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仪式在领地范围内依旧非常流行。
莱安此前并不太关注自己的婚礼,现在却在想,要是谁看到了时安的大腿,他一定会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喂鸟。
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过又很快释然――这一定是出于对她的保护。
锻炼让她瘦弱的身体逐渐变得健康,脸颊红润丰盈,猫眼水亮。每当她骑着小马经过锻炼场地,他的骑士总会分心,悄悄地去看她。
爱慕是自由的。人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也许过几年时安就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和他这样的异端绑定在一起。他能够为她做的好像只剩下了守护。
像是父亲和兄长一样站在她的身后。
然后为她尽可能地奉上一切,包括挑选好的乖巧情人。
世界上能够匹配时安的人寥寥无几,莱安并不觉得他能选出让他们都满意的男人。
思绪溃散,手下忘记了控制力气,皮筋从指间溜走,啪的一下弹在时安的大腿上,留下一圈粉色的印记。他尝试补救,手指卡入袜圈和大腿之间的缝隙,她胖了一点,脂肪被勒出软软的弧度。
在她警告莱安之前,他将皮筋重新捏在了手指里。
短短的几秒,他度日如年,莱安甚至痛苦地想到了切断自己的触觉。
时安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感受到莱安有些粗鲁的举动,她才勉强分散注意力,咕哝了一声,像是在不满超标的体重。
坚果和焦糖的味道轻盈地在空气中逸散,她抓紧时间将亮晶晶的首饰套上。她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翻转着手指观察戒指上的宝石在光线下变幻的光泽。
等到终于将袜子拉到最上端,莱安如释重负,好像刚打完一场最艰难的战役。
时安不高,脚也很小。丝袜中透出淡淡的肉色,她的脚翘起,放在莱安的手上:“还有鞋子。”
莱安:“……”
他沉默地将棕色的小皮鞋给她套上。
时安站起,尖尖的鞋跟敲在地板上,像是起舞的琴键,她拎起书本:“我去上课了,再见。”
用完马上被甩,莱安并不在意。他站起身,副官悄无声息地停留在门口,“大人。”
副官谨慎地站在原地,等到莱安走出才递给他一份敲着金色火漆的信件。
莱安刚想接过,又不自然地收回。
“我等下看。”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少女身上的馨香浸润了每一寸手上的纹理,他叹了口气。
似乎已经出问题了。
……
时安结束了数学课,神清气爽地走出了书房。
在所有的科目之中,她依旧最讨厌数学,但并不妨碍她爱上数学课。每当看到老师吃瘪想反抗又无法反抗的表情,她就会产生一种欺负老实人的快乐。
和学术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学术人员,怎么可能说得过从小围观父亲的女人争斗的她。要怪就怪莱安吧,谁让数学老师对他念念不忘,上课一直拿时安和他做对比,成功地激发了时安的逆反心理。
不过,莱安以前是什么样子呢?
赛琳娜:“公爵大人?那时候我还小,但是他的确是让梅赛德堡骄傲的人物。”
时安捧着脸:“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呢。”
在所有人的形容之中,莱安都不太像个人,更像是天神派下来的使者,会突然长出三对大翅膀扑棱飞走的那种。莱安包得严严实实,和穿着清凉的天使恰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时安偷偷地笑了起来。
“并不是谣言,”赛琳娜将衣服叠好,放进衣柜,认真地说:“要是那件事没有发生,公爵大人一定……”
她忽然失语,沉默地摇了摇头:“世事无常。”
时安耸耸肩。
要是莱安没有出事,她也不会站在这里了。不管他死去的未来会发生怎样的转机,时安只关心自己的书和奶妈。
“我出去走走。”
她抛下了赛琳娜,端着烛台走出了房间。
梅赛德堡的夜幕降落得尤其早。还没有到晚餐时间,天色已经变成了压抑的深蓝。她来的时间是盛夏,最为暖和的时候,其他的季节都是凛冽的冬天。
城堡很大,空荡的屋子一间间排列。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
时安推开了一扇看上去有些古老的木门,小心地抬步进入。烛台映出朦胧的光线,灰尘在看得到的地方舞蹈,周围到处是被白布笼罩的巨大画作,华贵的地毯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踩上去软绵绵的,不多时,时安的小皮鞋已经变成了黑色。
金器蒙了一层灰褐色的氧化物,衣架上放了插着羽毛的高脚帽和大衣。
她走进其中一幅,用力扯动白布。
这是一幅肖像画。
如雪的银发露出一角,澄澈得仿佛有月华流转。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肖像画的全貌
莱安制止了她的动作,将遮盖的布料抢了过来。
“这是谁?”
