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安:“我是认真的。你的奶妈在现在会这么做?”
他诚恳地说:“起码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也想……多了解你一点。”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低沉优雅,柔和得像是细雪落在松树上的沙沙声。凶猛的盔甲既是他的寄生地,也是完美的保护壳,时安无法知晓他此刻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使她放松了些许。
时安不说话了,眼前闪过了傍晚时看见的画面。
“……我很害怕,如果我真的不小心泄露了你的秘密,你也会像是那样杀掉我吗?”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万一呢?”
莱安不想说谎,他尽可能地对时安坦诚。作为梅赛德的领主,隐瞒他冷酷残暴的一面,要求他每时每刻都保持高贵优雅是不可能的。治理领土不光要有决策力和亲和度,还要有砍下敌人头颅的果决,“但我会尽量减少你的痛苦。”
是留全尸的意思吧。
时安丧气道:“那还是看好我,让我别乱说话吧。”
莱安沉默地坐在她身旁,叹了口气:“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会陪你的。”
忌惮他的不止一人。这些年为了王国出征,不止有多少人想要将他这个眼中钉除掉。莱安不死不伤,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和国家信仰的教派相悖,他有可能会被处以极刑,而他的领土会陷入战争。
知晓真相的只有他的亲卫和侯爵。
侯爵看着是个不着调的花花肠子,实际上口风比谁都要紧。在他不死心上前为女儿求婚之时,已经注定了要将这个秘密代入坟墓。
时安说的情况他不是没有考虑,只是……到底还是个孩子,做错事也是他管教不利。
莱安的嗓音轻柔:“已经晚了,睡吧。”
他看起来很忧郁。让人窒息的孤独感从那具比月光还要洁净纯洁的盔甲里流出来,爬上时安的指尖。
时安今年十八岁,还满脸孩子气,而莱安陨落的年纪同样是十八岁。
成年之时收到的盔甲保持着当初穿在身上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依旧是那个满怀期待,等待和父亲一起并肩作战的少年。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他所说,他已经成为了被这副身体困住的幽灵。
时安闪过一个很模糊的念头,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握住了莱安的手。
皮质的手套厚重,手心部分是粗糙的皮革,背面是闪着寒光的铁甲。
少女的手小得不可思议。
她握住了莱安的手指,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开心还是在害怕,也许是两种的混合。
“……奶妈通常都会给我读睡前故事再走的。”
莱安惊讶地看着她,很快回复:“我去给你拿书。”
他的童年结束得很快,五岁时告别一切玩具和童话,举起了剑,学着成为一个骑士。而对于时安来说,童年又太过缓慢,直到现在还是活在梦幻的故事之中。
莱安垂着手,取下了书架上的故事书。
时安的脸有些红,她已经在床上躺好了。
莱安坐在床边,翻开书的第一页:“从前有个国王……”
“这本我看过了,讲点别的吧。”
莱安换了一本:“很久很久以前……”
“我三年前就看过这本了。再换一个。”
将拿来的书翻了一遍,没有一本是符合时安胃t口的。
时安开始打哈欠:“不如说说你的童年什么的……一定发生了好玩的事情吧。”
莱安回想了一下枯燥的训练,最终在回忆中找到了所剩无几的彩色:“那是一个冬天,家里忽然来了一位客人。”
不是普通的客人,是一位很美丽的女士,怀中抱了一个很小的孩子,为此他的母亲大发脾气,差点削了父亲的手臂。她是来拜托老公爵寻人的。她的丈夫是一位年轻的贵族,在她生下女儿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误会解除。公爵夫人非常同情她的遭遇,留她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并且约定等她寻回丈夫,一定帮她教训负心汉。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但还记得,她的孩子很可爱,见到他时总会眨巴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喊哥哥。
要是她顺利长大,应该也和时安一样大了。
想到这里,莱安一顿。应该不会发生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温柔地将时安贴在他手心的侧脸放在枕头上,动作很轻地起身。他把散落在床边的书籍理好,放在了空荡荡的书架上。
她的呼吸匀称,散乱的黑色卷发间,那张比天使还要可爱的脸颊被压得微微嘟起,卷翘的睫毛安静垂下,盖住了眼窝。
大概年少时期望的妹妹就是时安这样的。
莱安熄灭了烛火。
“好梦,时安小姐。”
今天应该算一个不错的开始。莱安坐在书桌前这样想。
他的手边摊开了一本厚重的育儿书籍,由他的亲卫慷慨赠送。买了十几年,这本书依旧崭新如初,可见根本没有派上任何用场。莱安看了一半就放弃了阅读。
要求时安听话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已经放弃了。强行要求她做不乐意做的事情,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他自己。时安一哭,他就控制不住地想去哄她,心一软,就很难再硬起来了。
……或许,他还挺有当奶妈的潜力的?
