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觉得有趣。
猫的本性复杂多变。既能乖巧露出肚皮任人玩弄,喉咙还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也能伸出利爪,毫不留情地对准皮肉挥下。但更多时候,她期望得到新的乐趣。
时安生出了别的念头。
要是能让莱安说出“爱”的话就好了。
新郎爱着她。要是当天没有下雨,她的婚礼将完美举行。
第44章 盔甲
“大人, 矿区去年找到的最为纯净的宝石,用于您的婚戒再合适不过了。”工匠打开盒子,将放在丝绒布上的戒指展示在他眼前。
主石是纯粹的浓绿, 恰好和时安的眼睛是一样的颜色。
莱安:“这样就很好, 她会喜欢的。”
到底还是过意不去,在解决完公务之后又抽空和工匠见了一面。
时安的控诉不无道理,他的确对婚礼不是很上心。
毕竟他不用穿礼服,也不用戴戒指, 更不用在仪式举行前节食, 以把自己塞进勒得紧紧的婚纱里。
他合上盖子, 将戒指收在了抽屉里。
“下午和时安去集市, 帮我把训练推到明天。”
正在记录的副官顿住, 为难道:“可是明天的行程也是满的。”
“我不用睡觉。”
副官:“可是……您有没有觉得时安小姐太过依赖您了。”
这毕竟是长官的私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可时安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莱安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这个小姑娘上。尤其是莱安把她当成孩子看待, 副官担忧的是, 在莱安发现自己的真实感情之后,会愧疚地做出更加失去理智的举动。
莱安是他见过最正统的骑士,他对所有人都很友善, 仿佛没有任何龌龊的私欲。可他对时安的举动却并不单纯啊……
时安已经被养得全是他的痕迹了。从目光到言行,一天□□着莱安靠拢,不是往好的方面,而是坏的方面。
莱安:“她可以尽情依赖我。”
骑士的盔甲发出碰撞声, 他的手放在副官的肩膀上,微微敲了敲:“别在她面前说这些。”
时安绝对会生气的。想到她气得鼓起来的脸, 莱安轻笑了一声,“备马。”
时安骑着玛利亚, 莱安为她牵着绳子。为了不引人注目,往常出行时都会携带的护卫被换下了,莱安陪在她身边,时安的安全完全能得到保证。
毕竟还没有人能惹怒他之后,从他手中活着逃出。
“还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出来,”时安新鲜道,“为我牵马的感觉如何?”
“我的荣幸,小姐。”莱安单手抚胸,微微欠身,“您想去哪里?”
时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便逛逛就好。在家里待得都快发霉了。”
她经常出来玩,只是那时候有赛琳娜这个本地人带路,时安可以找到品类最多的糖果铺和售卖各种稀奇古怪书籍的书店。
她想挑选一些新书。
莱安牵着玛利亚,站在书店门口等待。没过多久,她就带着一个纸包出来,将东西递给了他:“拿好!要是弄丢了你是要赔给我的。”
书的分量不轻,而且包装也很占重量。莱安不禁好奇她到底买了什么,“不能让人直接送回去吗?”
时安:“当然不行!万一有人偷看了怎么办?”
她想到自己买的那些书,心虚地压低了声音:“总之……你拿好就对了。”
莱安:“好的。”
他看起来并没有起疑心。
时安松了口气,继续高高兴兴去糖果铺买了糖。和莱安出门就不用担心想去什么必须甩掉侍卫才能去的地方了。哪怕是她想去赌场,莱安也由着她,甚至拿出了金币作为赌资。
变故发生在他们回去的路上。
时安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也对外面不再留恋,心心念念惦记着还没有拆封的新书,催促着莱安快点行路。
忽然,有一个衣衫落魄的年轻人扑了上来,莱安反应及时,用剑挑住他的衣领,制止了他的继续靠近。
剑端下移,从衣领上未干的颜料上刮过。
莱安的声音不紧不慢:“请不要继续靠近了,你惊吓到了我的妻子,现在离开,我不会追究。”
时安在马上抗议:“我才没有被吓到!莱安,让他快点走!”
不知为何,这个人给她一种不好的预感。画家的头发油成一缕一缕的,明明看上去很久没有睡觉,眼中布满了血丝,精神状态却异常地亢奋,丝毫不怕莱安的威胁,激动着上前。
他大笑着,抽出塞在腰带上的画卷:“恶魔!你是恶魔!所有人都不信我,可我一定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时安的手抓痛了玛利亚,在他即将甩开画布之前,尖叫起来:“莱安,别看!”