莱安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将画盖住。
他回答:“一个不重要的人。”
第39章 盔甲
莱安的缄默让时安有些不习惯。
他手中的烛火跳跃出点点晕染开的暖光, 给银色的盔甲涂抹了一层如同油画般有质感的橘色。影子在他脚跟后拖出长长的一条,高大的身影宛如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怪物。
她跟在骑士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玩。莱安的身躯足以将她严严实实遮挡, 无论她走到哪里, 总有一角会被阴影盖住,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写作课的老师是位非常有涵养的女性,除了教授她如何写出更加优美的语句,还会和她说一些有趣的见闻。
梅赛德还未建立的时候, 当时的公爵大人受到了一只乌鸦的指示, 在这里建立t了城池, 后来乌鸦成为了梅赛德的标志。也有人说, 公爵大人是女巫的后裔, 和恶魔进行交易,用乌鸦的筑巢权换取了梅赛德的和平安定。
时安很好奇故事的真相。
在视线可以触及到的范围, 莱安的背甲下沿刻着羽毛的纹饰, 轻盈的银色在这些羽毛的烘托下更加神秘华丽。
她之前也曾见过骑兵。侯爵的士兵的盔甲粗犷, 浑身散发出狂野不好惹的气息。莱安却是另外一个极端,他的盔甲明显比他们的高大厚重,却只是像一块冬夜的寒冰, 轻薄而锐利,折射出冷厉的光。
她觉得莱安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人。
晚餐依旧是时安一个人干巴巴用餐,莱安则将公务搬到餐桌上处理。
“你不会突然想吃东西吗?”时安咬着叉子问。
莱安答:“我已经失去了进食的能力了。”
“那还需要睡觉吗?”
时安通常的话题只会围绕看的书和想要的东西展开,她很少会对“莱安”本人升起探索的欲望。也许曾经是有的, 但一想到“名义上的丈夫”和“奶妈”这两重身份,再怎么有激情也被磨灭了。
莱安像是一块被淹没在厚厚的书中的背景板。
“我不会疲惫, 但睡眠会舒缓我的心情。”
“哦,”时安眨眨眼, 忽然跳到了另外一个话题,“婚礼还会举行吗?也许再过几个月,我的婚纱又要改了。”
实际上,婚礼已经推迟了快一个多月。时安的脚康复之后,莱安又出门了大半个月,半个季度过去了,梅赛德从温暖的夏季正式步入寒冬。这几天已经有了下雪的征兆。
莱安终于抬起头:“也许会推迟到明年举行。现在太冷了,你会感冒的。”
梅赛德的冬天漫长,一年之中三分之二的日子都在霜雪之中度过。婚纱单薄,在瑟瑟的冷风中交换戒指,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时安也会受不了。
“那是什么?”时安往窗外看去。厚重的窗帘之外是挺立的松木,一点雪白的东西从树枝间落下,她惊喜地问道:“是雪?”
莱安放下笔,“是的。今年的冬天来得很快。”
时安感兴趣地凑到窗前,厚重的斗篷落在了她的肩上:“那你会冷吗?盔甲看上去不能防寒。”
“也不会。盔甲的内侧通常都有一层填充物,羊毛或者是棉花,虽然我已经不需要了。”
也就是说,莱安身上的盔甲只有外面一层壳。
她委婉地夸赞:“那洗澡一定很方便吧。”
等等,盔甲需要洗澡吗?
时安伸手敲了敲他的胸甲,“如果摘掉这块,你还能说话吗?你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莱安也不清楚状况。
他垂下头,看上去比时安更加茫然。
可靠稳重的骑士这一刻迷茫至极,声音也轻了好几分:“我不知道。”
他甚至都不能叫或者,只是勉强保持了自己的意识。也许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第二次人生,用来维护梅赛德和和平。
时安歪头,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还有,盔甲下面到底是――”
她的手指按在他的胸甲上,描摹乌鸦的形状。
莱安斟酌着自己的语句,想要拒绝回答时安的问题,但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神,最终他叹了口气,“你会被吓到的。”
第一次脱掉盔甲的时候,他崩溃了很久。
头盔成为了他的脑袋,盔甲成为了他的身体,当他摘下头盔之时,视线也跟着颠倒,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初的毛骨悚然感。他成为了一个怪物。
这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甚至一度绝望地想过不如去死。好在只是短暂崩溃之后,他尝到了现在的身体带来的好处。不会疲惫,也不再受伤,他从敌人手中夺回了领地,真正地守护了梅赛德。
他的子民接受良好,没有对变为异端的他流露一丝不满。虽然领地内的流言愈演愈烈,但多数人还是很尊敬他的,每逢丰收的季节,他总能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
时安几乎把“我想看”三个字写在了脸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她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会表现得乖巧一点。这样也好,他喜欢活泼一点的孩子,太过懂事总会让人心疼,像是时安这样勇于表达自己的愿望的类型就很好。
女仆退下。空荡的餐桌前只坐了他们两个人。
莱安脱下了自己的手甲。
原本手部的位置空荡一片,甚至能顺着小臂的曲线往里看到白银色的内部。灰黑色的锈迹沿着边缘攀升到内侧。摘下的手甲被他捏在另一只手里,和身体脱离之后,它还能保持灵活,转动了两下,比出一个小小的爱心。
时安握住他的小臂,手指不听话地往里钻。
“会痒吗?”
