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艾利。”我突然说道:“可以改变计划吗,我要换一首。”
本来是要拉所有人都熟悉的巴赫无伴奏组曲的序曲作为最后的过渡,但我忽然不想拉了。
“恩,可以哦。”艾利也察觉到了我的心神不宁:“你要拉哪首?”
巴赫,D小调恰空舞曲,大提琴改编版。
“抢我的?行啊。”艾利耸了耸肩,放下了小提琴。
这首曲子常出现在电影里,大多是小提琴版,而用最接近人声的大提琴演奏,更加低沉婉约,好似是在平静的诉说。
我垂下视线,架上弓,轻吸了口气,第一个音流淌而出。
那一年,我四岁。
父母带我去了一间古老的宅邸中,要我为一个同龄人许愿。
许愿,是曾经的我拥有的能力,不提也罢。
总之,我照做了。
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前未婚夫。
他叫五条悟,是咒术界御三家中五条家的嫡子,模拟人类社会,他相当于皇室长孙,在万众瞩目中诞生,不失所望地继承了五条家通过血缘传承的术式。
出生后不久,他就登上了悬赏榜,赏金过亿。
总之,我要做的,就是许愿他避开伤害。
我照做了,很不情愿的,自尊不允许我跪在一个比我还小些的同龄人面前。但这是父母的要求,所以我还是这样做了。
现在想来,若是当时我知道赏金的事,说不定会许别的愿望呢。
起初,我每半年去到五条家,许一次愿,第四年开始,我的能力增强,就成了三个月一次。
我也逐渐按意识到五条悟的处境,从不喜欢他,到真心期望他避开伤害。
不过无论我是否真心,愿望都会实现就是了。
日子本会这样下去,我的父母突然遭遇事故,离开了人世。
弟弟莲才刚出生,我被接到了无名家——我的母亲曾奋力逃离的地方。
我被困在这地方,若不是因为莲还活着,我早已许愿自己的死亡了。
十八岁的生日过去不久,无名家被祖先定下的契约吞噬,怀抱已没有气息的莲,我看着那浴血的怪物,许下了愿望:“请让世界重置吧。”
我失败了。
作为无名家唯一活下来的人,我受到调查,被关了一阵。
重获自由后,我就用遗产去往海外学习,时隔近十年回到这座岛上,第二天就遇到前未婚夫。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他一定是来向我讨债的。
虽没明说,我也知道我能离开这里,从中有他斡旋。
出乎我意料的事,他没来和我打招呼。
我可不相信他没看到我,要不就是真瞎了?
我承认自己性格恶劣,从里到外都糟糕透顶,我绝不是个善人。哪怕明天世界毁灭,我也不会流一滴眼泪。
“我做过好多好多伤害别人的事。我不顾他人的感受,把他们的自尊狠狠地踩在脚下;我看不起比我弱小的人,我单方面将他人归为弱者,却装作友好的样子;我表面待人礼貌,内心却对他们充满鄙夷和蔑视……我太自以为是了。”
餐厅里,我喝得烂醉,这是多少次我重复一样的话,我不记得了。
我的情绪在音乐生中还算稳定,至少不会在喝醉后跑去夜店里跳脱衣舞,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不知谁家的浴室里。
艾利坐在一旁,耐心地听我说话。
这是家有不少小吃的店铺,他选了这家店,大概是希望我能以吃为主。
一杯年轻的威士忌,入口刺激,燃烧了我的五脏六腑。
说不上喜欢,但总是会不自觉地拿起酒杯。
只要一沾酒,我就会醉,我想这是好事,让我有机会忏悔,并停留在无法挽回的过往。
我趴在桌上,艾利坐在对面,大概是满脸哭笑不得的样子。
他总说我做过的事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因为他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看到过我的不友善。
他说我总是向他人伸出自己的手,哪怕被利用也不憎恨。即使被伤害也将刀子吞回自己的肚子里。
我说他看到的不过的表面的我,真实的我很残酷。
毕竟,那个夜晚我可是亲眼看着无名家的家主死去,没有伸出援手。
虽说后来我被询问时并没提这件事,并不代表我未受过折磨,这折磨没有轻过我在无名家经受过的痛苦。
“惠,津美纪,”「艾利」的语气轻飘飘的,“这就是可悲的大人,绝对不要学哦。”
“哈?”我吐出一个疑问词,模糊的视线往上抬起,望见了一头白毛。
幻觉?