时安睡得不太安稳。
梦里有无数个莱安追着她喂饭,她在梦里跑了一晚上,早晨起床头重脚轻的,呼吸都变得费力无比,像是刚刚赛跑完的马,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如同坏掉的老风箱。
她挣扎着起床,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脚,被绊倒在地上。
赛琳娜连忙将人扶到了床上,“您还好吗?”
她摸摸时安的额头,烫得不可思议。卧室又挤挤攘攘地塞了一堆人。
时安昨天受到了惊吓,晚上还踢了被子,马上就开始发烧,被塞进去一堆药后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莱安在众人谴责的目光中走出,硬着头皮许诺会好好照顾时安。
房间被再度清空,莱安坐在昨天的位置上。时安费力地睁开眼睛,“现在是早上了吗?”
窗户被拉得严严实实,黑暗笼罩了屋中的一切,只能抓到在盔甲上闪过的一缕光。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我还有课。”时安挣扎着坐起来。
莱安把人按回原位:“已经请假过了,好好休息吧。”
时安这才安心躺下。脑袋里混沌一片,想不起来要做什么事,又清醒得睡不着。呼吸灼烫一片,她握住莱安的手才舒坦地呼出一口气。
她很少生病。唯二两次都是自己挨过去的。有时候她都会担心自己默不作声地死在卧室里,等到佣人发现,她的尸体都发臭了。
时安吝啬地分出一点位置,“你可以坐在这里。”
莱安往里面坐了坐,她靠了过来,把脸贴在他的背甲上。
“昨天说的还算数,你要陪我。”她不依不饶地说,双臂紧紧地抱住他,全然不顾连接处的铆钉会划开她的胳膊。生病的虚弱让她对莱安萌生了依赖,色令内荏的命令之下,眼睛却在湿漉漉地挽留他。
她天生就没有安全感。
再多的安抚也无法将骨子里的怯弱消除。时安不是用爱浇灌出的玫瑰,她只是一株生长在角落之中的杂草。莱安的选择让她困惑,也让她不自觉地扎根在他身侧,从他身上汲取养分。
“我不会走,”坚硬的盔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时安纤弱的腰肢被他的掌心牢牢包住,他把人带到了自己的怀抱,他抱孩子似的托住时安,“现在舒服一点了吗?”
“嗯。”时安的回答很简短。
她搞不明白莱安。
只是需要一个花瓶,他完全可以稍微花点钱让她闭嘴。难不成有钱人的思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像她这样的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她还是最廉价不出挑的那一个。终有一天,莱安会发现他在白费功夫,把她踢到一边。
时安这时才绝望地发现,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绝路。她已经连家都回不去了。
呼吸声一下子变得很轻,莱安低头,发现少女正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他尝试拂去她的眼泪,但不知为何,从她眼中滚落的泪珠越来越多。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弄哭时安了。
“很难受吗?我马上去叫医生?”
时安摇头,将头抵在了他的盔甲上,眼泪顺着缝隙流了进去。
“时安,我要生锈了。”
他的灵魂好像都被眼泪泡得柔软。时安的怀抱让他失神。
莱安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很久了,久到他已经习惯了餐桌前没有他的餐具,衣柜里放置的永远是十八岁那年购置的礼服。他甚至感受不到时安身上滚烫的温度。
盔甲中藏着的是冰冷的死亡。
他和所有少年一样藏着对未来伴侣的幻想,还没等到实现,就已经失去了拥有爱人的资格。要是两个人拥抱,是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的。也许会惊讶于胸膛里蹦跳的小东西竟然那么大声地叫出了自己的秘密,皮肤接触是一样滚烫的温度。会害羞地红了耳尖吧,然后再笑出来,在某个午后安静地交换吻。
他把时安看做自己的孩子,看做自己的妹妹,唯独不是妻子。
莱安很想给她一个同样带着感情的拥抱,只是作为朋友。
可是他做不到。
“只要你不难过,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
时安的哭声断了一会儿,“……什么都可以?”
“是的。”
濡湿的睫毛如被雨水打湿的鸟羽,重重地垂下,她紧紧地抿唇,“……陪我。”
“什么?”
她不耐烦地大声说:“一整天都要陪我!直到我好起来为止!”
她看起来又要哭了,眼里透出一点惴惴不安:“不行吗?”
