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能想起点儿什么,房间的推拉门就被突然打开,门口逆光而站的男人穿着那身熟悉的黑色制服,一头似雪的白发仿佛被镀了层朦胧的光晕。
或许是因为处于梦境,他才没有用任何东西遮住那双粲然的双眼。即便在背光阴影之下,它们也依旧如星辰般耀眼。
没有了任何遮挡,那张完全暴露出来的二十多岁的脸庞,似乎还是十几岁时候的模样。
“小夏夏~”
五条悟顶着一张不再过分张扬,却明朗如初的笑脸走了进来,到夏知眠跟前,无比自然地俯身拥住了她,并像此前做过无数次那样,一如既往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这两天难得可以休息休息哦,你想要出去走走么?”他用如同染着糖霜的声音,黏黏糊糊地问道。
出去?去哪里?
因为有些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承受着肩膀上多出来的重量的夏知眠,暂时没有吭声。
“今天也不想理我么。”没有得到回应的男人拱了拱脑袋,开始撒娇似的哼哼唧唧。就像小孩子没有得到糖果,黏着大人耍无赖。
“好伤心啊……”
伪装出来的失落语气里,似乎还含了点儿别的什么。
“怎么?脆弱的心脏又要碎掉了么,要不要我用胶布给你加固一下?”夏知眠虽然没有推开他,但也要笑不笑地调侃了起来,“二十多岁了还干这种事,你都不害臊么,五条小朋友。”
肩膀上不安分的白毛脑袋似乎一下子僵住了。
五条悟慢慢抬起头,钴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你……”
为什么没有推开我?
他一直都知道这是一场属于自己的梦,从第二次出现同样的场景后就一清二楚,控梦于他而言,并不困难。
所以这里的一切,都会如他心中所想的来呈现,连同她的反应。
为什么没有在现实里把这种事付诸于行动,是因为他同样很清楚,对方无论再怎么温柔好脾气,也不会接受被关在一个哪也去不了的地方啊。
因而即便在梦里,她也应当是抗拒和厌恶的吧。
她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推开自己,或许一言不发,但看向他的眼神永远冷漠又疏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是因为,她在现实里始终昏迷不醒,所以连梦境也对自己仁慈了起来么。
五条悟在心底哂笑。
“要出去走走么?”他用略哑的嗓音,又问了一遍。
夏知眠似乎感觉出了他的异样,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直到被牵出了房间才发现,这是一栋不小的日式宅邸,屋外的庭院却和她的小院子别无二致。同样的石子小路和数不清的花花草草,如同一个仿造的复制品。
唯一不同的,是栅栏变成了极高的围墙。再往外眺望,则是几乎要穿入云霄的树海和迷蒙的山雾,仿佛隔离了外界的一切。
梦,都是人心中潜意识的投射。
夏知眠:“……”
终于明白了房间内的家具为什么会看着眼熟,也明白了那份说不清的怪异感来自于何处。
“夏夏~”五条悟轻轻唤了一声,然后偏过身,用另一只手轻抚对方的脸颊,又用手指调皮地戳了两下,“是终于要喜欢上这里了么?”
那双天空之瞳,明明有着世间最纯净的蓝色,注视着对方的目光里,却又含着一种让人不敢轻易直视的危险。
梦,也是可以成为现实的啊。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么做,或许……
所以,若是现实,你最终会愿意接受么,夏夏。
夏知眠:“……”
在几秒的无声对视后,夏知眠突然抬起一只手,飞快地在男人漂亮白嫩的脸蛋上,毫不客气地狠狠掐了一把。
是五条悟完全意想不到的行为。
他捂着自己被掐红的左脸,因为那份绝对真实的痛感,难得出现了几分怔然的表情。
夏知眠盯着他微微眯起眼睛,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反问道:“想关我?”