我挑眉,撑着脑袋支起身体,手搭在椅背上,昂头看去:“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戴着副盲人墨镜和算命的似的。”
“你也是。”男人笑容满面:“过去这么久,还是一沾酒就醉。怎么,现在能一个人回去了?喝醉后还会爬树吗?不,看上去像是普通人。”
“你也醉了?胡言乱语的。我又没在你面前喝醉过!”我被挑衅,感觉自己清醒了些,冷哼一声,看向两个小孩:“真没想到,小孩都这么大了,哪个人能忍受你?”
还是两个看上去就这么可爱的小孩,我好酸,真的好酸。
这么多年,我可是连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都没体验到。
“这么久不见,怎么反活回去了。”他坐到了我对面,伸手向两个小孩示意:“这是心乐,她会成为你们的继母哦。”
“啊?”我的大脑停转了一瞬,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抱臂道:“你又成鳏夫了?这是你气死的第几个人了?愿那位早日升天。”
“才不是他的小孩。”男孩默默说道。
“惠,不要一下就拆穿我啊。”男人抬手揉乱了男孩的头发,男孩一脸不爽的表情。
“五条先生才是,请不要把我和津美纪牵扯进你的问题里。”
我的心情突然就好了。
原来不是他的小孩,我还想着我一直单身,他竟然偷偷结婚生子。
其实一般像他这样的美强的人,不都应该有着惨兮兮的过去嘛,比如有个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但那个人死掉了之类的。
但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啊:咒术界最强,好看得让人目不转睛的脸,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他生活中唯一的挫折,大概就是和唯一挚友的分道扬镳了。
我要拿起杯子,让自己重新醉去,他却抢先拿走,说道:“别喝了。”
“你管我啊。”我倾身,要拿回杯子,他手腕一转,就将酒倒进了冰桶里。
第14章
我并不讨厌五条悟。
小的时候,我对跪在比我小的人面前有排斥。哪怕不是五条悟,我也照样会感到不快。因此这不快并非针对五条悟,而是我自尊在作怪。
而这种不讨厌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呢?
他倒掉了我的酒,我气得拿起冰桶,就要往他头上砸。
手停在半空,我迟迟下不去手。
“心乐,”他看着我,噙着一丝笑,“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这一刻,我的怒火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实在奇怪,当我注视着他的时候,我感到我和他从未分离,我甚至知道他发间的味道,脖后的温度,掌心的触感……
是酒精作用吧,要不然就是病入膏肓了。
我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心乐!”艾利走了过来。
他拿着手机,看样子是去接了个电话。
“你是?”他看向五条。
“心乐的前夫。”五条悟轻描淡写道。
“又在胡说了。”我让自己别生气,不值得。
“心乐好过分,就这样忘了我。”他顶了顶墨镜,从座椅上站起,俯身从墨镜上方垂眸看我:“不过还好,我记得。圣诞节后再见吧。”
他胡言乱语了一番,往外走去。
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这两个小孩又和他是什么关系。
两人朝我点了点头,跟着五条悟走了要是莲还活着的话,大概和他们一样大吧……
我回了酒店,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怎么都睡不着。
闭上眼睛,我好像又回到十年前,一夜之间,无名家被灭,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
我想过寻死,但这么多年过去,死也失去了意义。
明明已看过偌大世界,我却依旧觉得这是个粪坑,到底是缺了什么呢?