两次都是和画相关的影像。画家似乎特别钟爱和莱安相关的事件,用自己的画笔亲自描摹他的事迹。宫廷派来的画师敬仰他英勇,怀着崇高的敬意画下了他未来的肖像。
哪怕莱安尽力回避那副画,它还是作为他曾生活过的证明被留了下来。每次望向画中的人,他都能感受到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可这副画不一样。画师的精神状态已经癫狂了,上面描摹的人体甚至无法保持具体的形状,大团暗棕色的颜料铺撒在上面,是淋漓泼洒的鲜血。
时安抓住他的肩甲,“莱安,这个人已经疯了,我们回去吧。”
她没有得到回应,于是闹脾气般的把手里装着糖果的编织袋砸到他的身上,糖块溢出来几个卡在了手甲和臂甲的缝隙里,“你听我说话!我要回去!快点走啊!”
莱安却恍若未闻,从地上捡起了那副画。
久远到已经被他遗忘的回忆忽然响起了蹄音。他的爱马悲鸣着驮着他倒下的身体。在最后的时间里,他看到城墙上吊着的尸体。
腐肉啊……
无声的目光啊……
干枯到卡不住戒指的手骨啊……
“让一让,让一让!快点把这个人拖下去!”副官嘶吼道,“快点啊!需要我把像骡子一样抽一顿才知道该怎么做吗?”
他从莱安手中抽走了那幅画,“大人,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你不用担心这些流言。”
莱安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脆弱:“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安慰我的。”
他温柔地将编织袋还给时安,把她的抓破的手掌摊平,“很痛吧。”
“也没有,”这样的莱安莫名叫人害怕,时安抽回自己的手,“回去吧。”
她看着莱安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紧紧地抿住了自己的唇。
晚餐时,莱安缺席了。
时安等了他一会儿,也放下了餐具。银盘中的餐点只被t扒拉了两下,她毫无食欲,擦象征性擦了擦嘴角就离开了餐桌。
莱安不在卧室。
时安只得问跟着她的女仆:“他之前都在哪里休息?”
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和莱安之前休息的卧室不一样,这个房间面朝太阳,往窗外看去就能看到花园,温暖而舒适,放满了各种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莱安正平躺在床上,周围围了一圈柔软的玩偶,看上去有几分搞笑。
时安坐在床上,随手抓起一只兔子抱在怀里:“你没去吃饭。”
“时安,我本来就不需要进食。”
“心情不好吗?”时安躺下来,缩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指问:“你可以和我说说话,那样也许会好受点。但是我不太擅长安慰人。”
“我没有心情不好。”
“那为什么不去吃饭?”
莱安:“……我不知道。只是突然很想自己静一静。”
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苦涩像是潮水一样漫上,让他的身体生锈,痛苦到一遍遍自虐般回想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
时安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莱安。
强大的,似乎永远无坚不摧的莱安,也有脆弱的一面。
她忽然感觉他们的立场颠倒了过来。以前往往是莱安安慰她,现在轮到她来哄莱安了。
至于恶魔的传闻,她一点也不在乎。莱安在那副丑巴巴的画上看到了什么根本无关紧要。她早就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存在。
可是她安慰别人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唯一一次耐心哄人还不小心把小妹妹弄哭了,因为她告诉她“伤疤会随着你长大,到时候你就有一个最忠诚的伙伴了”,在小孩子眼里无疑是被医生通告了绝症,当即哇哇大哭,哭到最后时安也哭了起来。
她翻下床,从梳妆台前找到了刚买的新书。魂不守舍的骑士忘记把它们归还给真正的主人,冒失地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关系,时安宽容他的失误。
她学着莱安的样子翻开书本,为他读书:“我给你念故事吧,也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睡着了就不会难过了。”
莱安没有拒绝她,也没有忍心告诉她,他根本睡不着。
无数伪装睡眠的时间里,他只是在发呆。
时安清了清嗓子,“……马夫贪婪的目光停在夫人纤细的脚踝上,他心爱的女人已经成为了有钱人的妻子,而他只能在牵马时投去短暂的目光……他亲吻夫人的脚背……”
莱安叫停:“等等,这本书叫什么?”
时安看着封面,语气坚定道:“《马夫和夫人的五十个火热夜晚》。”
莱安:“……”
他好像顾不上痛苦了,试图从时安手里抢过那本书,“你不能看这种书,会教坏你的!”
“怎么教坏我?”时安无辜说道,她蜷缩在莱安的手边,往他身侧挪了挪,“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啊,我是十九又不是九岁。”
她将书放在了一边:“……你觉得我不懂吗?”
时安亲密地贴着莱安的手甲,将脸颊贴合在他的掌心,他甚至怀疑,要是自己抚摸她的头发,她会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咕噜声。
少女的信赖毋庸置疑。
“父亲经常和他的情人做事,”时安的手指从他胸甲上的纹路划过,她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而且,你就没看到过这种书吗?”