一瞬间反应过来的五条悟,眼眸都颤了颤。
他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可以肯定,眼前的她,一定就是真实的她。
“夏夏……”
“等我回来,”很少能看到他这副呆样的夏知眠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带着点儿骄傲的神情回视着他,眼底却是从未变过的温柔,“很可能就是你打不过我了呢,到时候,我才要把你关起来……”
“让你抄一百遍的道、德、经。”
……
人会反复做的梦,可能是曾经美好的回忆,也可能是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最不愿面对的东西。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夏油杰都不想看到日落。因为残阳如血,是真的有着像血一样的颜色。
他大约是从那一天的傍晚开始,变得格外讨厌和害怕,那种极深的红色。
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可以流淌出如此之多的血液,仿佛源源不绝,仿佛永无止息。血淋淋的一幕,自此成为了他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空旷的天台,日暮下的一地猩红,还有……
在那具没有生机的身体即将出现在眼前之时,却有一双微凉的手,从身后悄然覆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的夏油杰,听到了一声熟悉又无奈的叹息。
“若知道是这样的梦,”夏知眠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歉疚,“还不如带你去看看雪啊。”
她甚至都做好了一点儿准备,毕竟前两个笨蛋已经够不正常了,只要及时制止了就好。不过她的内心,还是比较相信夏油杰是个纯洁的好青年。
唯独没想到,当年离别的那一幕,竟会给对方留下了这么大的阴影。
“夏……夏夏?”从原本的梦境之中抽离出来,醒过神的夏油杰,几乎不假思索便认出了对方。
“是我哦。”
夏知眠在他的轻喃中松开手,踩着一片橙红色的余晖往前走了两步,转过来面对着他。
虽然并不算是真正的梦,但这个近乎刻进夏油杰脑海中的画面,加上生魂刚离体时的恍惚状态本身也贴近于做梦,令他无法立即察觉出异样。
“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他唯一的反应,是拉上夏知眠的手,远离这个自己潜意识里不想去面对的医院天台。
或许曾经无数次记忆的回溯里,他都渴望能实现的这样的场景。
对方眼底的焦灼和不可抑制的恐慌,突然间让夏知眠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她轻叹一声,稍稍施力拽了一下夏油杰的手臂,然后在他脚步微微停滞的间隙,举起一只手,曲指往他的眉心间弹了一下。力道不算太重但也不轻,发出了“啪嗒”一声轻响。
头脑更为清醒的男人捂住了脑门,瞳孔猛地睁大。
“疼吗?”夏知眠迎向晚霞的脸庞上,是如何也藏不住的笑意。
夏油杰慢半拍地眨了下眼,嘴里几乎下意识回应道:“……疼。”
“疼就对了嘛,疼就说明……我是真实的站在你面前啊,杰。”
“都已经过去了,什么也不会再发生了,所以,”她抬起双臂,轻轻抱住了对方的身躯,“不要再害怕晚霞了呀。”
被拥抱的夏油杰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仿佛终于感知到了此刻的特殊。
“希望你下次再梦见日落,会是我们一起待在茑沼一起露营的时候。”
希望能够让你忆起的,都是些美好的回忆,即便在梦里。
夏知眠说完后正要松开对方。只是还没有过多动作,就被终于反应过来的夏油杰按着背脊强势地揽了回去。不同于她之前的轻柔,由他主导的这个拥抱显然十分用力。
似乎是连灵魂都能感受到的力道。
“夏夏这次,要睡到什么时候,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充斥在脑海里的怀疑,几乎一刻也不曾停息。
还会再回来么,会不会又要一个漫长的十年,会不会就这样再也不会醒来了……
“再等等我吧……”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夏知眠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放缓了语气,也给予他最笃定的口吻,“至少这个新年,一定不会再错过了。”
第128章 我们先来打一架吧
既不想因为对人类袒露身份遭雷劈,又不想惹人担心,夏知眠只好以这种奇特的方式给自己的老朋友们吃下颗定心丸。
而相比这些成年人,还有惠他们几个年轻人,当然只需要放松下心情就好了。所以这一次,则是她自己的记忆。
房子里还留着很多曾经买回来的桌游,因为更偏向于梦,她干脆拉着大家毫无负担的玩了几局游戏。若不是担心生魂长时间离体会对他们有不太好的影响,她估计都要天天找人来陪自己打麻将了。
毕竟独自被困在身体里的时光,实在漫长又无聊。
游戏结束后,夏知眠就像个炫耀孩子的家长一样,还搬出了自己那本珍藏相册给他们看。
她指着照片上,那个站在鸽子群里给它们喂食的小男孩,带着分享的愉悦说:“这个胖嘟嘟的小可爱哦,就是小时候的惠~”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年幼时的伏黑惠张着嘴巴睡着的样子,玩拼图时满脸认真的样子,过生日时被五条悟用蛋糕抹了脸后生气的样子,还有在某次去海边沙滩,因为被几个大人欺负,最后成为了孩子里唯一一个沾了满身沙子,变身成为小泥人的样子……
各种各样照片,拼接出了他的一段童年时光。