快到早晨的时候,我总算睡着了。
原定第二日到处逛逛,我在酒店睡了一天;
第三日按计划去往东京,在东京停留一日,我和艾利去乐团报道;
第四日,我回京都看一眼,当天往返,休息一日后正式进入乐团。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JR延迟,新干线延迟,地下铁延迟……
在这个圣诞夜前夜的午后,所有到东京的交通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延迟,还有几条线直接停开。
“以前出现过类似情况吗?”艾利问道。
我摇了摇头,查找着相关的信息。但身为外国人的艾利反倒比我更熟悉这里的交通app。
“京都也出现了延迟。”他给我看手机上红色的部分:“东京那边,新宿最严重。”
“圣诞节后再见……”我喃喃道。
“什么?”艾利问我。
我回过神来,五条悟肯定知道什么,今日的交通问题不止是系统问题这么简单。
但我不能和艾利说,他只是个普通人。
回到这里,我忽然又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咒术师的身份。
在海外的时候,多多少少碰到过咒术师。但只要他们不暴露身份,我也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那个夜晚,我失去了许愿的能力,咒力也不断离我远去。
现在连「看见的能力」都没了,偶尔才会瞥见一抹咒灵的影子,想来肯定无法对付它们的。
但就算我同普通人无异,却无法摆脱我曾经是咒术界一员的事实。
只要我还活着,无论在世界上的那个角落,我都无法忘记这点。
“再多留一天吧,明早走。”我看着通讯簿里的电话,没有按下拨打键。
最强哪里需要我担心。
隔日一早,一切重新恢复平静。
新闻中简单报道了系统故障导致的延迟,之后就是圣诞节氛围的相关报道。
我背着大提琴,坐上了通往东京的JR,手指划过屏幕。
艾利看出我的心神不宁,说道:“你在这里好像确实没什么熟人。”
“说过了,我不是被允许交朋友的小孩。”
“那天自称是你前夫的男人,看上去和你关系不错。”
“别听他乱说。”我阖上手机,转头看向窗外。
关系不错吗,倒也说不上。
不过就算是五条悟家的少爷,小时侯也确实不被允许交朋友。
训练和出任务时遇到的同龄人,都是萍水相逢,又或得知他的身份就唯唯诺诺,赞美追捧。
我恰好是最不知天高地厚,将他的头当成小狗摸的那一个。
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我并未察觉。
快发车了,乘客陆陆续续上来,艾利看向车厢入口,说道:“昨天的……”
我也扭头看去,见中学模样的男孩提着一个行李箱,将它放到椅后。
察觉到视线,他也看了过来,点了下头表示招呼。
我的位置靠窗,艾利同我隔着一条走道,男孩的座位刚好在我旁边,夹在我和艾利中间。
“你好,我是无名心乐。”
“伏黑惠。”男孩自我介绍,顿了顿道:“我知道你。”
“之前见过一面。”我说道:“那个时候我醉了。不好意思,让你看到那一面。”
“五条先生经常提起你。”男孩说着坐了下来。
“我是艾利,是心乐的朋友。”艾利插话道:“经常提起?说些什么?”
“你做的食物很好吃之类的。”
“我可没做过东西给他吃。”我反驳道。
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做什么白日梦,时隔这么多年没见,还能那般自如地上前和我说话,完全不像本地人。
“今天周一,不用上课?”我问道。
“明年我要去东京上高中,这边能拿到毕业证就可以了。”
还真是随便。
我挑眉道:“可别和五条悟学啊。”
“不会。”男孩露出颇为无奈的表情,肯定是想起了五条悟平日里的行径:“不过……五条先生大部分时间还是很靠谱的。”
“这话也不必当着他的面说。”我抬手比了个大大的叉:“他应该接收更多鞭挞,否则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男孩笑了:“但就算被打击,五条先生也不会在意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忽然湿润了。
大概是他和莲的年纪差不多,想到他和他姐姐在一起时的场景,觉得格外亲切吧。
第15章
“呀。”五条悟举起一只手,对着这边打招呼。
“不是来接你的吧。”艾利笑道。
人流匆匆,五条悟走上前来,拿过男孩手中的箱子,看了我一眼:“心乐也在啊,真巧。”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要不要开口。
刚才在JR上,我问男孩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24日有百鬼夜行,在东京和京都。”
我的脑中出现了万圣节的装扮游行。
“化妆游行?”我笑了笑:“不是吧。”
“无名家不是窗之一么,怎么会不知道。”男孩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淡淡说道:“之前,特级之一的夏油杰做了宣告。”
他拿出手机,给我看了现场视频。
“高专提前驱散了人群,交通延误是以防万一。”
在五条悟上高专的时候,我还没有手机,我们只能通过信件交流,他寄来过不少照片。
远离了京都,他嘴角下垂的幅度都小了。
照片里的他一直在笑,或浅或深,那是我见过他笑得最多的时光。
在百张照片中,少不了夏油杰的身影。
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视频中的人。
戴着耳钉,袈裟打扮的长发男人,是夏油杰。
“我已经没有咒力了。”我对男孩说道:“昨天的百鬼夜行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男孩接过手机:“只是听说,”他说道,“听说夏油杰死了。”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怎么的,一时想叹口气。
特级本就屈指可数,谁能想到其中一个竟成了诅咒师,这对咒术界是沉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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