某个瞬间,莱安恍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挣脱了自己安排的轨迹,野草疯长着缠上身体,渗透每一块盔甲,它们寄生在这具空壳之中,贪婪地汲取营养。
“好。”
他的手放在她的背部,给了一个轻柔的拥抱。
“我不会走。”
第38章 盔甲
纵容只会使得本就贪心的孩子变本加厉。
莱安还没有学会这个道理, 就已经在时安面前一败涂地。
她身上属于人类的生机能给他带来别样的感触,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放松自己的底线。的确,她漫长的生命只走过了五分之一的路程, 时间格外偏心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让美丽的花束绽放在她的眼睛,点缀光彩照人的容貌。
莱安完全有理由喜欢她。
与之相匹配的,是她完全被莱安纵容出来的顽劣本性。
时安喜欢上了数学课。每次上课都会兴致勃勃地和看不上她的数学老师辩论三百回合,直至把小老头气得够呛, 咳嗽着走出教室为止。
莱安不止一次委婉地提醒她:“他年纪大了, 不如换一个老师教你?”
“不要啊。我和他相处还挺愉快的。”时安翻开首饰盒, 在里面挑挑拣拣, 捏出一枚绿色的戒指, “快点啦,马上要上课了, 我才不要迟到。”
莱安看上去粗苯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她的发间, 很快帮她梳好了头发。
当一名奶妈需要的技能有梳头、化妆、讲故事等等, 甚至还包括给写作业的时安喂饭。每当他怀疑这是时安整蛊他的手段时,少女总会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无辜问道:“可是我的奶妈就会这么做啊。”
莱安半信半疑地照做了。毕竟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事情。
手甲捏着用宝石镶嵌的梳子,从她的侧脸勾上一缕逃逸的发丝。时安给了他一个包含赞许的甜蜜微笑。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她捧着镜子, “但要是再有气势一点……”
“你还小,”莱安回想了一下时安比划的发型,“而且那个发型很像斗鸡。”
“就t因为太小了,他们才不把我放在眼里, ”时安鼓着脸抱怨,“我已经过了吃小甜饼和蛋糕的年纪了嘛。”
十八岁再怎么说都已经足以被当成大人对待, 而别人看她的眼神完全就像在看傻子。
她气愤着,拿起了边上摆着的曲奇塞进嘴里, 泄愤似的用力咀嚼。
莱安蹲在她身侧,拿出手帕给她擦脸啊。
这样是不对的。他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
但怎么个不对法,那个声音并没有告诉他。只是当时安示意他帮忙将她的裙摆整理好时,他迟钝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等到他将最后一枚发卡别进她的头发中,时安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吸踏着拖鞋往外走,准备今天也将讨厌的数学老师训得落花流水。
她低头,忽然醒悟:“我还没穿袜子!”
她的手指因为捏着饼干,一时进退两难。于是她为难地踢了踢莱安的小腿,“帮我穿一下袜子好吗?”
莱安深深地看着她:“你应该自己会做。”
“我会,但是我不想。”时安举起手示意,“而且我还在吃点心,黄油会把袜子弄脏,而且要是穿了袜子,我就不能吃饼干了。”
她开始反问:“为什么不能帮我?”
时安的思维天真得不可思议。
“我想你应该先要明确我的身份。”
让一个男人为她做这样私密的事情简直不可理喻,莱安开始深深忧虑她的未来。
她这个样子,好像很容易被男人骗。
他们的婚约不会结束,但时安也许会有一两个情人。他们的甜言蜜语足够冲垮时安的理智。
“我要明确什么……?”时安眨眨眼睛,“你是我的奶妈。”
莱安:“……另外一个!”
他简直愁得盔甲要掉了。
许久没有得到时安的回答。
她将嘴里的饼干吃掉,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指,吞下烤得焦香的饼干才轻快地回答:“你是我的丈夫。”
“为我做这些不可以吗?”
至少在名义上,他的确理应为时安做这些。不只是这些小事,甚至能占据她身体的每一寸,侵略她的感官,为她的愉悦献上最为忠诚的诺言。
莱安的盔甲冰冷。
他沉默地拿起了放在床上的袜子。
少女的贴身衣物总是藏着很多让人惊叹的巧妙心思。袜子的边缘向镶嵌了一圈蕾丝,湖蓝色的蝴蝶结垂落,在手指间摇晃,足以让人心神摇曳。
时安抬起脚,任他握住她的小腿一寸寸将袜子穿上。她的裙摆严严实实盖着,他的手却在其下穿梭,做着最为亵渎的事情。莱安尽量避免和她的接触,然而皮手套还是会在不留神间擦过她的肌肤。
……结婚典礼上,新娘会在最后会卷起裙摆,露出大腿上绑着的袜圈。男人们会争相涌来,抢到袜圈象征着会得到爱神的祝福,早日迎娶心仪的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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