“真的看起来很圆润欸,”野蔷薇好奇地盯着相册里的小团子看了一会儿,又去看了看相册外表情寡淡的本人,然后很是嫌弃撇了撇嘴巴,无情吐槽道,“到底是怎么长成现在这么不讨喜的模样啊。”
当事人伏黑惠:“……”
熊猫也跟着瞅瞅照片,又瞅瞅本人,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惠小的时候笑容这么灿烂。”
“鲑鱼。”
“倒是比混蛋老师顺眼多了。”
旁边是已经讨论起来的学长学姐……
深陷羞耻与尴尬的伏黑惠:“……”
“小时候真的超级可爱的哇,脸蛋肉乎乎的,摸起来像面团一样Q弹,简直让人爱不释手,笑容也是特别的甜呢。”夏知眠赞叹之余,又幽幽地发出一声老年人般的叹息,语气中不免含了一丝遗憾,“没想到现在居然都不爱笑了,还总是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明明以前连生气都会……”
羞耻感加倍的伏黑惠扶了下额,终于无奈又示弱地喊了声:“眠眠姐……”明显是希望她别再说下去了。
“欸?会什……?”单纯又好奇的乙骨少年一点儿眼见力都没有,张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直接大胆发问。
“什么也没有,乙骨学长。”可惜还没说完就被伏黑惠急忙忙地打断了。
夏知眠别开头无声笑了起来,到底没有说出,他小时候一生气,就会捏紧两个小拳头,像河豚一样做出气鼓鼓的小表情。
难怪除了伏黑甚尔这个无良的爹,连五条悟也总是喜欢逗他。
因为确实很可爱啊。
“今年冬天,要不一起去北海道滑雪吧。”她抚摸着掌心厚厚的相册,抬起头望着他们,眸中无尽的笑意和期待蔓延开来,“这本相册,还有很多空白的位置啊。”
等一切都结束之后,也去好好欣赏下沿路的风景吧。
被拉进“梦境”的大家,醒来时也真的只当自己是做了一场梦,直到确认了彼此竟都拥有同样的梦境。
尤其是夏知眠在游戏中输给他们的筹码,居然都出现在了宿舍的桌子上。
那些由冰凌捏出来的小动物,除了她,高专内似乎也没有别的人能做到。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还是多亏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充当“快递员”的小花灵。
虽然仍旧不清楚她会昏迷不醒的原因,更不明白为什么需要等待。
“连惠也一点头绪都没有么。”野蔷薇将巴掌大的蔷薇冰雕放进伏黑惠的冰箱里,然后目光游移至他的头发上,顺道感慨了一句,“原来你小时候就已经像是海胆一样了啊。”
伏黑惠:“……”
你关注的重点就是这个么?
气氛持续低迷的高专,也算是被另一种更加奇特的氛围所替代。
总会忍不住去期待,那个尚未来临的冬天。
……
夏知眠对外界唯一有过的感知,还是从依靠她本体的那滴血,重塑了肉身的与幸吉身上。
不过为了避免再生变故,她也以血为媒介,让对方暂时陷入了和自己一样昏迷不醒的状态。
开不了口,自然就不必再解释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
没想到一场交流会之后,东京高专和京都高专,竟先后各多了一个“植物人”。
而最后一场“梦”过后,夏知眠便要清醒地等待自己最后的死亡了。
只是云初露也并非无所不能,面对人类时或许轻而易举,但面对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大魔王,却险些被他劈成两半。
把买一赠一的灵魂牵引至终年不化的雪山后,她气得在夏知眠身边胡乱绕飞了好几圈,满口都是“混蛋”“魔鬼”“恶霸”“没人性”之类的控诉……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夏知眠哭笑不得,只好将气急败坏的小花灵拢进自己手心,柔声哄着她,“我保证给你报仇。”
另一边已经被带过来的少年,正睁着好奇的眼睛环顾着四周。
可惜雪山除了一望无际的白,几乎看不到其他特别的存在。他简单张望了一圈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很是困惑地问道:“夏夏姐,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夏知眠愣了一下,放开刚安抚好的云初露,慢慢抬起了眼眸。
一眼被认出,她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也没想到对方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实在单纯的有点可爱了。
虎杖悠仁眨了眨眼,帅气的五官上,随即流露出相当直白的惊讶:“啊嘞,连眼睛也变色了。”他似乎只奇怪于对方的变化,却完全不会觉得自己可能认错了人。
“虎杖。”
“唔?”歪了歪脑袋的少年一脸呆萌。
夏知眠没有对他的疑问做出解释,只是抬起了自己冰凉手,轻点了下他的眉心。一双鎏金色的眼眸染里,仿佛也染着温柔的碎芒:“去看看你最想见的人吧。”
因为宿傩的关系,之前没有办法将他与其他人同步在一起,那便单独,送他一场美梦吧。
眼前的少年和小花灵随着风雪悄然消散后,夏知眠也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穿着女式和服,抱肩而立的男人身上。
这片伴有飒飒风声的广袤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还以为,你不会去挖那壶酒了。”在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她纤长的睫毛时,夏知眠弯了弯嘴唇,优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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