那副盔甲下面,装着的是会邪术的老巫师。你可得小心,别让他给你也下变成丑八怪的巫术!”
时安心中不安极了。
她可怜巴巴地攥着裙角,带着最后的期待问道:“姐姐你能替我嫁过去吗?以你的容貌,肯定不会变成丑八怪了。”
安娜:“……”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她不会变丑,这不是在内涵她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吗!
她勃然大怒,举起扇子就要朝时安身上挥去。
可时安早就一脚蹬上了马车,在窗内悄悄对着她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安娜姐姐总是喜欢说讨人嫌的话,她才不想听呢!
马车走了三天三夜,才加急赶到公爵大人的领地。
副官叫醒睡得正香的时安,“夫人,我们到了。”
前几天还是被唤作“小姐”的时安:“……哦。”
她提起裙角,脚步轻快地下了马车。
公爵的领地位于王国最边缘的土地,梅赛德堡是他居住的地方。
这里一年四季都被霜雪掩盖,哪怕处于夏季,气温也不冷不热,时安身上层层叠叠的婚纱倒是刚刚好。
她若有所思地站在城堡前思考。
绿色的植被冒出萌芽,风远比父亲领地的要凉爽。侯爵的领地一年四季都闷热潮湿,她的书都要发霉了。
时安高深莫测地抬起下巴,吩咐士兵提上自己的箱子。
决定了!她要在这个新家建一个超级大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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