“没有。”
“啊,”时安呼气,嘟囔着抱怨,“那你可真单纯。”
她闻到了甜味,使劲嗅嗅,从莱安的手甲上蘸到了一点拉长的糖丝。他没有注意到不小心掉进去的糖块,它们被时安的体温融化了,在盔甲上留下粘稠晶亮的糖液。
糖果铺的老板靠着味道独特的糖果,深受孩子们的喜爱,其中也包括时安。她刚买来的糖还没来得及吃,至少一大半都浪费在了莱安身上。
她伸出短短的舌头,贴在莱安的臂甲上,试图将浪费的糖回收到自己的肚子里,吮着上面的纹路,牙齿甚至嗑在盔甲之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咬合声。
少女的脸庞被烛火映得朦胧,她半阖着眼,嘴上黏着晶亮的糖液,不时发出细小的吞咽声,莹润的唇瓣丰盈,张合间带起细小的丝线。
这一幕既纯洁又古怪。
时安的绿眼很快捉到了他的视线,笑着撑在他的头盔上方,将嘴上的糖渍蹭在他的盔甲上。
“看起来,你的心情好一点了。”
“……也许是的。”
“那我有什么奖励吗?”时安歪着头问道。
长长的黑发卷曲着垂下,将莱安的视线挡在方寸之中,他被迫只能望着她的眼睛。
“你想要什么?”
“一句话。”
时安的手指上还有粘稠的糖液,她点在莱安的头盔上,戳出湿润厚重的印子。她弯起眼睛,笑嘻嘻地说道:“但我还没想好。”
她又亲了亲莱安的胸甲,满足地靠在他怀里,“好了,快睡吧,我已经困了。明天一定要罚你把故事给我读完……”
她话还没说完,呼吸已经匀称了。
莱安等了一会儿,才下床,将她还压在手臂下的书拿出来放好。
被压住的那一页刚好停留在男主角的内心独白。
“……她是天使,也是蛊惑我的恶魔,我即将堕入最绝望的地狱。”
他垂着头,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清理完糖渍后轻巧回到床上,迟钝地将手放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弄。
也许他已经在了。
第45章 盔甲
时安睡了个好觉, 等到阳光照在她单薄的眼皮上,她才不适地眨着眼睛苏醒。
“早上好。”莱安仍然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她乱蓬蓬的头发看上去像狮子的鬃毛,张牙舞爪的, 他伸手将挡住时安面前挡住眼睛的碎发拨到一边。
她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然后又躺了下去。床铺松软无比,比起她之前居住的卧室要舒服多了。
不对。
她抓狂地看着莱安:“为什么你住的地方比我好那么多?”
时安领起一只玩偶,怼在莱安面前:“你不会是想说,你其实偷偷背着我还有别的什么幼稚的爱好吧?”
莱安:“这是原本为你准备的卧室。”
全程虚心接受女仆的建议, 只为了即将到来的女孩能住得舒服一点。莱安不缺钱, 所有的事宜都交给了管家操办, 没想到最后住进来的却是他自己。
时安:“……”
时安:“那你怎么不早说!”
莱安:“因为你从来没问起过。”
还想把他从卧室里赶走, 巴不得他离得远远的。
“那怪我咯?”时安被气笑, 拿起枕头砸在他的头盔上,“你的床睡得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硬邦邦的不说, 房间还很空荡。
莱安:“我的错。”
他捞起枕头, 重新垫在时安背后, 不自然地碰了碰鼻子,“那么今天要搬过来吗?”
时安动了动腿,悬在床边的玩偶掉在了地上, “这里太小了。要是搬过来就要和你贴在一起睡了……你搬出去,我要睡这里。”
莱安笑了笑:“好的,小姐。”
时安听出他话语中的心不在焉,下床皱着眉看他:“你是在不满吗?”
“没有, ”莱安去翻找梳子,再从衣橱里选出一套衣服, 挂在衣架上,“坐过来, 我帮你梳头。”
时安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坐在了梳妆台前,“那好吧。”
她允许莱安拥有自己的秘密。
但那些不重要的情绪左右着莱安,像是有人拨动了钟表,把时间调整到了莱安遇到她之前的时刻,明明她在他眼前,可他却在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情。
时安来自于一个相对比较简单的背景,遇到莱安之前,她的世界只有书本和奶妈。莱安无微不至的关怀已经彻底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他的骤然疏远让时安很不习惯。她垂着眼眸,仿佛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掌心溜走了。
她的骑士,只能属于她一人。
时安没有说话。只是面朝着镜子,静静地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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