“稍微有点。”
时安顿时变得惊奇:“可你是盔甲哎!为什么会痒呢?”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莱安的存在就是最好地证明。时安无法从他口中得出答案。
她的指甲刮着内侧的锈迹,尝试把那层讨厌的锈迹刮下来。
“等……唔。”时安的动作弄得他很痒,像是一棵涂了蜡的树被强行连树皮一起被啄木鸟啄空。他不自然地抽回手,将手甲套上。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该洗漱睡觉了。”
“遵命――奶妈。”时安拖着长长的调子,在莱安反过来敲她脑袋的时候抱住他的胳膊,“莱安大人,我能申请晚点回房间吗?”
“?”
“昨天的书还没看完。”
“我可以读给你听,太晚睡觉不利于你的生长。”
时安失望地抱怨:“你是村里爱多管闲事的奶奶吗?”
不过她还是跟着莱安乖乖往卧室走,躺好等他读剩下的部分。
莱安大概搞错了一件事。时安只会在怕黑和难受时才会需要有人讲故事哄她睡觉,可莱安明显将这件事当成了日常任务,每天都会准时过来拿出一本新书开始讲述。
诗歌是最常见的睡前读物。他的音色和盔甲一样优美,时安仿佛也觉得自己沉入了带有美得惊心动魄的月色的梦境之中。
时安新读的书是哲学相关的书籍,内容晦涩无比,她自己都读得不太明白。这本书明显上了年头,纸张泛黄发皱,上面还有另外一人的笔记。
时隔多年,莱安看到自己当年的字迹时恍惚了一瞬,继续平稳地读下去。
他已经记不清当初为什么会看这本书,还在上面写了这么多字。
时安似乎快睡着了,在莱安准备结束今天的阅读之前,她呢喃着问:“那副画……到底是谁?”
莱安将勾住他的手重新塞进被子。
“晚安。”
他依旧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
等到房门被紧紧关闭。时安唰一下睁开了眼睛,绿眸中毫无睡意。
她轻手轻脚下床,重新点亮了油灯。
莱安不愿意告诉她,她就自己去找答案。
风雪寂静,树枝摇晃发出吱呀的动静。时安的脸笼罩在微亮的光下。
她已经开始习惯梅赛德的安静了。不同于吵闹如繁花的侯爵府,这里如同被遗忘在了世界的边缘,每天都是柔亮的冬天,黑暗也是其中必要的组成部分。夜晚降临时,风声和远处旷野上的灯光融为一体,被窝温暖,她会一口气喝完牛奶,然后带着对明日的期许坠入黑暗。
她系好了斗篷,浓密的黑发从兜帽中滑下,露出一对幽幽的绿眼。她举着油灯的身影纤细,像是徘徊在古堡的幽灵。
她还记得白天使经过的路,很快再次找到了那扇门。
推门进入,她走到那副画前,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下了白布。
银发如雪般澄澈,青年的美貌恍若是天上的月神真正地降临人世,湛蓝的眼瞳中藏着纯澈的月华,只要望向他的眼睛,就仿佛被冰凉如水的月色笼罩其中。美丽是一把刺痛眼球的利剑,时安的双眼干涩无比,如同被蛊惑般伸出手,直到她被一股力气阻止。
莱安将她扛了起来,斥责般打了一下她的臀部。
“时安,你应该在睡觉。”
时安脸上火辣辣的,眼中含着怒意:“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才十八岁。”
“十八岁就嫁人的小孩?”
“……不是真正的结婚。”
时安终于忍不住了:“那你想怎么样呢?干脆别结婚了,收我为养女吧,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对外就说我是你走丢好多年的女儿。这样一来,你能培养我为助手,还能顺利解决t那些谣言,证明你还是人类,还有一个健康长大的子嗣,不是没有人心的怪物。”
“但我们的婚礼已经上报皇室了,这样是违法的,”莱安说,“而且,我不可能在九岁的时候生下你。”
“那就私下偷偷养啊。妻子和养女应该不冲突吧?”时安被他放在了地上,去踩他的脚,就算没有任何杀伤力,她还是忍不住对莱安撒气,“现在不就是这种情况吗?难道说我们还有一层主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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